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机场出来时天已经黑透了,好在江怀生家小区外面的麦当劳是二十四小时营业。店员是个中年阿姨,一边点单一边笑着问:“晚上溜出来吃宵夜啊?”
我们浑身上下裹挟着海城的风带来的潮湿,根本看不出五个小时前还在大陆的另一边。
可能是为了方便清洁地面,店里其他座位的凳子都被倒扣在桌子上,只有靠窗的一排小圆凳可以坐。
我和江沨面对面坐在靠窗的座位上,隔着小小一个餐桌,书包太沉我索性去掉扔在地上,江沨也去掉准备放在地上。
“哥,给我。”我眼疾手快地朝他伸出手,他手一顿递给我。
我把他的书包放在我的书包上面。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做,只是突然想到初二我们学校组织去踏春,我和杨小羊还有前面的同桌两个是同一小组。
女孩在校服里面穿了漂亮的白色纱裙,在草地上野餐时她担心草地上草屑太多会粘在裙子上,我前桌的男孩就把自己的校服外套脱下来让她坐在上面。
做完这个动作我又想到江沨也参加过这所初中的踏春,他不会也见到过这样的事吧,毕竟青春期的男孩女孩应该都差不多。
但我暂时,或者说并没有打算让他知道我喜欢他这件事。
尽管我觉得他是我哥哥和他是我喜欢的人并不矛盾,但是这两件事放在一起或许对于其他人包括江沨来说都太惊世骇俗了。
我只要能继续拥有这个哥哥就足够了,喜欢他只是我自己的事情。
于是我马上欲盖弥彰地补上一句:“少让徐妈洗一个书包。”
江沨没说什么,只是起身去前台端回我们点的餐。
临近午夜,店里的灯只开了一半,不像白天那么明亮,在窗外萧条寂静的街道里不算突兀,偶有路人在匆匆地脚步里转头看我们一两秒又马上离去。
但是音响却毫不吝啬地一直循环着一首柔缓的英文歌。
“When I was s/mall and Christmas trees were tall,
当我还很小的时候,圣诞树还很高
we used to love while others used to play.
别人还在玩耍,我们却已相爱
Dont ask me why but time has passed us by,
不要问我为什么,但时间已经流走
some one else moved in from far away.
另一个人从远方走进了我的心
……”
旋律悠长,歌词美的像梦,充盈在我们之间的静谧里。
我看向江沨,他正垂眸去蘸番茄酱,脸颊的线条被光照得锋利,像是出鞘的短刀,睫毛却被顶灯投下一层柔软的阴影。
“哥,你有酒窝。”我说。
其实这个角度根本看不清他的脸,周遭只有头顶一排灯亮着,江沨的下半张脸隐匿在阴影里。只是我早就知道他右边嘴角下面笑起来的时候会有一个小小的酒窝。
江沨闻言抬起头看向我,我马上牵起嘴角回他一个笑,他的视线从我的眼睛移到了嘴角。
推开院门,除了路灯下的飞虫在不顾一切地撞击灯泡外,一切都静悄悄的,我松了口气。
可是无论有没有外人,这个时间能说的只有晚安和再见。
小橘猫就是这个时候跳出来的,恰如其分到我怀疑这一切的真实性。
它像是我第一天见到它一样悄无声息地撞上我,一阵毛茸茸的触感从踝骨传来。
我蹲下/身揉它比之前壮硕一整圈的身子:“怎么吃胖这么多?谁喂你的?”
它像是听懂我说话一样,喵喵地迈着猫步摇着尾巴走到门口的墙角,跟过去发现那里放着一个猫粮盆,里面还有剩余的猫粮。
“哥,你看,这是那天那个小猫。”我自下而上地望向江沨,试图能够多跟他待一会儿,“会不会是徐妈来喂他它了?”
“嗯。”江沨走过来站在我旁边低头看猫。
“我能养它吗?就在我屋里不去别的地方。”
陈阿姨反对家里养一切宠物,曾经江浔在公园门口偷偷买回来两只黄色的小鸭崽藏在箱子里抱进家门,结果傍晚就被头朝下丢进了泳池里。
后来徐妈把它们捞出来拿去送给小区里其他小孩。
江沨没说话,我以为他不同意想再争取一下,“或者就养在院子里,我每天喂它。”
“得去打疫苗。”
“打什么疫苗?”我问。
“给猫打。”
这是同意我养的意思,我连忙说:“谢谢哥。”
“早点睡吧。”他单方面准备结束这次对话,说完转身就往楼里走。
“哥……”
我猛地站起身,话还没说出口就觉得眼前一阵眩晕,脚步不受控制地一个酿跄,江沨听到声音转身扶住我的胳膊。
他把我扶稳就松开手,我趁他再次转身前拉住他的衣摆见缝扎针地补上刚刚没说完的话:“哥,你能跟我一起去打疫苗吗?”
“我没空。”他说。
尽管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但我还是忍不住有一丝失落,果然回到海城我们之间又多了一层隔阂。
“啊……好。”我松开攥住他衣服的手,衣摆被我攥的皱了一小块,“晚安,哥。”
按开灯,一切还是走的时候的样子,桌子上放着一封我写给徐妈的告别信。
我走过去把它塞进书架里,然后把书包里的课本掏出来放在书桌上。
翻开封面,看着扉页上当时轻轻用铅笔写在江沨名字旁边的“哥哥”两个字,最后一笔因为陆周瑜突然敲门手抖了一下划的很长。
才不过十几天而已,这两个字就像是小时候读过的马良的神笔一样,真的给了我一个哥哥。
我早就过了相信童话故事的年纪,但是这比童话还要不真实。
书桌上的闹钟可能是没电了,也可能是以为我不会再回来趁机寿终正寝了。
从我住进来它就一直在那儿,是那种走一格响一下的闹钟。我一开始总是因为这个声音睡不着,但是现在它不响了反而不习惯。
躺在床上透过方方正正地窗户看到一小块天空已经朦朦胧胧地亮起来,但是还没被燃成漂亮的橙红色,是夏天太阳升起之前清澈透亮的水蓝色。
我估算现在还不到六点钟,在床上来回滚两圈之后翻身下床去洗漱,然后打开门坐在门槛上,像我过去无数天一样把下巴抵在膝盖上,等着泳池里的水被太阳染红,再被阳光折射出一道小彩虹。
空气湿漉漉的,像是一切都罩着一层水汽,凉爽舒服。
但是我今天却意外地坐不住。
定力这东西对我来说一直是手到擒来,就像杨小羊不能理解我为什么能坐在教室里一动不动地上完整节课一样,我也不能理解在课上动来动去的其他同学,因为我没有别的事情做。
在我不知道第几次抬头望向三楼的窗户时,对教室里坐在我前桌的男生总是像凳子上有刺一样七扭八扭,频频撞到我桌子的行为恍然大悟。
因为他喜欢他同桌的女孩,而我喜欢三楼窗户里的男孩。
怪不得有人说喜欢和喷嚏是藏不住的,因为它们总是能通过各种各样的方式让你鼻尖或是心尖发痒,坐立难安。
可惜直到太阳冲破地平线,把云都烫上金边儿江沨的窗帘也没有拉开。
不过那只小橘猫倒是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跃过来,蹭我的脚踝。
我坐在门槛儿上摸它的脑袋,它伸出舌头舔我的指尖又用小尖牙咬一下,不疼,我忍住没有缩回手。
等到它玩儿够了轻盈地一步跃下楼梯往门口跑去,我跟着到大门下看了看猫粮盆里还有余粮,心里盘算着等徐妈来了问问她哪里可以给猫打疫苗。
正想着,她就推开了大门。
“徐妈,你怎么来了?”走的那天在机场我就拜托江沨给徐妈打电话说我们最近不在家。
“昨天小沨给我发消息说你们今天回来。”徐妈笑着说。
猫还在埋头吃饭,我又揉了它一下起身跟着徐妈一起进厨房。
“小芳姐生完宝宝了吗?”
“是呀,你有一个弟弟啦。”徐妈一定很高兴,说话的时候眼角的皱纹都是弯弯的。
“我叫小芳姐叫姐那我不应该当舅舅吗?”
“你想当那就当吧,”徐妈一边把五颜六色的豆子倒进豆浆机一边笑,“小晚跟小沨出去玩还见了外公外婆一定很开心吧。”
豆浆机开始咕嘟咕嘟滚水泡,我闻言抬头无意间从壁橱的玻璃上看到映在上面的脸。
嘴角上扬,隐约还能看到一只酒窝,这是我第一次看到自己的酒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