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他们当初从虹城基地出发到兹州城外的服务区花了三天两夜的时间，如今就算不顾危险赶夜路，也只能稍稍缩短，却至少也需要两天一夜。

李爱国和张素娟还有宋开霁的外伤，刚上车不久就包扎好了。倒是得益于异能，宋开霁肩胛处的金属不用直接拔或者切开伤口挖出，唐闻杰只慢慢地控制着金属变细变长，待长到一定程度再截去两端。反复如此，直到金属变成牙签粗细，唐闻杰才使其中间断裂，分别从两端抽了出来。

葛冰冰也提供了一些冰块镇在伤口四周，延缓血液流出。如此一来，虽然创口仍是很大，宋开霁却少受了很多罪，处理伤口的风险也小了许多。

然而张素娟和李爱国的情况却没那么乐观了。张素娟背上中了两刀，位置都不太好，伤口也比较深，只能俯趴着放在后座上。而李爱国虽然只肩膀位置中了一刀，却被光头狠狠踢了几脚，唯恐内脏受损。

这一路上偶尔也会遇到一些异能小队，或者较小的幸存者聚集点。宋开霁问了两次，都没有治愈系异能者。想来也是，治愈系异能者那么稀少珍贵，随便遇到一个异能者小队都会愿意带他们去虹城基地，又怎么会留在这样的小地方。

两次失望过后，宋开霁果断决定：“一路上不要停，加速朝基地进发。”与其在这些小据点一次次停留浪费时间，还不如抓紧回基地。

然而不等他们回到虹城，当天下午李爱国就不好了。

想来真的是内脏破裂，李爱国昏迷中呕吐了好几次，一开始是吃下去的食物，后来食物中掺了一些血丝，到最后便是大口大口的吐血。

太阳快要落山之前，李爱国终于醒来了。他睁眼，首先看到的是透过车窗映射入眼帘的晚霞，接着便是宋开霁满是泪水的脸。

“爸……爸。”宋开霁只觉得自己一辈子都没有流过这么多的眼泪，他的眼睛肿的像两颗小桃子。他想问问李爱国感觉怎么样，可又觉得这是一句废话：他心知肚明李爱国这会儿是什么情况。

“不哭了，开霁，你是大孩子了。”李爱国抬起手，想要摸一摸宋开霁的头，却又没有力气，只得作罢。“以后更要是大人了，爸爸不能再护着你了。”

他又用眼睛扫了一扫四周，却不见张素娟。李爱国还记得昏倒之前的画面，有些担忧：“你妈妈呢？”

“我妈在另一辆车上。”宋开霁吸了吸鼻子，艰难地忍住了眼泪。“她……她也受了伤，但血已经止住了，没事的，您也会没事的。”宋开霁主动拉起李爱国的手，把脸贴在他的手上：“我们很快就能回到虹城基地，基地里有医院，有治愈系异能者，什么病什么伤都能治。薇薇姐的手以前整个断掉了，治愈系异能者都能让她的手长出新的来，你和妈也一定会好的。”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李爱国笑了笑，没有拆穿宋开霁善意的谎言，或者那不是谎言，而是宋开霁自己心中虚幻的希望。“你这孩子，怎么能把爸爸妈妈分开呢？爸爸没事，我想去看看你妈。”

他说着，刚才连摸一摸宋开霁脑袋都没有力气，这会儿却忽然撑起了身体，想要坐起身。宋开霁忙道：“好，我让他们停车，爸你别动，我让薇薇姐用蔓藤送你过去。”

孙呈闻言便将车子靠了路边停下。后面跟着的小车见状，也停了下来。唐闻杰和曲薇薇先下车清理了一波丧尸，才圈出一片空地，把李爱国送到了后面的车上。

小车上之前一直是陈佳茜开车，沈青坐在副驾，虞乐缩在踏脚的位置照顾张素娟。宋开霁两头跑，但是自李爱国开始吐血之后，宋开霁便大部分时间都待在了李爱国那边。

这会儿虞乐把位置让了出来，李爱国直接斜依在踏脚的位置，温柔留恋地注视着妻子苍白的面容，看了很久很久。宋开霁犹豫片刻，让虞乐去了另外一辆车上，自己缩在角落里，“爸，咱们先走，快些走能早一点到虹城基地，早一点给您和我妈治伤。”

李爱国没有回答，也许在他心里，开不开车已经不太重要了。他知道他到不了虹城基地，张素娟……他当然希望张素娟能到，可是他摸着张素娟和他一样微凉的手，只是笑了笑。

许久，李爱国才道：“开霁，爸爸对不起你。爸爸一直都很后悔……如果我们能早一点出发来虹城基地就好了。”

如果能在得到宋开霁消息的时候就立即出发，如果能够不等也不顾及任何人。

生命的尽头，李爱国好像什么事情看得都更清晰了一点。他很爱张素娟，也很爱宋开霁，他最爱的就是这两个人。可他似乎也只把他们看得比其他人，只重要了那么一点点，没有太多。

他愿意给宋开霁和张素娟一百块，可当别人上门来借，他也愿意借给别人六十、八十。永远不会超过他给宋开霁和张素娟的，却也没有办法完全拒绝别人。

他在心里给他们的爱很多很多，可付诸现实的却又没那么多。

生命的尽头李爱国才觉得后悔。人生好短啊，他还想看着宋开霁再长大一些，结婚，生子……他以前还想过，退休以后要怎样给宋开霁带孩子，如今却已经不能够了。李爱国看了看沈青的背影，稍加安慰，却依然后悔，从前为什么要把那么多时间和精力分给许多不重要的人呢？明明他可以不借，然后给宋开霁两百，甚至更多。

到了此时他再回想，那些人的身影和面目俱已模糊，清晰的只有眼前的妻子和儿子。

可来不及就是来不及了。宋开霁还未说出那句“没关系”，就看到李爱国大口大口呕出血，甚至是喷出血来。血溅了宋开霁和张素娟一身，李爱国的身体慢慢下滑，最后头靠着张素娟的头，慢慢没了气息。

宋开霁愣在那里，他早就有这样的心理准备，可当事情真的发生在眼前，却依然难以接受——丧亲之痛，或许再怎么准备都不可能被接受。

他想大声的嚎哭，想大声的呼唤李爱国不要离开他，可他想起李爱国要他别哭，要他做个大人，又怕吵醒还在昏迷的张素娟。

他的身体蜷缩得像一只虾子，浑身颤抖着压抑着情绪。

沈青坐在前面。他一次也没有回过头，却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也已经泪流满面。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他明明早就不知道什么是父爱了，倘若现在眼前死的是沈志高，他会哭吗？

大概是不会的。沈青摸了摸自己脸上的泪水，那这些眼泪，又是从何而来？

一旁开车的陈佳茜倒是没什么表情，冷硬的像一块石头。还递了一包纸巾给沈青，又用胳膊撞了撞他。

沈青抽了抽鼻子，才转过头安抚地拍了拍宋开霁：“想哭就哭吧，就这一次，叔叔不会怪你的。”宋开霁的状态实在不好，他这样扭曲隐忍着，沈青生怕他憋出病来。

许久，宋开霁才发出一声低沉喑哑的哭声。这哭声刺得沈青心里又酸又痛，也跟着落下泪来。

他们把李爱国的尸体放进了宋开霁的空间，等到了虹城基地，或者是火化，或者是安葬。等到了晚上，饶是宋开霁再焦急，他们也不得不停下来休息。

这一车人只有孙呈和陈佳茜会开车，两人已经连开了近二十个小时，加上之前和厂房的人战斗，没睡的时间就更长了，实在是撑不住了，一车人都会有危险。陈佳茜调了下座椅就闭上了眼睛：“两个小时，我只需要睡两个小时，然后给我找杯咖啡——你空间里应该有吧。”她问宋开霁，“之后不管孙呈能不能走，咱们可以先走，把阿姨送回基地。”

她以前工作的时候就是这么拼命，全靠咖啡吊着。有时候两个小时都睡不了，中午趴上半个小时，又要战斗一下午。

陈佳茜的声音越来越小：“或者你们去外面找找，有没有更大的车子，让孙呈在车上睡，我们两个还是轮换着……”

说到最后已经只剩绵长的呼吸声。

这一路上他们倒是也想过要换车。可是停在路上的车大部分是废弃的，在末世刚开始的时候就撞坏了。偶尔有一两辆好的，也是小型的私家车。沈青他们队伍这三辆车，原是在育才中学的停车场找到。

这附近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又哪里有停车场给他们找好车呢？但宋开霁却依然不愿意放弃，立时便下了车。沈青担忧他的伤势，连忙也跟着下去了：“我去找，你在车上待着。”他连忙拉住宋开霁：“我让薇薇姐或小唐和我一起去，你留下来照顾阿姨。”

他俩正说着话，忽然听见前面车里爆发出很大的争吵声，声音大到陈佳茜都在睡梦中皱了皱眉，不耐地翻了个身。

沈青不由分说把宋开霁塞回车里，自己上了前面的车：“怎么了？孙呈不是要休息吗？快睡，一会儿急着赶路呢。”

吵架的正是孙呈和葛冰冰夫妻两个。沈青觉得有些奇怪，这一路上他也看在眼里，孙呈和葛冰冰夫妻两个感情还是挺好的，一路也没红过脸，怎么偏这会儿吵起来了？“不管你们为什么，等回了虹城基地再吵。别说吵了，你们夫妻俩打起来我都不带管的。但这时候人命关天，还是让孙呈先睡吧。”

大老板发话了，葛冰冰嘴唇蠕动了几下，黑着一张脸气冲冲的下了车，路过沈青的时候还撞了沈青一下。孙呈看在眼里十分无奈，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开了一天的车实在让他没有精力去吵，偏葛冰冰一直不放过他，这会儿还给沈青甩脸子。

虽然沈青是个好脾气的老板，那也是老板！孙呈连忙道：“给老板添麻烦了，我睡三四个小时就行，等会儿让我老婆拿冰……”想起刚才葛冰冰的模样，还不知道能不能给他冰醒神呢，孙呈无奈地摇了摇头：“一会儿再说吧。”

他说着就在后排躺下，很快便打起了小呼噜。

沈青往外看了一眼，葛冰冰走到唐闻杰设置的金属网的边缘，扒开一部分蔓藤，疯狂地发射冰刃去攻击猎杀网外的丧尸。然而她只是杀，却并没有找唐闻杰出去挖晶核，显然只是在拿丧尸撒气泄愤。

沈青让唐闻杰去找葛冰冰，泄愤可以，但晶核不捡喂出个变异丧尸来可怎么好。别的时候或许还挺希望有一个变异丧尸的，毕竟曲薇薇的进化十分厉害，他们日后甚至可以去专门寻找变异丧尸猎杀。

可这会儿急着赶路，哪里还耽误得起时间？看见唐闻杰把金属网撤开了一个口子，拉着葛冰冰出去了，沈青才拉着曲薇薇躲到车后小声问：“他们两个怎么了？”

沈青今天一天都在小车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曲薇薇却是听了一个全程，这会儿疲惫也抵不住八卦的意味：“他俩吵了一下午了……起初是孙呈说了一句什么？大约是说他们回了虹城基地要怎么样吧，冰冰姐忽然就生气了，开始骂孙呈的弟弟，说那么大个人了，在家一点活儿不干，就知道啃老。啃老就算了，现在末世了又开始啃大哥，还要连带着啃她这个嫂子……越说越生气。孙呈可能脸上挂不住吧，我们都在一旁听着呢，就回了两句让她别说了。结果冰冰姐更生气了，一下午都没跟孙呈说话。”

曲薇薇十分感慨，她倒是知道孙呈有个弟弟，是个普通人。毕竟当初孙呈葛冰冰两口子还是她招来的，底细自然也了解了一下。原本孙呈还想任务期间让自己父母、弟弟，葛冰冰的爸爸还有他俩的孩子一起住进他们的房子，让唐妈妈照顾着点，现在看来幸好没答应：“看来他弟弟性格不怎么好，至少是个巨婴，再累着咱们唐阿姨了。”

不过曲薇薇也觉得有些奇怪：“但这一路上，冰冰姐都没提起过，我之前还觉得她和孙呈关系怪好呢。没想到快回虹城了，她却忽然发这么大的火。难道咱们来的这一路，她都没想起这事儿，不生气吗？还有她刚才撞你那一下，之前看不出来她这么有脾气。”曲薇薇玩笑道：“感觉还挺有怨气的，估计以为你借机拉偏架，男男相护呢。”

沈青有些不自在：“什么男男相护啊，我可没护着孙呈，我是真想早点走。”他可和孙呈不一样……

“但她在气头上嘛，估计觉得你拉偏架吧。”曲薇薇道。

“算了，不想这些了，清官难断家务事。”这种事情最是说不清了，沈青生活在村里，历来深有感悟。“陈佳茜说咱们最好还是找一辆大车，她和孙呈能换着开，比较省时间。虽然不一定能找到，但闲着也是闲着，咱俩去找找吧。”

曲薇薇虽然有点困，但她路上可以补觉，便也答应了。嘱咐好虞乐看家，有什么事儿大声喊叫，沈青和曲薇薇正准备出发，却忽然听见一阵奇怪的响声，好像哪里在撞钟？

寻声看过去，居然发现葛冰冰在攻击唐闻杰。唐闻杰凝出了一块金属盾牌躲在后面，冰锥一下一下击打在上面，才发出了类似撞钟的声响。唐闻杰蹲在盾牌后头委屈的不得了：“冰冰姐我真不是那个意思，我发誓我没有一点偏袒孙呈的意思，我都是为了咱们整个团队好啊！”

“又让我顾全大局是不是！”葛冰冰忽然更生气了，沈青眼睁睁的看着她凝出的冰锥瞬间又粗了一圈。

看来多说多错，唐闻杰深刻认知到了这一点，闭上嘴不说话了，只默默的把盾牌凝的更大、更厚。发个脾气而已，不至于真的打伤自己吧……

曲薇薇连忙上前：“哎呀你们这些男的都滚，不要在我们眼前出现，让我们讨厌。”她连忙跟沈青使了个眼色：“你俩找车去，我和冰冰姐去杀丧尸。”这时候讲道理有什么用，让她陪着葛冰冰好好骂骂孙呈，顺便再汲取一些八卦——反正他们也是临时队伍，以后就算葛冰冰和孙呈又和好了，也未必有机会找她麻烦。

唐闻杰一溜烟的跑了，曲薇薇已经拉着葛冰冰安抚了起来，沈青回头看了两眼，远远的听到葛冰冰的声音越来越大，火气像是抑制不住一样，心里更觉得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