“你确定要把过来的尸体烧成灰吗?”
青问。
陈见楚淡淡地应了声,纠正:“是骨灰,我想带着它离开散。”
青静了一会儿,说:“好吧,不过这种事还是让炎帮你做比较稳妥些。”
陈见楚点了下头,便没有再说话了。
炎一行人回来时,物种的攻击并未完全停歇。
他们只能用自身的气息去掩盖陈见楚的气息,这无疑点明了异族的所在地。
尽管异族再怎么控制着适当的尺.度,终究会被物种发觉到,但他们的气息泄露总比陈见楚的气息泄露要好上一些。
炎的加入,大大减轻了族人的负担。
物种很快就被清理得寥寥无几。
终的眼睛一亮,道:“首领大人,快将您的气息扩大。”
炎不明所以,却也是照做了。
终又朝族人说道:“可以收回气息了,气息一事就交予首领大人来办吧,再合适不过了。”
“怎么一回事?楚呢?”
炎横扫出了一弯烈焰,绚烂的赤浪席卷了物种,留下的残骸,是了无生息。
“楚的气息泄露了。”终说,“幸运的是,能被掩盖。”
炎的神色一凝,他又问:“楚现在跟青在一起吗?”
终说:“是啊,还有过来,不过它已经死了。”
炎蹙眉:“谁杀的?”
终禁不住批判道:“雪山狼一族,我也是没想到会撞上过来的本族,更没想到它们会对过来下死手。”
炎听完后,默了片刻,道:“先把这些物种解决了再详说。”
此处的风盛大,许是位置高的缘故,风中还裹挟着冰凉雾水之意。
时不时的,还能从风中闻到死亡的气息,多种意味的混杂。
陈见楚站在一棵树下,俯瞰着下方乱斗的景象,异能种类多得眼花缭乱。
他现在站的位置,观测物种们容易,而物种们想观测到他就不容易了。
“炎回来了。”
青一感应到炎的气息,便同陈见楚说了。
“炎也在释放着气息,大抵是终让他这么做的,其余人的气息都收回了。”
青没有用自己的气息掩埋陈见楚的气息,他一旦放了,那么陈见楚的位置也就暴露了。
因此,现今陈见楚的气息,是下方的异族人在掩盖。
陈见楚的目光在杂乱密集的生物中搜罗着炎的身影。
看是看不见的,以他所处的高度。不过,他看见了璀璨的赤焰。
见到了炎的异能,说明他就在附近。
望着尽是物种的大地,只要一想到炎在那里,陈见楚的心便有所安定,但其中伴随着酸涩。
青一直在观察着气息的变化,意识到了要点,他便同陈见楚道:“炎的气息完全盖过楚的气息了,而且,受炎的气息影响,绝大部分物种都产生了退缩之意。”
说到这,能听得出青话语中流露出的吐气扬眉之意。
察觉到陈见楚的视线,青的面上泛着笑:“我只是想起了炎幼年时的事情。”
陈见楚看着他,没说话。
少年的情绪低迷,青有所感受,他想了下,笑说:“我给楚说说炎幼年的一些事吧。”
陈见楚还是没有说话,但他的神情无比专注,青将这一切看在眼里。
青道:“楚对炎的印象可能是温柔,可能是亲和,又或者是强大?但楚定然不知晓幼时的炎是如何的。”
“说起来,炎以前的性情与如今的性情有着天壤之别。”青的声音轻而缓,带有安抚的意图,“幼时的炎玩物丧志,眦睚必报,总是惹是生非,叫人头疼不已。”
“炎占着自己绝无仅有的资质,尤为狂妄自大,他喜欢掌控一切,更是喜欢他人臣服于他的脚下。不过,单凭一个资质是无法做到这些的,毕竟在当时,炎除了资质,能力却是平平无奇。想必楚也知道,不论在哪个族群,想要当首领都是需要看实力的。以炎当时的能力,全然不可能当得上首领。可就算如此,对于首领之位,他是势在必得。”
陈见楚听一会儿,问青:“你当时怎么看他的?”
青闻言笑了:“我当时还能怎么看,我觉得他很有魄力,很崇拜他,很支持他,打从心底认为没有人比得过他,首领之位必然是他的。”
陈见楚不禁失声笑了下,唇角微扬。
见他心情有所上涨,青凝重的心也终于软了下来。
他接着道:“虽然炎认为首领的位置是他的,但他也明白自己的能力不够,便开始提升自身。由于炎平日里太过于目中无人,在族中结下了不少梁子,所以,他被藐视了。”
陈见楚脱口而出:“为什么?”
“他们嘲讽炎,说他这种天资过人的非凡存在,怎么会需要训练自己,不应该躺着就能当上首领吗?”
陈见楚无以言对。
青说:“炎自是没有理会他们,他们见炎忽视了自己,气不打一处来,便说炎的资质也不过如此,往日还总以此招摇撞骗,当然,我在此申明一下,炎可没有做过这类事,全然是他们故意激怒炎的。炎本就引以为傲,却被他们这么说,自是没什么好脸色给他们,当即释放气息。楚可能不知道,炎的气息很是强盛,在他有意施压的时候,没什么人能受得了,因此被炎的气息降压,他们不会很好受。”
说到这,陈见楚便明白青方才为何觉得扬眉吐气了。
感情是出气了,心情舒畅了。
“总之,每次一见面,我们都互相看不起对方,打架,下赌约这些是常有的事。”
青的面上还有浅浅的笑意,含笑的眼睛却有些哀伤,陈见楚看出来了,那是对过去的怀念。
想必后面没过多少年,末日便爆发了。
至于那些曾经相看两厌的人,恐怕早已死于动乱之中了。
而炎的性格发生这么大的转变,很可能跟他的父母有关。
陈见楚没有忘记,韶向他透露过的话。
当然,不排除永无止休的压抑环境这一因素。
青没有再说下去,因为炎在靠近。
“炎来了。”青轻咳了两声,正了正嗓子。
陈见楚敛下了眼帘。
陈见楚曾见过濒死的小鸟,还未了断气息,就有蚂蚁来啃食它,怎么赶也赶不走,将它虚埋在土里,过一两日去看,小鸟被挪出了土里,身上的蚂蚁,不知名的虫子更多了,而这时,小鸟还弥留一丝游弱的呼吸,眼睛灰蒙,浑身脏兮兮。尽管如此,那些冷漠的,无情的生物还在享用它的身体,哪怕它还未完全死去。
最后,那只小鸟只剩下几根残破的羽毛,和看不清是什么的肢体残渣。
何其残忍。
他又何尝不残忍,曾举起石头,想要砸死这半死不活被食用的小鸟,让它得到解脱,结果却是懦弱地放下了凶器。
他不敢杀死它,所以只能看着它受尽折磨地死去。
而如今,过来死了,它没有像那只小鸟一样,可它的尸体也引来了不少生物。
为了完好地保存过来的遗体,青将它密不透风地包裹了起来。
“楚想好用什么装过来了吗?”炎问。
陈见楚:“嗯。”
青说:“过来的体积太大了,是难以带在身上的,炎把过来烧成骨灰后,凝缩成方便携带的大小吧。”
炎看向陈见楚。
青说:“楚同意了的。”
“好。”炎点了点头,随后问陈见楚,“要再见过来一眼吗?”
陈见楚摇了摇头。
他已经看得够久了,过来的尸体。
与其记住过来最后的样子,倒不如记住它从前的模样。
不久之后,炎回来了,他将一枚手掌大的玉递给陈见楚。
手中的玉冰而凉,全然与柔软沾不上边,而算不上小的体积,陈见楚却觉得很小很小。
炎注视着陈见楚,说:“这是最小的程度了,不能再小了。”
陈见楚轻柔地将玉放入了事先准备好的囊中,淡色的唇小幅度张张合合着:“谢谢。”
炎却是缄默了下来,看着陈见楚将玉收好。
“首领大人,情况你也了解了,现今最合适的方法,就是您用气息压制楚的气息了,并且对于物种还能起到威慑作用。”终认真道,“一举两得的好方法。”
“嗯。”炎说,“药物失效的问题还是没有头绪吗?”
终长叹一声,道:“找不出来,突然就失效了。”
“不过。”终又道,“我发现楚的气息之所以能被掩盖,是因为还有残余的药效存在,是受其影响。”
“失效怎么会还有残留的药效?”
青不解,前所未闻。
终重重点了点头,说:“所以我怀疑不是药物出了问题,而是有外在因素从中作梗,导致药物失效,因此才会失效得不完整。”
外在因素。
物种的疑点。
刹那间,所有人心里都浮现出一个答案。
——散。
“如果真的是……”青欲言又止,改口,“祂,那一切都说得通了,祂能做到这些事。”
散主宰着一切,而他们都是散的附庸,他们的所作所为,都在散的眼皮子底下。
散会允许养分出逃吗?
总之,散在操纵的可能性是很高的。
无须明说,他们的处境更危险了。
沉思片刻,炎说:“大抵是无法对楚下手,所以才会只做这一些。”
“不对啊,它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们?岂不是一劳永逸?”终想不通。
青说:“如果我们能知道祂的想法,也不会在这里了。”
“不是不杀,而是不能。”炎说,“应该与楚有关。”
几十条命而已,对散来说算不上什么,它的边界都吞噬多少了。
终不由看向了陈见楚,激动地问:“你身上到底还有多少秘密啊!”
陈见楚微掀眼皮,没有答话。
炎注意到了陈见楚的恹恹,说:”我们什么线索都没有,也不用想着跟它抵抗,或是如何。那些都不重要,当前重要的是找到薄弱处。”
青跟终在一旁附和点头。
炎又道:“好了,先休息吧,之后不会太和平,所以在此之前,抓紧间命歇息吧。”
鉴于近来夜间的寒意浓重,为了御寒,青在暂居地搭了些房屋。
陈见楚跟炎被分配到了一间,原因无他,是为了气息更好的压制,离得越近,奏效越好。
陈见楚坐在简易的床上,两步外还有一张床。
——是炎的。
青很贴心地给他们分开了。
尽管如此,还是不可避免地近距离接触了。
陈见楚在床上躺了下来,侧身向内,背对着炎。
夜晚的森林,万籁俱寂,似乎已经维持很久了。
其实在不久前,他们又同物种缠斗了一阵。
陈见楚手里握着蚕丝囊,触觉向大脑反射着里面的玉的轮廓起伏,隔着一层编织料子,都能感受到凉意。
“楚,你还好吗?”
是炎在问他。
陈见楚只觉鼻子一酸。
“过来的事,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
炎的话还未说完,陈见楚的眼泪就先掉下来了。
“楚。”
陈见楚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坐起来的,又是怎么面向了炎的。
总之,他又在炎面前哭了。
“我不想哭的,可是你一提,眼泪就掉下来了,它还不停。”
陈见楚流着眼泪,往常清亮的嗓音变得沙哑绵软。
“抱歉,是我的错,对不起楚。”
听着炎的道歉,陈见楚的泪水滑落得更为汹涌了。
炎不停地擦拭着他脸上的泪水,却怎么也擦不尽。
“好难受,我好难受。”望着炎温柔而悲戚的黑眸,陈见楚终于控制不住了,他抱住炎,哭声诉说,“我真的好难受炎,都是我的错,是我害死了过来,如果不是我,如果没有我,它就不会死了。”
“这不是你的错,楚,不是因为你。”
“是我,都是我,那些物种都是因我而来的,如果没有我,就不会有这种事情了,过来就不会死了。”
“过来早就发现我的能力了,它亲近我就是为了离开空间,虽然知道了真相……可是,我还是没有赶走它,没有杀了它。”
“我想,它有时候也是真的蠢,它也是有点喜欢我的……我明明打算留下它了,结果,它却死了,死得那么……”
“楚……”
“为什么,我怎么什么事情都做不好,我以为有了这个能力,就能救下所有人了,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还是那么困难,为什么还是会有人因我而死,为什么我的能力会有这么多缺陷,难道我真的是个有缺陷的垃圾吗?我的出生真的就是一个错误,我爸他根本不爱我妈,他恨我妈,他怕我妈,他不爱我,他害怕我,他害怕我会变成一个疯子,会趁他不注意杀了他。”
“楚,你听我说,世界上没有那么多完美的存在,没有谁能做到完美无缺,你不用因此而感到自责,你这样已经很好了,有你的世界,我很开心,真的,你不是没有人需要的,楚,我需要你。”
我需要你。
陈见楚愣住了,他没想过炎会对他说这种话。
可是……
“我真的很喜欢你。”
陈见楚一面说着话,一面流着泪。
“我知道。”
“可是,我也害死了你的族人。”
刹帝那,布鲁克斯,乃至他们可能没发现的,因他而来的族群……
死在这些族群,物种手中的族人,本来不会死的。
他们之所以死亡,是因为他的存在。
“别这么想楚。”
“每次看着你,我就会想起那些因我而死的族人,我觉得我很对不起你,罪恶感快压得我喘不过气来了。”
“原来楚远离我是因为这个吗?”
“对不起……”
陈见楚紧紧抓着炎,他害怕炎会消失。
炎握住陈见楚肩膀,将他面向自己:“楚,看着我。”
陈见楚用力咬着唇,努力不让泣音溢出来,他怕炎嫌自己哭得烦人。
他很想说,其实自己很少哭的,只是碰上他,就变得容易哭了。
“如果没有你,我们都会死,因为有你,我们还能活一部分人下来,所以,不是你的过错,有错的人是我,这么长的间命里,我没有给到你足够的安全感,以至于楚总是在责怪自己。”
陈见楚张了张口,想否认,炎却拥住了他。
“真的很抱歉。”
“……”
陈见楚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又跟炎说了多少胡话。
但他知道,无论他说什么,炎总是会温柔地安抚他,一一回答他。
真的好温暖。
陈见楚昏沉沉地躺在床上,迎接着美梦的到来。
不过,他还是想再多看炎一眼。
陈见楚略微掀起沉重的眼皮,炎还在他的床边,他们之间的距离在拉近。
陈见楚能清晰地闻到青年身上干爽清香的气息,那是草原牧野,森林原始独有的味道。
额间上有温热,柔软的触碰。
炎的呼吸似乎打在了他的脸上,绵热酥痒。
咯吱——
门轻轻地合上了。
陈见楚猛然睁开眼睛,从床上坐了起来。
额间的位置还在发着烫,要命的温度。
陈见楚捂着额头,赤着脚跑下床,拉开了门,发了疯地往外跑。
他没有跑多远,更没有跑多久,因为炎就在不远处,回过身来,一脸错愕地看着他。
而陈见楚此刻的脑子,心脏,浑身上下都在叫嚣,反复重复着一句话。
炎吻了他。
陈见楚感觉自己快要疯了,他直勾勾地盯着炎,心里有很多话想问,却一句都说不出口。
他看着,他只能站在原地看着。
炎已然收回了错愕的神情,他看着陈见楚。
外面的风刮得很大,很冷,却吹不走炽热的温度。
炎说:“楚,我们在一起吧。”
陈见楚瞪大了眼睛,心脏疯狂乱跳,几乎要力竭而亡。
他的脸,耳朵,手脚都在发烫,他已经完全不会思考了。
良久,他才听到了自己的声音,语速很慢,很小心翼翼。
“我……”
炎已然看穿他想说什么了,当即答道:“我没有开玩笑。”
陈见楚听见自己在说话:“你不用强求你自己。”
炎的神情却是极为认真:“我也爱慕着你,楚。”
“骗人,我不信。”
这一切一定是假的。
陈见楚起了退缩的心思,他转身就想回到屋内。
然而炎拉住了他,条件反射地,陈见楚抬眼看去。
“那楚认为我为什么要吻你?”
一听到‘吻’字,陈见楚的脸更红了。
“我…我不知道。”
“因为我真心实意地爱着你,楚。”
这是炎第二次说爱他。
陈见楚感觉头脑眩晕了起来,整个人飘飘然的,极为不真实。
“理智上我不该那么做,可最后我还是那么做了。”
望着炎漆黑柔亮的双眼,陈见楚更紧张了,他觉得说情话的炎真的会让他爆炸,很可能这其实根本算不上什么情话。
但是,他还是不可避免地,为他跳动着心脏。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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