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他们将‘首领大人’喊得再嘹亮再恭敬,陈见楚都觉得讽刺至极。
早已不再纯粹了。
陈见楚从来没有对炎行过礼,也没人要求他这么做。
因此,此时此刻,只有他跟炎是站着的。
在下跪一片的人群中,站着的陈见楚无疑更为扎眼了。
陈见楚对上了炎的黑眸,他只是凝望着,其余的,什么都没有做。
“杀苳的原因,我就不过多赘述了。”
炎的语调虽是平缓,却很有威严之意。
他们都明白的,苳是明知故犯,想要凌驾之上。
倘若炎不除他,无疑会给心有异念的人埋下种子,到时候族内的情况可想而知。
杀苳此事,起到了不小的震慑。
毕竟炎上任多朝,极少杀族人,是周知的和善,如不是犯下弥天大错,非死不可,炎是不会下死令的。
历任首领都会驱逐罪者离开异族,只有炎未曾驱逐过。
被驱逐的族人,在非末日时,互相扶持还能勉强度日,可在乱世之下,不论是互相扶持,还是独自在外,能否活下去,最终全凭自身。但没有人能在外存活下去,成群结队实力强的物种实在太多了。
上一任首领前前后后驱离了几十余名族人,无一例外,他们没有一个活下来,有的人死缠烂打,想要回到异族,毋庸置疑,这是有去无回。
事到如今,炎还是没有选择驱逐苳,而是动手杀了他。
这种死法实际上要痛快得多,在外流浪就不会死得这么轻易了。
炎没有出言抚慰族人,因为那是空口承诺,现今只有把他们想要的呈现在面前,他们才会真正平息下来,所有的隔阂才会真正消失。
“有想要离开异族的吗?”
这是炎第一次说出此言,不由叫族人们心头一颤。
怎么可能离开。
摒弃首领的庇护,岂不是自寻死路?
哪怕活得痛苦,活得毫无意义,他们仍旧想要活着,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
“誓死不离异族!”
一位族人掷地有声地宣誓。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其余的族人也异口同声地宣誓。
“誓死不离异族!”
陈见楚目睹着,身处于音波之中,他的内心平静至极,并没有热血沸腾。
这看似忠心耿耿的宣誓啊。
陈见楚明白,炎是知道不会有人离开异族的,所以才故意这么说。
——他想先维持住这表面的平和。
无论族人再怎么离心,责怪自己,炎还是得竭尽全力去完成肩负的职责。
此事就暂且揭过去了,炎没有再追究。
没有人去提惩戒陈见楚的事,源头本就是因苳出言不逊。
现在苳已经死了,这不祥的剑端,没人会撞上来。
“疼吗?”
炎轻轻擦拭着陈见楚的伤口。
药物刺激着肿胀的皮肉,怎会不疼?
道理是这样,可陈见楚忍住了,他摇了摇头。
炎狐疑地看了陈见楚的眼睛一会儿,然而少年的眸色澄澈宁静,没有强忍的异样。
陈见楚低着眼帘,看着神情专注,给自己上药的炎,心里就止不住的开心。
当然,他还是不想受这种伤的,到底是建立在炎的痛苦上。
那些话,他都知道了是不是。
这是肯定的。
他听了心里很不好受吧。
毕竟他自己也是很想达到那个目标,却总有挫败伴随着,还被那么多人指责。
他们凭什么指责他。
陈见楚阴郁地想着。
“好了。”
炎的声音,将陈见楚拉回现实。
炎没有再说教他,多次劝诫,全然起不到作用。
有些话,陈见楚根本不听。
尤其是关于自己的,他更是连半步都不肯退,特别执着。
陈见楚温顺地点了点头,目光一直追随着炎。
一旁的终看了片刻,不由揶揄道:“楚,你再看下去,首领大人就要脸红了哦。”
如今,陈见楚是完全不再纠结靠不靠近炎的事情了,更别说看他这种事。
他就是喜欢,他就是想要关注炎。
但终的玩笑话,拨乱了他的心弦,他继而去盯着炎的脸看。
炎颇为无奈道:“终的打趣,不要当真。”
陈见楚淡淡嗯了声,心里有些惋惜,如果是真的就好了,他想看炎脸红的样子。
作了乐,终笑嘻嘻了会儿,便专注了起来,他说道:“首领大人,您身上的气息就剩一点了,要不了几个间命,就可以全部消散了。”
回到异族之后,陈见楚留在炎身上的气息散得很快,不过几十个间命,就已快散完了。
不过,令人惆怅的是,至今为止,并未从中获取到有效的信息。
终又给陈见楚查探了一遍,仅得出他的气息持续消散着。
“也不知这气息要散到何时。”
终感叹着。
陈见楚静着声,望着炎。
炎:“无妨,切勿操之过急。”
终:“明白的。”
此番来终这里,主要还是检查气息问题,没什么重要的事,他们也就离开了。
终还站在原地,他不是很明白。
他是真的想不明白。
因为起初时,他是想给陈见楚治疗一下伤势的,谁知对方拒绝了,也不知这人是怎么想的,有伤不赶紧治好,还留着慢慢疼,非要自己上药,就好像存心折磨自己一般。
后边是首领来了,接过了他的东西,帮他的上药。
这倒是肯让步了。
终不禁想,早知道这样,他就上去帮忙了,到时下手重点,让这颓丧少年吃吃苦头,长长记性。
陈见楚走在炎的身边。
他们的前面是青。
青总是不好好走路,譬如现在,他的足部都是连着藤蔓,他面向两人,是倒退状。
“苳的尸首,我已移交至长祭。”
此类特殊死因,炎是无须浪费血液,去进行送行的。
能将他的尸首交付于长祭,已然是最大的宽恕。
“抱歉炎,我没有处理好族内的事务。”青颇有责备之意,“倘若办好了,或许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炎说:“不用太自责青,无论怎样,这都是会发生的事。”
青失落地道述出事实:“现今是暂时稳定下来了,只是不知何时又会再爆发,到那时想要再平定,难度只会只增不减。”
炎轻嗯了一声,说:“是如此,目前除了随机应变,我们别无他法。”
本就没有希望,而今空间还不稳定,随时都有崩解的可能,这造成了炎完全不能离异族太远。
否则,那便是远水救不了近火了。
此等结论,是长祭观测出了,之后的节点总会有物种灭绝,分布密集却又散落,难以估摸。
总之,灾难少不了便是了。
关于这些,炎自然没有告知族人。
毕竟,在没有告知的情况下,他们就已经开始躁动了。
隐约之中,他们还是有些预感的。
“楚回去好好歇息吧。”
炎说。
陈见楚:“你要去做什么?有我能帮得上的忙吗?”
炎望着他,温和地笑着:“有的话,我会拜托楚的,所以在我没有拜托楚的时候,楚要好好歇息,这样待我找楚时,楚就有充足的精力来帮助我了。”
陈见楚:“好吧,那你需要帮忙的时候,一定要找我。”
炎:“好。”
和炎分别后,陈见楚背上弓箭,带上过来一并进森林里狩猎了。
他已经有段时日没有去族内的篝火处了,尤其是现在,他更加不想去篝火旁和族人呆在一起。
那隐藏的恶意。
陈见楚不想去靠近。
极少人能永远做到赤诚,善良,这是难以保持的品质,他们也是普通人,这种高尚情操不能永存。
从捕猎的难度上,陈见楚清晰感受到了物种压缩起来的质量。不过,还不算很是艰难,毕竟他不属于最底层。
许是尖锐的气息减少了大半,陈见楚所受物种的攻击频率呈直线下降,他狩完猎便折返异族了。
如今森林更是危机重重,在外还是不可太招摇,以免引来不必要的祸端。
过来老实地叼着猎物,跟着陈见楚的后面。
地上的剪影数目众多,清风有着凉意,头发被吹进了眼睛里,陈见楚伸手撩开那簇扎眼的发丝。
随后,他飞快来到一棵巨树的后方。
树后的人想跑开,陈见楚伸手擒住了对方。
——是有阵子未见的韶。
陈见楚凝眉,他不知道韶躲在树后想要做些什么,被他发现,也只是想逃跑。
想归这么想,陈见楚是没有问出口的,他放开了韶。
韶重获自由后,却没有再跑了。
陈见楚没有多停留,转身就要走。
“哥哥,等一下。”
韶叫住了陈见楚。
陈见楚一停下来,她又不说话了。
似乎是勇气不足。
“想说什么?”陈见楚问。
韶紧紧攥着衣服,说:“他们说,哥哥你被苳打了。”
陈见楚情绪平淡:“所以呢?”
“所以!”韶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太激昂了,她又恢复了原来的音量,嗫喏,“哥哥的伤重吗?”
“不重。”陈见楚说着话,同时垂着眼睛看她,“你为什么要关心我?”
韶一噎,她没想到陈见楚会这么问她。
“因为哥哥人很好。”
“我不是好人。”
韶哪知道该怎么接陈见楚的这句话,她只记得他帮过她,帮过异族。
陈见楚淡漠地看着她:“与其关心我,倒不如关心苳,他是妳的族人。”
虽然他死了。
韶脸唰地红了起来,不是羞惭,而是气愤因素。
“苳有什么好关心的,他诟谇了首领哥哥。”
陈见楚的眼神稍有波动:“妳不恨他吗?”
韶没有反应过来:“谁啊?”
“炎。”陈见楚不清楚韶是否知道炎的名字,他又补充了句,“首领哥哥。”
韶听明白了,太复杂的事情,她是想不清楚的。
“我为什么要恨他啊?”
“因为他没有救回妳的妈妈。”
泺被异化的场景,恍如昨日,战场上的火星掉落的模样,历历在目。
韶呆住了,一时间,她说不出话来。
陈见楚意识到了自己无意间的伤人,他说:“抱歉,我问了不该问的。”
韶用力地摇着头,她用手臂盖住了眼睛。
“不会的,首领哥哥他也努力过了,妈妈说过,无论如何,首领哥哥都是最希望异族平安的那个人,他会争取救下每一个人的。”
陈见楚张了张口,此刻的语言又苍白了起来。
“对不起。”
“没关系,哥哥不是故意的。”
陈见楚站在原地,不知下面该做些什么,他本就不善于相处。
韶抑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她放下手臂,伸手拉住陈见楚,用着欲哭要哭的稚嫩嗓音说:“真的没关系,哥哥不要难过。”
陈见楚缄默了,韶拉着他,在附近的树根坐了下来。
过来察觉到了气氛了微妙,它扒拉了下爪子,蹲坐在了两人的不远处。
“其实族里也是有很多人没有亲人的,并不止我一个。”韶说。
“我知道。”
韶有些羞涩地笑了笑:“韶还算好的啦,像桑他们,从小既没有父亲也没有母亲,我至少还有妈妈陪过。”
陈见楚附和地嗯了声,其余的话,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担心又说错话,只能少言。
“而且首领哥哥也是。”
“是什么?”
“首领哥哥也是一样的,在幼时失去了双亲,我听族内长辈说过,首领哥哥的父亲母亲是在他面前被杀害的,是托拉布尔瓦杀死的,首领哥哥很痛苦,因为他们死得”
后面的话,陈见楚听不清了。
托拉布尔瓦……
陈见楚回想起了那日,托拉布尔瓦来临前,身处于水蓝薄光中的炎。
当时,他在想什么?
每次见到托拉布尔瓦,他平静的面容下的心情是如何的?
是否早已痛恨到麻木?
“哥哥离开家那么久了,有想念过家人吗?”
陈见楚再次听取外界的信息时,听到的这么一句话。
“我没有家人。”
韶瞪大眼睛,说:“他们死了吗?”
陈见楚:“嗯,都死了。”
某种程度上,陈博实也算死了,在他的世界里,彻底消失。
韶长长啊了一声,她在为陈见楚感到可惜。
陈见楚轻轻弯了下唇角,正想开口说话,忽地,地面强烈震动了起来。
突发状况,陈见楚第一时间抓住了韶,避免她远离自己,受到危险的波及。
很显然,此类震动不属于物种所致,而是龙卷风来临时,搅动地底深层那般,只不过,不旋转,是掀翻的震动。
它们之间有着不可否认的共同点。
——自然灾害。
陈见楚抬头一望,透过缝隙,看见变了色的天空。
作者有话要说:
陈见楚失神喃喃:想看脸红的样子……
菜鸡作者:……你争取一下,也不是没可能
陈见楚复读机:想看……
炎默:……知道了
趁有时间再更一章吧,明天要去入职了,即将开启打工之旅了(沧桑脸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