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磨面的地方在村井后的一处旧院里, 磨面的毛驴也是村里共同出银子买的,因此各家各户都能用,平时磨面, 只需要去村长那登记即可, 但这时候刚好秋收人多,就得排队。
村里妇人们时常拌嘴,这都见怪不怪的,起初他们也只当是拌嘴拌的厉害,可谁知过来以后, 还真瞧见了她和别人滚在地上,又抓又挠的。
“别打了别打了, 寒小子来了!”
人群中不知是谁这样喊了一声,所有人竟默默地看向他, 颇有些忌惮的意味在里头。
萧寒锦视线从这些人脸上一一扫过, 都是些爱看热闹的妇人,不知道因为什么拌起嘴,就这样打起来了。
萧永福将王秀莲藏到身后, 这才去搀扶李桂兰,他皱眉:“娘您没事吧?可有伤到哪了?”
“大郎你来的正好, 快把这个杀千刀的骚蹄子揍烂!”李桂兰红着眼指着崔红娥,恨不得把她碎尸万段, “敢咒我家生女儿,我还说你家崔亮不检点, 天天逛窑子玩妓-女!呸!烂货!”
三言两语,萧寒锦就拼凑出事情真相了, 无非就是王秀莲在这里和这些妇人碰上,又说起她的怀相可能是女儿, 被李桂兰听到,就这么闹了起来。
而那些男人则是借口不好管妇道人家的事,全都出去了,说白了也就是逃避罢了。
崔红娥也懒得装温和敦厚了,扯着尖锐的嗓子骂道:“你才是烂货,我们亮子好着呢,不知道是哪个贱-货乱传乱说,我们亮子是正经卖柴的!”
李桂兰哈哈大笑两声:“哪不能卖柴偏要去窑子里卖,烂货还不许人说了,活该你家媳妇只能生哥儿!”
“李桂兰你他娘说谁只能生哥儿!你家这个能不能生下来还是回事儿!”
“崔红娥你个老贱妇!看老娘不撕了你的臭嘴!”
…
眼看着又骂起来,要不是萧永福在那站着,恐怕崔红娥就又要扑上去了。
萧寒锦听她们吵来吵去的,只觉得脑仁疼,他有心想告诉这些人男女都是天定,但眼看着也是听不进去,还是不费口舌的好。
他厉声呵斥:“行了!大哥你先带大嫂回去,叫刘大夫过去看看,别有什么闪失。”
“好。”萧永福点头,但还是有些不放心,“那这里……”
“没事。”萧寒锦点头。
萧永福赶紧搀扶着王秀莲离开了,李桂兰像是做错事的孩子似的,站在萧寒锦旁边,还怒气冲冲的瞪着崔红娥。
“磨到哪家了?”他轻声问。
“磨着我家呢,咋了,你还准备插队不成?寒小子,就算你是秀才也不能这么不讲道理。”崔红娥立刻警惕的盯着他。
蒋亦疏有些看不过眼,他微抬下巴,神情带着鄙夷:“寒锦还什么话都未说,你这般着急做什么?萧家的牛你们谁没用,谁不准备用?竟能说出这样自私自利的话,真是刁民!”
蒋亦疏身份不明,但看他的穿着就知道非富即贵,谁也不愿得罪这样的大人物。
这会听他这样说,这些妇人们也不敢吱声,只能暗暗紧张,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发出点动静。
萧寒锦颇为不耐的看了崔红娥一眼,他像是想到什么好玩的,恶劣道:“花楼是什么地方,我不说大家也都明白,常出入那里,即便是卖柴,少不了做些其他的,何况我亲眼看见过,崔婶子也不必自欺欺人了。”
“你!”
“就是,你家那破烂货,天打雷劈只能生哥儿!活该——”
“娘。”萧寒锦等她说完才淡淡出声,“家里的粮食还没弄完,我得回去,你就在这里等着磨面,也别让爹闲着。”
李桂兰连连应声,把他们送走,转而得意洋洋的看着这群妇人,她家二寒出息,能给自己撑腰,看这些贱-货还敢不敢给她脸色看!
从旧院离开,萧寒锦就快步往回走,恰好碰到跌撞出来的萧永福,对方满脸惊慌和着急,嘴里喊着要找稳婆和大夫。
王秀莲要生了!
“大哥!我去找刘大夫,你先叫娘回去!生孩子没有这样快,你别着急!”
萧寒锦这会也不忘带上蒋亦疏,把他也拽到了村口刘大夫那,刘大夫见他们这么着急过来,还以为王秀莲出啥事了,到了才知道是要生了。
李桂兰粮食也顾不上了,骂骂咧咧的叫萧大山去看着磨面,自己则是赶回去看王秀莲了,心心念念的都是生个儿子。
萧家顿时乱作一团,好在生产用的东西之前就准备好了,再加上头胎没有那么好出来,李桂兰和村长媳妇就在里面给她加油鼓劲儿,这期间还吃了碗面提神儿。
江以宁则是在厨房烧热水,以备不时之需。
屋内阵阵哀嚎,萧永福在外面站着,初秋的天,硬生生出了一身冷汗。
“大哥,嫂子不会有事的。”萧寒锦拍拍他肩膀,“女人生产本就如同在鬼门关走一遭,大哥更该打起精神来,不能有闪失。”
“我这心里慌得很。”
看着一盆盆的血水往外倒,萧永福心都揪在一起了,挺大一糙老爷们,眼眶都是红的。
萧寒锦有心逗他,笑着打趣:“等生出来,大哥往后还有得慌呢。”
蒋亦疏也是没想到,自己来这两天还能看到这些热闹,莫名生出点无措来,只好跟着江以宁在厨房烧热水,不愿去外面露面,觉得不好意思。
“二寒现在还有心情打趣你大哥,也不怕来日-你大哥打趣他。”蒋亦疏哼笑着,将那些礼仪丢到一旁,和他话起家常,“你们准备何时要?”
江以宁像是没听清他在说什么,震惊扭头:“蒋东家说什么?”
“罢了罢了,是我失言,不用?都知晓还得等个两三年,他如今一门心思都是治好你的眼睛,哪里还有多余的心思?”蒋亦疏笑说。
“我不爱听这种话。”江以宁低低说着,似是有些不满。
蒋亦疏诧异扭头,就瞧见他神情纠结,似为难又像喜悦。
他未成家,也甚少接触别家哥儿,自是不懂其中的缠缠绵绵,只觉得这小瞎子有些奇思妙想。
他不禁来了兴趣:“这是为何?你郎君这般待你好,你竟不高兴吗?”
“高兴。”江以宁翘翘唇角,转瞬间便归于平静,他面向热锅出神,“但我眼睛治不好的,我不愿他做那些改变都是为我,我宁愿是为他自己。”
他不需要萧寒锦事事都为自己,对方有真诚待他的心,他已经很满足了。
可这样浓烈的厚爱,会让他迷失自己。
他会想要更多,要萧寒锦的全部,要他的视线只落在自己身上,要他除了自己再没有别人!
蒋亦疏有些诧异他会说出这样的话,言语间不像是乡野瞎子,可见萧寒锦将他教的很好。
他忍不住笑出声,颇为感慨道:“二弟若是听到你这番话,怕是要难过了。”
“他、他不会……”江以宁有些不自然的笑笑。
阿祥和阿瑞一趟趟的送着热水,时间也分秒过去,院子里的王秀莲还是没有生出来,从她的叫声听出嗓子都哑了。
萧寒锦也隐约有些紧张,毕竟他也是头次亲眼目睹这样的事,再者王秀莲平时待他们不错,他自然也希望对方能平安生育。
“娘!秀莲怎么样了?”
伴随着萧永福的喊声,一道细弱的哭声响起,紧接着李桂兰就失魂落魄的出来了。
“怎么会是女儿,怎么能是女儿,这要我怎么在村里抬-起-头……”
萧永福无暇顾及她,也顾不得别人的阻拦,一甩袖子就冲了进去。
王秀莲生了女儿的事,一-夜就传遍了整个万渔村,生男生女本就是天意使然,但李桂兰先前却一直显摆她给王秀莲吃过药,一定会怀男胎。
萧家最近风头正盛,村里人明面上不说什么,但心里总归是嫉妒的,眼下见李桂兰心心念念的孙子变成了不值钱的孙女,一个个都不知道怎么偷着乐呢?
“怎么能是女胎啊!都怪你不好好喝那个药!要是好好喝,肯定能生儿子!我的孙子就这样白白没了!”
李桂兰一晚上都在念叨着这几句话,心不甘情不愿,还时不时摔摔打打的,恨不得叫全村的都听到她的不满。
知道自己生了女儿,王秀莲也怕的很,刚生完眼泪就止不住的掉,还是萧永福一直哄才哄好。
众人忙活了整整一天,都累的不行,夜里烛火一吹就都睡去了,只有萧永福院子里,隐隐约约的烛光亮了一-夜。
王秀莲得做月子,家里活计都指望不上她和萧永福了,所幸现在就是磨面这些活,带过去磨,再拉回来的事。
李桂兰边搬弄面粉,边嚷嚷:“哪家媳妇儿像她这么金贵!红糖鸡蛋吃着,还跟千金小姐似的在床上躺着!我当初生完大郎第二天就下地干活了,她倒好,生个女儿还金贵起来了!”
“娘,你不用帮爹去磨面吗?”萧寒锦走到大院,看着故意去萧永福院子里碎嘴的李桂兰,“爹喜欢跟人闲聊,别把面丢了。”
“杀千刀的萧大山!”李桂兰骂了一声就赶紧追过去了。
院子里陡然变安静,萧寒锦这才稍微松口气,从昨天傍晚到现在,耳朵里一直充斥着李桂兰骂人的声音,听得他恶心。
蒋亦疏恰时从屋里出来,他很是无奈道:“二弟,我稍后回镇上,你若是无事便送送我。”
“让蒋兄看笑话了,这两日事情着实有些多,待我回镇上送你两道菜。”萧寒锦歉疚道,对方本是来乡下散心的,反倒是惹他心烦了。
“这咱们可说好了!”蒋亦疏抓住他手腕和他击掌,“不能反悔了,早饭我也不吃了,这就走吧。”
萧寒锦知道他去意已决,便没有多留,只是送他离开时,对方还特意给了一枚玉佩,说是贺礼,也算是看了这两日热闹的歉礼。
回到院里,小瞎子紧张兮兮的从屋里拿出一小包东西来,他有些不好意思道:“我也过去瞧瞧,先前好做了好多小肚兜……”
“那你去,顺便将这玉佩拿过去,是蒋兄的心意。”萧寒锦说。
因为是早产,萧寒锦也确实没准备礼物,等他去镇上买就是了,或者满月再一同送了。
小瞎子没在那边待多久,一炷香的时辰就回来了,他脸颊绯-红,眼睛也红红的,但情绪却很高涨。
萧寒锦挑眉:“这是怎么了?”
小瞎子眨着眼睛看向他,惊奇不已,口中絮叨着:“娃娃好小,软软的,嫂嫂说她现在还没有长开,皱巴巴的像红老鼠……”
“你喜欢?那咱们抱来养?”萧寒锦哼笑一声,忍不住打趣他。
小瞎子却是摇头,认真又严肃:“我也能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