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被沈青和宋开霁胡乱套上衣裳,背到了庄子附近,张素娟才产生了一点点真实感。
眼前的房屋她只在电视剧和一些古镇里见过,青砖灰瓦,错落有致,宅院前的牌坊更是透着古朴和庄严。一个十六七岁,穿着古装短打的小哥儿从旁边的角门出来,拎了一桶污水要倒。抬眼看见沈青,立刻欢喜道:“主子回来了!”
他朝院子里喊了一声,立刻有两个小子抬了一个简易的轿子出来,就要将张素娟从宋开霁背上接过来。张素娟浑身的不自在:“不用、不用,这就两步路,我走着就过去了……”怎么还要人抬着?现代社会人实在有些难以接受!
沈青倒是回望了他们过来的路。他建这庄子的时候,还不知道这山洞别人看不见,因此离庄子隔了一段距离,生怕下人误闯进去。山洞离庄子大约隔了十分钟的路程,还要从榕树上爬下来,张素娟腿瘸了,这才要宋开霁背着。
之后可以把庄子到山洞的路也修好,再修一个台阶,去往山洞也方便。整个东山都被沈青买了下来,如今兰塘村的村民也很习惯自觉,不再往这边来了。
张素娟说什么不愿意坐轿辇,那小哥儿便将脏水递给两个小子,自己殷勤地扶着她进去。苗春蕾在院子里也得到了消息,抱着泉姐儿迎了上来,亲亲热热道:“哎呀,这就是亲家吧,可算是见着了!”
张素娟看着她怀里的泉姐儿,像,真的很像宋开霁小时候!这肯定是宋开霁亲生的孩子,不真切感再次汹涌而来,可更多是的高兴,惊喜。她都做好宋开霁和沈青在一起没孩子的准备了,嘴上说着儿子开心怎么都好,实际上心里还是有一些失落。现在看着泉姐儿,真是最后一点点遗憾也消失殆尽。
“哎呦亲家母,快让我看看我的宝贝孙女!”
两个妈妈围着泉姐儿打转,那一点生疏感也很快因为孩子消弭了。都不是性格难缠的人,就算一时找不到太多共同话题,也并不难相处。况且有泉姐儿在,就是聊泉姐儿,也有说不完的话!
“这俩孩子,我是今天才知道,我都当奶奶了。”张素娟说着说着,眼眶就湿润了。末世到来之后,她的亲人、家人越来越少,除了宋开霁再没有别人了。泉姐儿的出生不仅仅让她感受到血脉的延续,还有对未来的希望。
她的孙女。张素娟爱怜的抚摸着泉姐儿的脸蛋,心中有些难过,老李到死没能见着他们的孙女。她却不知道,冥冥之中,李爱国的执念已经救过了这个孩子和沈青。
苗春蕾早知道沈青他们这次离开是去接张素娟的,已经将第三进的房子收拾妥当,她住在西屋,给张素娟腾出来了东屋,一应家具摆设全安排的妥妥帖帖。第一晚怕张素娟不习惯,宋开霁陪着说了好一会儿话。
“我现在算是知道了,当初青青有什么秘密不肯跟你交心。”张素娟感慨道,她来了快一天了,心里还满满是震惊。换了她是沈青,她也要谨慎再谨慎,轻易不能跟人交心!
不过现在沈青到底是跟宋开霁说了,还给他生了一个孩子,又把她接了过来。张素娟拉着宋开霁的手叮嘱道:“以前是妈想岔了,青青待你真是没话说,你以后可要好好待人家。”
“妈,我对青青好,和青青对我怎么样可没关系。”宋开霁脸上露出甜蜜的笑容:“我喜欢他,就会对他好,就算他待我一般,我也依然会待他好,因为我爱他是我的事。”
张素娟被撒了一脸狗粮,没话说了。她也知道自己这是一句废话,就随便叮嘱叮嘱,她儿子一颗心都被沈青攥在手里,她还看不出来?
“不过我以后确实要加倍对青青好,”并且是明面上的,做给外人看的,“从前我不在,青青受了很多委屈。”宋开霁把之前村里传沈青未婚先孕的事儿说了。
张素娟非常理解!村里头一个独身女人肚子大了——呃不是,独身男人肚子大了——呃,独身小哥儿……张素娟到现在还对这个世界有小哥儿,能生娃接受很不良好。
总归是一个人怀了孩子,那话别提多难听了!别说古代,八九十年代一样让人吐沫星子淹死!张素娟小时候也是在村里长大的,再清楚不过了:“那是,在外头你得给青青壮脸面,让人知道咱们娘俩看重青青,不然泉姐儿长大了,一样被人看轻!”
“谁敢?”宋开霁得意道:“我们青青在这边可厉害了。”
话是这样说,张素娟和宋开霁还是商量好了,等连藕成亲那天张素娟也去露个面,给沈青做做面子。
母子两个又说了会儿话,夜深了,宋开霁才回到他们的房间。屋子里烛火通明,沈青正坐在桌子前,拿着几样首饰挑选,见宋开霁来了忙道:“你来帮我参谋参谋,藕哥儿成亲我送什么好?”
他在村子里关系不错走得近的,也就那么几家人,连藕如今也算得上他不错的朋友了,但送得太贵重好像又不太合适。
宋开霁凑过来认真帮沈青挑选,又把自己空间里的首饰捣腾出来让沈青一起选,不过直男审美引得沈青频频侧目:“算了算了,别给我捣乱了,你什么眼光?你先去睡吧。”
“我眼光可好的很呢!”宋开霁抱着他不撒手,不肯自己先去睡:“我眼光不好,能看中你?我简直目光如炬。”
沈青没忍住被他逗乐了。最后选来选去,沈青也挑花了眼睛,捡了一对极重的银镯子:“要不就这个吧,连二婶一直担心那和尚待藕哥儿不好,要是真有个什么,藕哥儿能拿这镯子直接换钱呢。”
不过连二婶属实是多虑了,藕哥儿这婚事定的仓促,吉日都挤在一起,定的腊月初九成亲,腊月初五才把聘礼送来,却引得全村都来看热闹。无他,这聘礼在村子里也太厚重了!两个汉子挑着沉沉的担子,茶叶、芝麻、海味虾干、四时果品装得满满,细棉布另有六匹,好酒两坛。按规矩男方的母亲或长辈要给女子和小哥儿插戴,明何是被丢在庙门口的孤儿,好说歹说央告了庙前村的方丈出面。
方丈一张老脸涨的通红,没想到他一个出家人,还要沾染这样的红尘事,臭小子还俗就罢了,还扯着他来做婆家人。可这是自己从小看大的孩子,又为庙里做了那么多事,老方丈耐不过他央求,最后还是答应了。
这老和尚会一点医术,在下头村子还颇受敬重,这会儿见他一脸为难的坐在上首,藕哥儿跪在他脚边,村里看热闹的人都发出一阵善意的哄笑,接着又是一阵惊呼。
原来老方丈从袖子里掏出一支簪子,竟然是金的!一支小凤头样式,凤嘴里还衔着一粒珍珠,虽说不很大,却也是乡下人没见过的样式。
瞧那簪子大小,少说也有二两。一两金十两银,那就是二十两银子,而明何送到连家的聘礼里头,也用红布包着二十两现银呢!单是这一趟,花的约么就能有五十两银子。
见了这金簪,苗禾香的脸色终于真心实意的好了许多。更别提那老方丈将簪子插在连藕鬓边,声音温和却又洪亮的嘱咐:“明何如今虽然离了我的庙,不是我们佛门中人了。但他是我养大的,姓是我给的,如今又请我来主持婚事,认我做个长辈。将来他若是待你不好,只管来庙里和我说。”
连藕面色红得滴血,忍着羞意答应了。苗禾香也狠狠松了口气,事后和连藕道:“娘不是看不起他和尚还俗,只是一来他年纪比你大那么多,恐怕他仗着阅历比你多哄骗了你。再一个他是孤儿,没有家没有根,欺负了你我和你爹都没处说理去。”
时下村子里通婚都是尽量在附近,并不愿意将哥儿和女儿远嫁,就是图一个知根知底!要是婚后不和睦,娘家人打上门也要知道往哪儿打呀。这和尚没有根,要是拍拍屁股跑了,他们家能找谁说理?现在老方丈给了承诺,苗禾香就放心了,这明何要是亏待了她家哥儿,保准把庙前村都给掀了!
连藕伏在苗禾香腿上:“娘,我省的你是为我着想。但是惠明……明大哥,我知道他是待我真心好的。 ”
那日在树林子里表白之后,明何后来也和他说过,他喜欢藕哥儿很久了,却也知道自己年纪大又是个和尚,配不上,每每只能远远的护送连藕和连蓉回家。是遇到了王氏的侄儿欺负连藕,连藕的名声被毁结不了好亲事了,明何才动了还俗的心。
又加上青哥儿的汉子被谣传是还俗的和尚,才又推了明何一把。
苗禾香摸了摸连藕的头发:“他送来的那些聘礼,除了吃的我和你爹留下吃,聘银、首饰我和你爹一分不要,都给你带走。布料我留下两匹细布给你两个侄儿做衣裳,另换两匹缎子的给你添上。”她又转身,从炕柜里拿出一个匣子,里头有些散碎银子和两张银票。苗禾香数了数,将这些银子一分为三,取出其中一份道:“事儿办的仓促,嫁妆置办不及,这些银子给你做嫁妆,成了婚缺什么,你手头有钱自己买——也别买太多,明何那小子在村里没根基,你们俩还是要省着点花,置办些田地是正经。”
连藕眼眶湿润了,他知道娘一直不赞成这门婚事,也是为了他好:“娘你放心,我一定把日子过好。明大哥和我说了,他没有家,以后只当你和我爹是他亲爹娘,会和我一块好好奉养你们的。”
不过说是置办嫁妆不及,苗禾香还是弄了好些红纸红绸,把家里好好装点了一番。兰塘村自从沈青生产那日来了一番政变,衙门押走了好些人,村子里的气氛一直闷闷的。现在因为连藕的婚事,总算焕发了一些生机和活力。
村里有人成亲,总归是喜事。
这是也是泉姐儿出生的第一个年头。沈青有了孩子,心就变得柔软又迷信,拿了几两银子来,在腊八那日在城里和他们家牌坊下都施腊八粥。安平县里是在开花肠铺子旁边施粥,流浪汉和城里的居民都可以来取。在牌坊下面就是给附近村子的穷人了,只要不是拎着水桶来要,拿个海碗拿个小锅都给装满。
兰塘村和沈青结了仇的人家不说,附近村子的穷人都不住口的夸沈青是好人。甚至有远一些的下河村、小鸡村的村民结着伴来领粥,一大锅舍完了又立刻抬出来新的一锅。有时候赶不及,也有人组织纪律,安排的妥妥当当的让人在一旁等。
这时候便有人聊起来了:“你看那不是小鸡村的王婆子?她咋还有脸来沈大善人家领粥?”
“她家里都快活不下去了,还顾得上这点脸面?就是不知道沈大善人会不会给她。”
“会吧,沈大善人那么仁慈,刚才他那个继母李寡妇来,都照样给了,沈大善人不是那种抠搜的人。”
“嘘,别胡说,什么继母,沈大善人根本不认的!就是普通兰塘村的村民!”
王婆子把头埋的低低的,旁边的话她都听着了,真的怕沈青把她认出来,不给她这锅粥。王三走后,家里日子太难过了,四个儿子挨了板子,下不了地,之前受过她气的都趁机报复了回来。开春地里的活儿耽误了,收成不好更加揭不开锅。
可这沈青的日子却越过越好。之前还说要在他们小鸡村开什么养鸡场,供石渠村做炸鸡排。后来却又不了了之了,村长势利眼怕因为他们家惹得沈青厌恶,险些把他们一家真赶出村子。
王婆子是真的怕了,她现在是一点也不敢恨沈青了。瞧着那县太爷赏下的牌坊,瞧着那些穿着厚实棉衣,正在舀粥的干净漂亮的丫鬟们,还有传说中比她儿子强百倍的,沈青的贵人汉子……她心里发酸,终于认知到,他们家是真攀不上沈青,想扒拉沈青的鞋面都是妄想。
过了一会儿,沈青帮着两个小哥儿一块儿抬了一大锅粥出来。白米、糯米、小米、红枣、红豆、黑豆、栗子、花生八样熬成的粥,没有放什么莲子桂圆银耳等金贵物,但胜在实在浓稠,熬得又够火候,甜香味飘出去几丈远。
等待的人立刻围了上去,嘴里不住的说着吉祥话。沈青身后跟着一个十分俊美的汉子,一会儿给沈青擦汗,一会儿给沈青捏肩,殷勤得不得了,看得村民们都暗暗咂舌。
有人凑到沈青耳边说了什么,沈青朝王婆子的方向看了几眼。王婆子的心简直沉到了底,她们家实在揭不开锅了,好几天就靠着萝卜白菜过活,就剩了一点正经粮食要留着过年吃。
然而轮到她时,沈青并没有说什么,甚至没有往这边看,而是和他的汉子站在一起亲昵的说着话。舀粥的丫鬟脸蛋冻得红扑扑的,巴掌大的勺子两三勺就把她带来的锅子给盛满了。
王婆子小心翼翼的端着粥往回走。腊月天寒,这些粥可以待微微冻上了,分成几份。之后再添水化开,能吃好长时间。大约是天寒吹着了,王婆子冻得鼻子一酸,眼泪啪嗒啪嗒掉下来,混在了一锅的米粥里。
“我们青青可真是沈大善人。”宋开霁贴着他回了院子。沈青被这称呼叫得有些不好意思,这些乡亲们还真是,什么肉麻的话都说得出口啊。他只是想为女儿积些福德而已,要是施粥还挑人,总怕心不诚。
况且,他之前曾经见过王三。
这还要说到沈青的生意,已经开始慢慢往府城发展了。解家兄妹和沈青、林宁混熟了之后,便向沈青提出,想要预支一些工钱,再托林县令的路子帮忙赎回亲人。
被卖到别处去的不知,已知是有两个姐姐,被卖去了府城的教坊司。只可惜没进教坊司之前,还能运作一番,就好比主簿大人把他们这批人截流送到金牙人的手上。但一旦进了教坊司,名字登记造册,那就是官妓再难赎了,林县令一个下面小县的县令,手也伸不到府城。
倒是让解家兄妹去和教坊司里的姐姐们见了一面,一家人抱头大哭了一场。沈青和林宁看着于心不忍,送了几样东西贿赂里面的妈妈,让解家姐姐们做些清白的活计。
一来二去的,竟然搭上了一条生意:这可不是好人有好报么。沈青在末世包养的几个簪娘做的绒花和辑珠发簪,模样精巧造价又便宜,教坊司里的姑娘都很喜欢。沈青便单开了一条路子,让解家兄妹给教坊司送货,偶尔能和姐姐们见见面,还因为府城教坊司,搭上了安平县和附近几个县花楼的生意。
现在解家姐姐们不必伺候人,只跟着妈妈们负责楼里首饰采买——这也是沈青使了银子给妈妈送了东西,才有这个巧活儿。
就是在府城的花楼,沈青见到了王三。他给花楼送酒,穿着一身簇新干净的粗布衣裳,身上一个补丁也没有。花楼里有个姑娘像是他的相好,出来送了送他,说了一会儿体己话。那姑娘回了楼里王三看见沈青,立刻身体都绷紧了,扯着沈青立刻远离了花楼,到了对面的一个茶铺:“你怎么到这种地方来了?”
沈青微笑着看着他:“我也是来送货的。”
王三看了沈青一阵,紧绷的身体忽然松懈了下来。曾经,他刚刚从家里逃走时,还想过自己要在外面闯荡一番,赚了钱回去娶沈青——他对沈青是有些执念的。
可今日再见到沈青,王三却忽然觉得,他不是想娶沈青,他是把沈青当成一个精神支柱。一个哥儿都能那么勇敢,把日子过起来,他学着这个哥儿,日子也能好起来。
现在他日子真的好起来了。他带着那点银子来了府城,先是干苦力给人扛大包,送货。后来因为老实肯干不惜力气,得了酒铺掌柜的青眼,招了当伙计专司给酒铺送货。如今也吃喝不愁,攒下了些银子,还能有闲钱来花楼找相好。
这时候再见到沈青,王三才意识到,娶不娶沈青对于他,已经不重要了。他还是更喜欢姑娘,就像他在花楼里的那个想好。而且——沈青也早就说过,人家看不上他,不过是自己的执念作祟罢了。但王三此刻也很是释然,认真对沈青道谢:“我要多谢谢你,当初要不是你的一番话——”王三笑了笑,那话不怎么好听,“点醒了我,我现在还在家里那个泥潭挣扎着,哪里有今天。”
沈青摇了摇头:“那也要你自己开窍。你有今天的好日子,全赖你自己肯出力气,我可没有帮过你一点。”他也不知怎的,有时看到连藕,看到如意,包括看到李娇凤,看到王三,看到这些人挣脱过去、挣出泥潭越过越好,沈青会有种发自内心的欣慰感。
两人略聊了几句,但其实因为不熟,也没什么可说的。临分别前,沈青道:“你在府城住,行事方便。这楼里有一对姓解的姐妹,若有什么不打紧的小事儿能帮得上,还请你帮我照应她们一二。”
王三正色看向沈青,对他微微一躬身:“你放心,我必然记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