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阴影投下。
陈见楚微掀眼睑，能看见青长衣的衣摆。
“炎有话让我转达于你。”
话音还未完全落下，陈见楚就已抬头直直盯着青看了。
青同他对视片刻后，才道：“他想要你不插手。”
陈见楚还是看着青，没有说话。
青的轻叹声微不可查，他说道：“听我说，楚，现今的局势就是如此，我们只能先避避风头。”
如今整个散系空间都处于浩劫中，他们无法直面迎击，只得委曲求全。
“我知道。”
陈见楚说。
他当然清楚。
当前，外边有炎在支撑着，这边又有长祭庇护着，这已是极致降低死亡率的一种方法了。并且，在这之中，炎无疑近乎抗下了所有压力。
炎不希望他插手，答案显然易见。
——他不想他死。
青知道他听进去了，但具体是怎么想的，那就不清楚了。
“愿你能保持现在这份理智。”
青很是真诚道。
陈见楚扯了扯唇，没有笑。
当然，他不是在看不起青，只是感到十分无力。
青没有在陈见楚这里多停留，他得维持树厅内的氛围，避免陷入无尽惶惶。
陈见楚将身体向后仰，靠在了树壁上。
他能感受到树壁的颤动，是没有近贴，发现不了的颤动。
恍然间，他似乎还听到了深处的断裂动静。
陈见楚缓缓合了下眼，顶上的年轮一圈又一圈，逐渐向外扩大。
和上次一样，长祭没有出现。
她就在上方。
她在做的事，需要极高的专注力。
陈见楚试图让自己的思绪发散，最后却怎么也做不到。
还是很在意。
怎么可能不在意。
每一分每一秒，都极其煎熬。
时间漫长，过了很久很久，异象才如潮水般退去。
崩解结束后，树口并没有第一时间打开来。
陈见楚再焦灼也无济于事，他已经数不清，这是第几次厌恶自己了。
“他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陈见楚禁不住向青询问。
青说：“尚早，谁也拿不准是否会有余波，所以还需再等一会儿。”
无比清晰，陈见楚此刻波动的情绪。
见他这般，青只好又重复了一遍：“炎希望你不那么做。”
虽然没有得到陈见楚的回复，但青明白，他会照做的。
果不其然，少年按捺住躁动不安的心，开始焦灼等待。
第一缕光照射进来时，陈见楚还有些恍惚。
直至光线肆意洒入，与皮肤接触，他才回过神来。
陈见楚当即穿过了树口，向外奔跑。
他跑得急，全然不顾外面是否会有凶险，若不是撞上了结实的胸膛，他早就翻树跑到高处去了。
熟悉的气息在鼻端萦绕。
陈见楚错愕地望着面前的炎。
看起来，一切安好。
“撞疼了吗？”
炎的目光透露着担忧，他伸手握住了陈见楚的手腕。
陈见楚还有些没反应过来，直到炎的这一举动，才让他意识到自己无意间捂住了撞疼了的鼻梁。
“手松开，我看看。”
贴近手腕皮肤的掌心是那么的滚烫，却并不灼人。
“我没事。”
陈见楚连连摇头，但他的手还是没有松开的，依旧牢牢捂着鼻子。
炎的眉间微蹙，温声道：“是流血了吗？”
陈见楚没有感觉到任何异样，仅仅是疼而已。
于是，他松开了手，展示给炎看。
“没有。”
陈见楚的确没有流血，炎也没有因此而松口气。
虽然陈见楚过得粗糙，但他的一身皮肉很是细嫩。
他跑的急，带来的冲击力并不小，没有流血，鼻尖却红彤彤了起来。
陈见楚只关注了流血的是与否，红不红，他到底是没顾虑到。
再者，就算他知道，也不会太在意，毕竟也只是红了而已，没有流血就好。
炎一直盯着自己的鼻尖看。
陈见楚不是很明白，他无比确定没有流血，许是被他看得有些心虚了，他还伸手擦了擦。
没有血迹。
陈见楚困惑至极。
两人还没有来得及多说些什么，陈见楚身后就传来了行礼跪地声，以及那一声声尊称。
陈见楚还未翻涌起的喜悦，很快又覆灭了。
此次崩解，皆大欢喜。
没有任何一名异族人牺牲。
前些时日闹起的风波，无疑更加被平定下去，人人自危的心理稍有缓和。
炎的归来，彰显了崩解的结束。
崩解结束后，族人便没有必要再留在树厅里了，他们该去收拾被毁坏的家园了。
陈见楚没有随着大众离开，他留了下来。
在炎的示意下，他跟随着炎和青上了阶梯，来到了长祭的所在之处。
长祭那满是皱纹的面容似乎又多增添了几道痕迹，或深或浅。
她比上回见时还要憔悴了。
陈见楚无比肯定。
虽是如此，但她的目光依然犀利，很有穿透力。
“方才统计了下，死于这场崩解的物种，数目约有十万。”
十万。
对于散来说，这不过是一笔小数目。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十万类物种，仅仅是那三千两百万之中的小小一簇，存在感甚至微不足道。
“悉加尼亚普里斯也在其中。”
这个族群的灭绝既令人惊诧，却也情有可原。
炎说：“他们能坚持到现在，已然是尽其所能了。”
内陆到底不是他们的战场。
再者，适于内陆的物种灭绝的也不在少数。
关于悉加尼亚普里斯，陈见楚对他们的印象算不上很深刻。
尽管他们曾交手过。
察觉到视线，陈见楚抬眼看去。
炎的眸色煞是邃密，叫人轻易沉沦。
怎么突然这么看他。
陈见楚稍有不解地看着炎，略露茫然。
炎没表态，只是对着陈见楚轻轻笑了下。
陈见楚当即下觉得脑袋晕乎乎，心脏怦怦跳。
“托拉布尔瓦损失大半……”
长祭择了几个较为名茅前列的物种讲述。
老生常谈的话题。
每一天都会有生命逝去，每一天都会有物种灭绝。
尽管在散系空间呆了段时间，陈见楚对这些，还是没有太多感觉。
只不过，如今他多少会有些惆怅。
对于托拉布尔瓦的惨重，炎没什么特别的情绪。
或许是他没有表现出来。
陈见楚猜想着。
他倒是希望炎会因此感到酣畅淋漓的快意。
托拉布尔瓦如何，他定然是不会在意的，正如大多物种之间的冷漠相待，敌对状态。
利己，多方面的利己，深刻于基因。
同先前一样，长祭没有再对陈见楚冷言冷语。
具体是因为什么，陈见楚心里也有大概的数。
虽说还是有些看不惯他这个外来者，但出于他参与过的斗争，于情于理，长祭自然不好再为难他，也就干脆当他是透明人了。
陈见楚很有透明人的觉悟，只旁听，不开口。
当然，并不是他不敢说话，仅是他没有说话的欲望而已。
需要谈论，了解的事情解决完后，三人也就离开长祭这里了。
“炎先回去歇息吧，族内的事我来处理就好。”
青主动道。
炎没有拒绝：“好，那就劳烦你了。”
“嗯。”
青回应了声，便离开了。
全程，他都没有提起陈见楚，更没有让陈见楚跟自己走的意思。
就这么，原地就剩下炎和陈见楚。
“我送你回去。”
在炎开口前，陈见楚抢先道。
若是炎开口，那就是要他走了。
陈见楚自然不想要那个结果。
“要不了多长时间的。”
陈见楚又道。
说着，他直接往炎的住所方向迈步，全然不给炎拒绝的余地。
炎什么都没有说，他无奈地笑了笑，跟上陈见楚，光.裸的脚部重叠上陈见楚留下的足迹。
完整，乃至超出地覆盖。
起初几秒是陈见楚领先，两人一前一后。
很快的，炎便赶上来了。
陈见楚感受得到，炎是刻意放慢了速度。
否则，他们不会像现在这样并肩前行。
开心。
陈见楚偷偷地弯了下唇角。
更多的是，炎回来了。
但……
陈见楚微微偏头，注视着炎。
“怎么了？”
炎的笑容极为如沐春风，陈见楚很喜欢。
陈见楚摇了摇头。
静了片刻，陈见楚还是道：“你真的没事吗？”
仅仅是白光，就险些令他瞎了双眼。
单看周围的荒凉残缺，能想象得到这座森林失去的物种不在少量。
且不谈，托拉布尔瓦，悉加尼亚普里斯与他们所在的位置不同，遭受的冲击不同，单凭在崩解中护下整个异族，让其不受半点损伤这点，就简直……
陈见楚永远都不会忘记的。
永远不会忘记，迁移途中，坠入黑洞的炎。
就算两场崩解的程度不能相提并论，可在陨灭十万物种的这场崩解里，陈见楚也不会傻到认为炎没有受到一点伤害。
不是看不起炎，觉得他能力不行，而是环境所致，空间限制。
到底，炎也是一个人，有血有肉，五感他都具有。
面对陈见楚的叩问，炎即没否认也没承认。
陈见楚的心一揪，方才的喜悦之情已然下沉了一半。
“很难受吗？”陈见楚注目着炎，他没有发现，自己的声音染上了泣意，“是不是难受很久了？”
“没关系的楚。”炎的语气很轻，“休养些间命便好了。”
“是吗？”陈见楚直视着他，“我感觉你又在瞒我。”
的确，他知道了炎的伤势，定然会难过。
炎不想造成这种局面，所以才会隐瞒，正如他隐瞒族人一般，为了稳定人心，他不得不藏起脆弱的一面，只展露出能令他们心安的正面。
陈见楚见到的，总是正面，只有偶然，才能窥见他的另外一面。
炎没有接陈见楚的话，反而道：“楚还是回去吧。”
“不行。”陈见楚拒绝，并直言，“我要陪着你。”
“倘若我说，我不想楚看到呢？”
与黑眸对上的那一刹，一股难以言语的情绪涌了上来。
“当作不知道吧楚。”
浓色温润的黑眸倒映着少年。
陈见楚：“我做不到。”
“我知道，但及时止损。”炎慢声道，“现在远离我，楚还能”
“那样我只会更难受。”
陈见楚打断了炎的话。
即使如炎所愿，他不再深究下去，转身离开，可心里的猜忌，担忧是不会因此而停止的，甚至可能会衍生出其余的心思，并不会因为不知道伤势情况，而消灭掉这些情绪。
炎不明白的。
炎不会知道的。
他远比他想象中，乃至逾越……的还要在意他。
他做不到忽视。
只要是关乎于他的。
完全做不到。
陈见楚和炎对峙着。
我不是非要你告诉我，我只是想陪在你身边。
这句话，陈见楚没有机会说出口。
因为炎忽然跑开了。
陈见楚瞳孔一缩，赶忙追上去。
他很清楚，炎是没可能以这种方式解决问题的。
炎的速度极快，陈见楚好不容易才没有被甩开，可当他再次目及炎时，大地的泥土已然泡满血了。
清晰可见，炎的脸色没有方才的正常了，殷红刺目的血液不断流出来，将那淡色的唇洇成了赤红。
此刻的一幕，与犹如尸体，没有心跳陷入沉睡的青年发生了重叠。
陈见楚只觉精神恍惚了起来，竟连自己什么时候走到炎面前的都不知道。
“别哭。”
炎拉住了陈见楚。
“没事的楚，吐完就好了。”
怎么可能。
陈见楚心里答道。
他已经察觉到炎在克制身体里在翻涌作祟的不适。
“别怕。”炎轻轻地，虚虚抱着陈见楚，“我不会死的，休养休养便会好的，不要担心。”
如果是真的就好了。
陈见楚紧紧抓着炎，一直以来蠢蠢欲动的不安在如今彻底攻破了城池。
陈见楚没有纵容自己，他极力调整了情绪，松开了手，转而挽住了炎的手臂，说：“走吧，回住所休养。”
“我并非不能自理了，楚。”炎的声音很轻很轻，“我可以自己走。”
陈见楚这次没有坚持，他没有执意要挽着炎走。
显然，炎对此有些意外。
其实，陈见楚仅是不想浪费炎的精力，来成全自己的一己私欲。
陈见楚没有说话，他安静地陪着炎往住所的方向走。
“楚。”
不久，炎便出声呼唤陈见楚的名字了。
他在担忧。
陈见楚看出来了。
陈见楚回首望着炎的眼睛，他动了动脚步，转身面对着他。
四周充斥的风，似乎夹杂着死亡的气息，腐朽残败，刺激着鼻膜。
青年高大的身影深深刻在了眼中，飞扬的黑发，俊美英气的眉眼，被血染红的唇，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眸…
陈见楚的视线紧锁着炎，一刻都不舍移开。
他缓缓启唇。
“我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