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捧着一小束马兰菊,顺着湖边的墓碑一个个找过去,终于看到了我妈,是一张她望着镜头大笑的照片。
都说川泽纳污,所以我们这里的人都习惯死后葬在这片清澈的湖边,说风水好,但是因为墓碑太多,老人们又说不吉利。
我妈每次带我来回去都要挨外婆骂。
把花放在她面前,旁边还有一小束粉色的马兰菊,看起来有点蔫儿了。
我缓缓地坐下,抚摸着她的脸。
“妈妈。”
这两个音节有点生锈,在嗓子里卡了一下,我咽了咽口水,“好久不见,你想我了吗?”
“我不会编花环,对不起啊。外公昨天来了吗?看来他也不会编花环。”
“你看我长高了,上次体检医生说我还会继续长。”
“……我很想你,每天都想。”
“海城我替你看过了,也没什么好的,连雪都不下……”
“我今天又是偷了外公的钥匙偷偷来的,所以要赶快回去了,不然外婆又要骂我们。”
我看着照片上的妈妈仍是笑着,忍住眼泪摸了摸她的脸,“我以后会常常来的,不要忘了我啊……”
走回路边的时候江沨已经掉调转了车头停在路对面,他趴在车把上望着水光潋滟的湖面,等我走过来坐直身子发动了摩托车。
我跨坐上去,问:“哥,我能抱着你吗?”
“嗯。”
摩托车的后座略高,我手臂交叉环上他的腰,微微俯身贴在他的后背上,他的T恤上有被阳光晒过的味道,暖暖的,我方才忍住的泪水也就随之决堤了。
四年级的寒假陈阿姨照旧带江浔出国度假,有一天正在吃晚饭时电话突然响了,江怀生听完神色凝重地把电话放在桌子上,从餐桌另一头走过来坐到我旁边,抬起胳膊想拍我的头,我躲了一下。
江怀生又把手放在我的肩膀上说:“小晚,你妈妈……”
他还没说完我就知道他要说什么,我把手里的勺子一丢,推开椅子跑了出去。
江怀生和徐妈在院子里不停地叫我,然后我听到大门打开的声音和他们越来越远的呼声。
终于清静了。
我躲在散尾葵花盆的后面,眼泪浸湿了膝盖,把自己缩成小小一团。
家里应该会下一场大雪和去年我被送来的那天一样,可是海城却一片雪花也没有落下。
哭到最后我渐渐地感觉到浑身冰凉,像是被埋在雪里。
有一双手穿过我的腋下把我抱起来,身上也是这样暖暖的味道。
迷蒙中我好像叫了妈妈。
回去的路江沨开的没有来时那么快,风缓缓地掠过我们,我能感受到他胸腔里的震动,和我的重合在一起。
等快到家的时候我又按一下他的腹肌,摩托车就停下了。
我坐直身子才发现他的T恤背后被我哭湿了大半,已经成透明状贴在肉上,能看得到他的脊骨。
我把手贴上去,冰凉又潮湿,一定很不舒服。
“对不起啊,哥哥。”我一开口才发觉自己嗓子也哑了。
“没事。”
“我想等等再回去,被外婆看见她该难过了。”
江沨把车开到岔路的一面红砖墙下,等我下了车他也跟着熄火下来,靠着摩托车微微垂首。
小时候这面墙家的主人经常抱着我进去摘桃子再让我拿回家吃,可是刚刚看到他们家的大门已经锈迹斑斑,门锁看样子也很久没被人打开了。
桃枝从院子里开出来,挂在墙头,被繁密的桃花压的摇摇欲坠。
我看了一会儿,突然想要跟江沨说说话。
“其实有时候我想起我妈就已经变得没有感觉了,有时候又像是做梦一样,感觉这些都是假的。可是现在我好想她,我再也没有妈妈了。”
这些话我不知道能够跟谁说,显然跟江沨说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他应该是讨厌我和我妈的,但是我现在确实想把这些话说出来。
他低着头没有回复。
“哥,我好羡慕你。”
“羡慕什么?”
“你什么都有,有爸爸妈妈还有江浔。”
江沨没说话,他靠在摩托车上,我看到他仰起头的侧面线条,仿佛过了很久他的声音才划破这片静谧,“我姥姥姥爷去世很久了。”
他没再说下去,而是维持着那个姿势,脖颈上凸出的喉结上下快速地滑动了一下。
我顿时慌乱起来,局促万分地抓住他的胳膊想说点什么,但是江沨又马上恢复了平时的模样缓缓地说:“在你心里就是一直在陪着你。”
我不知道江沨是为了安慰我,还是因为我的话勾起了他对姥姥姥爷的思念,这是他第一次跟我说关于他的我不知道的事。
无论是哪种可能,我都不希望他难过。
我抓着他的胳膊微微用了点力,“你愿意的话我把我的外公外婆分给你,这样你就什么都不缺了。”
他揉了一把我的头发。
等我的红眼圈被风吹淡,江沨的T恤也干了,我们没再骑摩托而是并排走回家。
刚进院门就看到外公外婆在张罗早饭,紫藤花架下面摆了张桌子。
“又偷偷开车了?”外公看到我们进来就横着眼睛问,“你还带着小沨一起,也不怕摔了。”
外婆把面包框放在桌子上招呼我们过去吃早饭。
没有人提起早上的事。
我把钥匙拔下来主动上交,反正我知道外公藏在哪里,又说:“我哥带我,摔不了。”
平时好像没见江沨骑过车,他来回学校都是坐地铁,我忍不住问他:“哥,你什么时候学会骑摩托了?”
“今天。”
“噢。”
我想等我十八岁应该也能无师自通学会开摩托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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