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老师穿运动服看起来好年轻啊。”
“什么话,明明昨天穿西装也很年轻好吗?”
刚一进办公室就有老师笑着看过来打趣。
这间办公室是一年级班主任和副班主任公用的,多是经验丰富的女老师。我有些不知道怎么回复,笑着道过早安就坐回自己位置准备上课的教材。
左边空位置的椅子忽然被拉开,一转头看到一张年轻陌生的脸。
“早啊。”他放下书包坐在位置上,双脚一蹬把办公椅滑到我桌侧,胳膊搭上椅背,“你就是我的班主任吗?”
“什么?”我不着痕迹地挺直腰离开椅背,跟他拉开距离。
“我叫郑尧,是二班的副班主任,教数学的。”他笑着伸出手:“昨天有事没有来,今后请多多指教哦。”
昨天听教务主任说我们班的副班主任也是从国外留学回来的男老师,履历优秀。我下意识以为是中年人,却没想到这么年轻。
伸手跟他握了一下,“你好,我姓江。”
“江老师,你也是刚毕业吗?”
“不是。”我说。
他好像还想再问什么,被推门进来的年级长揶揄着打断:“我们办公室竟然一下来了两个帅哥,百年难遇啊。”
郑尧闻言站起来环顾一周,挂上笑重新介绍一遍自己:“昨天没能认识大家,我叫郑尧,今后还要麻烦各位老师多多帮助指点啦。”
他年轻朝气,说话不卑不亢还带着几分热络,很容易便让办公室里的女老师们产生好感。
“你和小江都是新人,有什么不懂的问我们就行了。班主任嘛就是多操一份心,你们两个大男孩更容易跟小朋友们相处。”
“不用紧张,都是新人过来的。”年级长过来拍拍我们的肩膀,“好好干。”
“谢谢杨老师。”
“真要谢的话,下周秋游多帮帮我们带孩子吧,年纪大了跑不动咯。”年级长话音刚落,办公室其他老师纷纷附和。
“什么秋游?”郑尧一头雾水地看过来,我摇摇头示意我也不知道。
“我们学校每年的传统,开学一周后班主任带着学生和家长一起去郊游,主要是为了培养培养感情。”年级长解释道:“小朋友嘛,喜欢玩儿,在一起玩一玩就团结了。”
“没问题。”郑尧干脆应下:“其实我本来是想当体育老师的。”
女老师们不约而同地扑哧笑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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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是班会课,预备铃之后我带着郑尧到班里,刚说完这是我们班的副班主任和数学老师,小朋友们便异口同声地哇起来。
郑尧笑眯眯地把自己的名字写在黑板上,“我是郑老师,以后大家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来找我。”
接着他又提议让所有人做个自我介绍,“可以吗,江老师?”
我点头应下,正好借此机会再记一记班里的同学。
轮到江玥上台介绍,小姑娘扎着两个马尾辫,头发上别着粉色兔子发卡,发尾一跳一跳的,“我叫江玥,我喜欢弹钢琴和画画,还喜欢爸爸妈妈和哥哥。”
哥哥?
我一愣,江玥怎么会有哥哥,是亲生的吗还是……转而又想到昨晚江沨把我带去的那幢别墅,并不像是闲置已久的样子,各种痕迹都能看出长期有人居住,但昨晚除了我和他却没有其他人。
他是自己住的吗?
直到掌声响起我才清醒过来,这是在学校,江玥是我的学生,我作为老师正在揣测学生的家庭,实在是失职又荒谬。
把脑子里乱成团的想法压下,跟着抬手鼓掌,正对上江玥下台时看过来的羞赧目光,我扬起嘴角给她一个鼓励的笑。
班会之后,一上午我都在对着教案准备课件,不知不觉最后一节课已经打铃,到班里把学生们送到生活老师手上之后,正犹豫着要不要回公寓里休息,肩膀从后面被人拍了一下。
“江老师。”
郑尧比我高出半个头,并排走在身侧有些压抑感,我加快脚步问他:“怎么了?”
“中午去哪吃饭啊,我早上没有吃早饭,好饿。”他说着揉了两下肚子。
“有食堂。”我指指操场对面的楼,门口已经挤满了人。
“你去吗?一起吧。”
一上午我都强迫自己不去想江沨,好不容易挨到中午,只想静下来好好理理心里繁杂的思绪。
“我……”正想着措辞,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我向他做一个不好意思的手势,拿出手机迅速接起:“喂。”
“下课了吗?”夏炎问。
“是你啊。”
“嘿,”电话那边传来一声笑骂,“那你想是谁呢?”
早上只不过是知道了江沨的电话号码,可他又没有留下我的,怎么想也不会是江沨打来的。
凝固片刻,我岔开话题:“下课了,怎么了?”
“我在学校门口,出来吃饭。”
我转头看一眼站在身后等着的郑尧,他极有耐心地笑一下,眼神示意我继续打。
挂掉电话,我说:“郑老师,不好意思,我朋友来了在门口,改天我再请你吃饭吧。”
“没事儿,你快去吧。”他手背朝我向外摆了摆,又突然问:“吃饭是要饭卡的吗?”
“郭主任还没带你办吗?”我把校园卡掏出来递给他:“要用的,你先用我的吧。”
“那谢谢啦,江老师。”
-
还没出校门就先看到夏炎一头亮色头发在阳光下晃得十分招摇。
我们俩在国外多年习惯了冷餐,走进一家轻食餐厅面对面坐下,点完单服务员一撤退他就凑近问道:“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我斟满两杯柠檬水推过去一杯。
“你哥啊,早上那不是他吗?”
“是。”我双手捧住杯子喝一口,柠檬或许是放多了,酸得鼻腔发胀。
夏炎看我沉默,又兀自说道:“以前看过个新闻说一对双胞胎被拐卖到不同地方之后又重逢,就是靠心灵感应,还觉得是假新闻呢。”
两份沙拉已经上齐,他拿起刀叉感慨一句:“缘分未尽吧。”
叉起一块秋葵放进嘴里,涩的要命,囫囵咽下去后我直言:“他已经有孩子了。”
夏炎的叉子在瓷盘上划出尖锐的一声响,引得店里的目光纷纷投射过来,他却没察觉似的反复摩擦。
“你别把盘子弄坏了。”我说。
“哦。”他应一声,放下刀叉,越过桌子捉住我的左手在手腕处摩挲几下,颠言倒语地安慰:“没事,又不是只有他一个哥,眼前这不还有一个呢,没事啊。”
“谁说我有事。”我把手抽出来,略带夸张地抖两下胳膊:“你干嘛啊,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没事就行,”他哄小孩似的:“记住了,咱们最不缺的就是哥。”
刚出国的头一年,夏炎在我面前绝口不提江沨的事,他和外婆都以为江沨已经跟着江怀生一家移民,把我撇下。
直到那年元旦,他带我去跨年,我在酒桌上望着窗外厚实的积雪喝得烂醉,发疯一般跑出去在异国他乡抱着灯柱喊哥,至此被他窥见其中端倪。
一盆沙拉挑挑拣拣吃到最后,夏炎又越过桌子望过来试探道:“那还要留在这儿吗?你要是想去其他地方,我……”
“炎哥,”我打断他:“从你说看见我哥在春城开始我就想过很多种可能,唯独没想过能再续前缘,当初是我对不起他……能再见一面本来就该知足了。”
“但是……”
我想起早上对江沨脱口而出那句哥,他听到后并没有抗拒,只是神色不明地望过来,在身后汽车不断地鸣笛声里抬手揉了一把我的头发,关上车门开走了。
“我是想有没有可能重新做回兄弟,哪怕不能,现在这样偶尔见一面,知道他过得好也挺满足的,你不用担心我。”
“这还是第一次听你叫我哥,”夏炎笑笑,颇为无奈地说道:“孩子大了,管不住咯。”
店里其他用餐的人都纷纷结账走人,玻璃门上的风铃叮叮当当地响,我顺势转移话题:“我们学校下周要去秋游。”
夏炎配合地问:“哇,去哪里?”
“好像是叫花山。”
“椿花山,”他纠正:“我以前去写过生,挺好玩的。”
一餐饭食不知味,结账之后并排踱步到校门口,学生老师都在午休,街道上静悄悄的。太阳正毒,哪怕站在树荫下也被热浪烘烤着,我催促夏炎赶快回家。
告别前他问:“外婆问咱们什么时候放假回家呢,我说十一假期,你没问题吧?”
“好。”
下午放学之后,我照旧牵着班级队伍走出校门,却没有看到江沨。把手上其他学生依次送到家长手中之后,江玥撇下嘴巴,明晃晃的大眼睛里浸了一层泪水。
我握紧她的手,“不哭,我给你爸爸打个电话,他可能是有事耽搁了。”
拿出手机,页面上停留着两个未接来电,因为下午上课的缘故我调成静音没有听到。系统显示是异地的陌生号码,解锁打开,一串熟悉的数字映进眼里。
是江沨打来的。
我有些诧异他怎么会有我的号码。回拨过去,只响一声就被接通。
“哥。”我说。
电话那边停顿几秒,才传来沉闷的一声“嗯”。
我低头看江玥,小女孩正含着泪仰头看过来,我问:“你什么时候来接江玥?已经放学了。”
“有点事我现在过不去。”
我听到那边嘈杂的背景音,江沨好像是拿远手机说了什么,周遭安静下来。
他又说:“能不能麻烦你先把她送去我家,江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