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温杰广场在奈鹿城的最中心处，而在广场的中央，有着一尊很是巨大的雕像。

——那是一个女人。

人身蛇尾。

她的面容悲悯，双眼望向天际，泪水冻结在她的脸庞，微张的口露出两颗尖锐的牙齿，悬在颈下的双手痛苦地虚抓着，绝望的窒息感迎面而来。此番模样，令人不得不联想，她在承受着些什么。

但这只是雕像的一小部分特写，从其余来看，就别有他意了。

卷曲的长发将胸脯遮挡了大半，后背的翅膀弯弓向前，凌厉的攻击意味难以忽视。不仅如此，还有无数面目凶狠的石蛇在她身后蓄意待发，它们张着血口，露出尖利的齿牙，分叉的蛇信子吐现得张扬。

立场很明确，这些蛇是为她剑拔弩张，而不是对她有敌意。

第一缕阳光，落在了雕像的脸上。

时间加快，阳光推移，大肆扩张，逐渐笼罩了整个空间。

澄净的光。

奈鹿城居住的人群较为多样，十九种人都有留足。

相比起昨日，今天的街道多了些布置。

最为明显的变化之一，街面。

有金丝勾勒的鲜红地毯平展在正街道上，从四个小岛屿的方向开始，直朝目的地铺摊去。

一整晚，动静就没有停过。

陈见楚睡得不是很好，好在精神充沛，没什么大碍。

炎起得比他早，甚至还出了个门回来。

“现在外面很热闹，楚吃完早餐，去看看吧。”

炎说。

他路过墙边的长桌时，顺手将纸袋搁放在上面，脚步倒是没有停留半刻，径直走向陈见楚。

习以常态地，炎拥住了坐在床上的陈见楚。

这是一个带有安抚性的拥抱。

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陈见楚缓缓攥住炎腰边的衣料。

这个距离，他能感受到属于对方的温度，再靠近一些，他能感受到肌肉的起伏。

这些，都是活着的特征。

每天都会发生的场景。

毕竟只有这样，陈见楚才会确信炎存在的真实性。

“要再睡会儿吗？楚的呼吸有些重。”

炎说。

陈见楚摇了摇头。

没有举动。

他既不说话，也不起床。

他这样，炎倒没说些什么，保持着缄默，任他继续黏着。

过了好一阵，陈见楚才恋恋不舍地松开了手，转而，他又抓住了炎的衣角，一言不发地看着对方。

眼睛流露的情绪想法很是纯粹。

炎读懂了他的意思，俯身轻啄了下如他本人般浅淡的唇。

“快起来吧。”

话是这么说，语气并没有催促与不耐之意，反倒是宽和徐缓得很。

这一回，陈见楚如愿了。

他掀开被子，下了床，去洗漱。

叠被子的习惯，陈见楚没有，他最多就把被子铺好在床上。

何况有炎在，他连这个力气都省了。

陈见楚出来的时候，纸袋已经空了，里面的早餐被炎拿了出来。

显然，早餐有两种。

一种是买的，一种出自炎。

“楚可以尝一下这边的餐食，倘若不喜欢就吃我做的吧。”

炎是这么说的。

陈见楚咬了一口，嚼了嚼，没什么表情地咽了下去。

见他情绪淡然，炎便知道，他不喜欢。

炎将两份早餐调换了下，察觉到陈见楚的视线，炎看了过去，晏晏道：“楚的胃本就不好，还是吃点适性的饮食吧。”

陈见楚现在没什么说话的欲望，不是他对炎有所厌倦，或是什么，仅仅是他的性格就是如此。

面对炎的温柔体贴，陈见楚不可避免地软化了下来。

他轻嗯一声，回应了炎。

替陈见楚排除的，买来的那份早餐，炎无比自然地吃完了，他的态度很是平和，全然没有因为陈见楚醒来至今的沉默寡言而感到不满。

“吃完了？要出门吗？”

陈见楚吃完最后一口，眼睛便看向了炎。

炎第一时间察觉到，出言询问。

“他们有在放礼炮吗？”

陈见楚问。

“现在是没有的，不过他们都带着龙裔血，腥味有些重。”

“去看看吧，百年一遇。”

“好。”

“楚。”

出门前，炎叫住了陈见楚。

陈见楚搭在门的手，欲要使出的力道收住了。

他回头看炎。

炎上前来，伸手整理他的衣领，视线下垂。

陈见楚也看了下去。

在他的颈侧，有个模糊的印痕。

迹象淡淡，不是最近的产物。

这是在菲洛特莱因时，‘炎’留下来的。

每一次，他都要重新烙印一遍，半点都见不得它消退，这导致越来越深。

陈见楚没有忘记，恢复心智后，炎沉默了多久。

那个时候，他虽然面无表情，但心情必然是炸裂的。

而且，自从心智回来后，炎便再也没有碰他了。

毕竟在菲洛特莱因那段时间，他们很不节制。‘炎’又是直冲莽撞的，下手不知轻重，把陈见楚折腾得够呛。

本来陈见楚就不是很能受得住。

理好了衣领，炎推开了门。

今日的城上空俨然与昨日不同，不再被物种霸占。

空中飘着热气球，五彩斑斓，还有染了色的纸带，更有形似纸鸢的踪迹。

距离有些远，陈见楚看的不是很清楚，但仿佛有动物的皮毛。

街道上挤满了人，几乎是人贴着人，十分寸步难行，不少人暴躁了起来，他们心中焦急，担忧占不到好的位置。

倘若不是下了禁令，恐怕也轮不到今日再来抢位置了，祭典的前几天就会有人来蹲守。

所有的路皆人山人海，而那昂贵精美的地毯却空无一人，没有任何人踩上去，更没有人使用飞行器官，哪怕拥堵得再难受，出言不逊得多口干舌燥，心中的怒火烧得再旺，都没有人这么做。

真是奇怪。

甚至连其他生物都没有看到，天空干净得只剩下那几样死物。

人虽多，但陈见楚被炎偏护得很好，基本没有被人挤到。

坦白说，这副场景实在有些超乎陈见楚的意料了。

要说他有多感兴趣，那倒也没有。

若不是炎的缘故，陈见楚大概率不会出来。

他总是这样，对什么都兴致缺缺。

“我们能看得到吗？”

随着人群的前进，也有他们离广场不算太远的原因，十几分钟后，便能窥得雕像的头颅部分。

在这里，已然很难再靠近多少。

“当然。”炎说。

陈见楚还未开口，便听炎道：“这边楚。”

其实陈见楚自己都不知道怎么走的，总之，炎拉着他在人群中穿来穿去，最后爬上了一个露台。

这个位置能很好地看到广场中央的雕像，以及下方攒动的人群。

无疑，露台后面是双开门。

“我们这样算私闯民宅吗？”

陈见楚仅是扫了眼，更多的注意力还是放回到炎身上。

“或许不算。”炎说，“这间屋子是空着的，不属于任何人。”

陈见楚：“既然炎知道了，那本地人更应该知道才对，怎么会让我们钻了空子?”

面对陈见楚巨细无比的盘问，炎一一回答。

“出于吉雅的原由，十九种人将蛇视为神物，然而并不是所有人都这么想，或许有这么想，但这也不妨碍他们的行为。有的人认为只要吃下神物的血肉，就能避免病痛死亡诸如此类。”

“有人宰杀了不少蛇，这间屋子就是一个据点。”

没人敢轻易靠近这里，他们害怕神物降罪于己。

因此，这是一个被废弃的地方。

见炎连这种事情都打听到了，陈见楚就知道了，炎必然会去完整地了解这个祭典。

“要开始了。”

炎说。

随着炎的话音落下，喧哗的世界在一瞬间，变得鸦雀无声。

只见十九种人齐刷刷地单膝跪下，不知在空中飘浮的什么东西发生了爆破。

极为响彻耳膜。

陈见楚抬头望去，能看见的，只有一些余烟，而那一缕烟很快也随之消散，无法再入眼。

四面八方传来了沉沉的哼音，有女音在吟唱，曲调清韵古朴，极有伊始的气息，即使没有乐器的修饰，也尽展其间的风貌。

这段吟咏只维持了一分钟左右，停止后，跪在地面的人们纷纷起立。

陈见楚正想问炎，那红地毯有何蕴意，就看见雕像被一个阴影笼罩着。

随着风而来的，是浓郁的血腥味道。

殷红的血从上空流下，浇了雕像满头，那张有着伤怀情绪的石面被血覆盖，并且蜿蜒向下。

血不是缓慢的，不是单一方面的，仅是石面最高，最先沾染上血迹罢了。

肩膀，翅膀，石蛇……等等，都被厚血冲刷着。

对于这些，十九种人发出了欢呼声，其中包含兴奋激动之意。

他们在满是血液的石板上跳舞，样式十分繁多。

他们抽出皮质的腰壶，解开塞结，洒出里面的血液。

大肆泼洒着鲜红，在他人脸上身上抹上艳丽的颜料，在现场宰杀物种，热血直溅雕像，尚有体温的尸体被毕恭毕敬地摆放在雕像底座前，切断的血管涓涓流着液体，逶迤在地面上……

余光中，能看到血飞溅到了墙壁上。

虽说早已对这个祭典有所心理准备，却也不曾想会是如此。

和炎相牵的手被轻轻扯了下，陈见楚看了过去。

炎正注目着他，黑眸中有懊悔，他温声问道：“楚害怕了吗？”

陈见楚在喧嚣中启唇：“没有，只是没见过这种。”

话落，陈见楚稍稍用力地握了下炎的手，以示无碍，他问：“炎知道他们为什么这么做吗？”

炎点头，道：“血祭中用到的血皆是取之龙裔。之所以只取龙裔的血，是因为在以前，龙裔的食谱首位是所有种类的人。而它们的血液中蕴含的能量不少，并且许多物种都畏惧龙裔。以此作引，无疑是最好的。况且龙裔的级别高，它既能起到震慑作用，也能洗刷去曾经的屈辱。”

原来，他们将血液淋在雕像身上，是想将能量传递给早已逝去的吉雅。

至于当场宰杀献祭的物种，就更好理解了。

——活物的能量远比死物鼎盛。

炎抬手指向天际，那些形似纸鸢的物品。

“楚看到了吗？”

陈见楚：“嗯。”

炎收回了手，看向陈见楚，说：“他们还会将最为得意的战利品剥下皮来，封存到有祭典的时候，如若期间有更好的，就会替换。等到要悬挂上去时，他们会选举出最为珍贵最为稀有完好的皮筒子。”

这是一种彰显成就和能力的方式，更是一种慰告先祖的方式。

伊圣诺以前是如何，陈见楚不清楚，但在主系空间，似乎哪一个时代，都有祭祀的存在。

细想起来，异族的祭祀，他也不是很知晓，只知道长祭是最高执行者。

思及此，陈见楚的目光沉了下来。

目前，异族还没有选出新的长祭。

“我给楚说说红地毯的蕴意吧。”

陈见楚抬眼看炎，说：“地毯向着四个岛屿。”

炎颔首，道：“据说蛇女吉雅死后，尸身被分成了四个部分，羽翼，蛇尾，人身，头颅，四个岛屿就埋着这些肢体。而红地毯就是他们精选下来的能量传输带。”

“他们把她分尸了？”

“这就无法的得知了，流传的说法有很多，总归是歌颂的方式。”

陈见楚默了下来，他问：“祭典没那么快结束吧？最少也需要一天时间。”

到底是百年一回。

炎说：“是一天，当太阳升起时，就结束了。”

一天的时间，足够他们大展身手了。

不过，他们做的事情不会太美好。

——对于丧命的物种来说。

陈见楚静了片刻，问：“那我们今天吃什么？”

这句话问的不是我们今天吃什么菜，而是我们今天有东西吃吗。

在暂住的小屋里，陈见楚可没有看到什么食材，而以当前的情势，谁又会开门做生意？

一天不进食而已，十九种人不会放在心上。

吃不吃，陈见楚倒是无所谓，主要是他不想炎饿着。

是他疏忽了，没有预料到祭典的时长，提前准备好食材。

“楚想吃菌菇吗？”

炎问。

陈见楚稍有疑惑地看着炎。

“炎想去哪里摘取？”

购买是不太可能了，剩下的可能就是自己动手获取了。

炎说：“听说有个地方的菌菇很好。”

十九种人的食谱里没有菌菇，在他们眼里，这就如同草木一般，实在难以下咽。

所以，他们想要点菌菇还是比较容易的。

忽地，陈见楚想起了什么。

他不知道祭奠的时长，炎可是知道的，再者，炎做的准备永远比他多，怎么可能会放任这种状况发生？

想来，炎是早就打算好去采撷菌菇了。

那么，炎打算去地方，是什么样的呢？

陈见楚好奇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