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
(江浔+江沨视角)
春节这天中午就开始飘雨,江浔从考场出来裹紧大衣,不顾同伴避雨的提议,埋头冲回住处。头发丝上罩满了一层水雾,打开电脑调出春晚的直播页面后才顾得上擦。
网络照旧不太通畅,缓冲条一直在转。
江浔记不清这是第几年不在海城过年了。
出国之后,每年的春节都挤在考试周的间隙里,匆匆而过,因为时差缘故,春晚开始的时间正好在中午,错过直播再看就觉得年味儿寡淡了。
她有点想念小时候,每到新年院子里总是挂满大红灯笼,哥哥会抢着去点鞭炮,把引线点着之后飞快地跑回来。
他从来不捂耳朵,江浔记得他下巴扬起来不屑地说:“这有什么好怕的。”
眼睛里映着一只小小的红色灯笼。
擦着头发给江沨打电话,听到关机的提示音时才想起,他和江晚这个春节一起去芬兰度假了,现在应该正在飞机上。
江浔握着手机站在原地想了会儿,隐约记得去年春节他们去了江晚的外婆家。
点开江晚的朋友圈,对方没有设置条条框框的权限,但是页面里也没什么内容,上一条还是去年春节时拍的一桌年夜饭。
文案写着:在外婆家过年。
照片右上角有半只握着可乐罐的手不小心入镜,江浔认出是江沨的手。
这条朋友圈下面第一个赞也是江沨的。
原来哥也会看朋友圈啊。江浔一度怀疑过他并不知道有这个功能。
退出的时候指尖一顿,反应过来什么似的,看着他们两个方方正正的小头像,正好是家里那一猫一狗。
退出朋友圈之后她给江晚发微信说:晚晚,玩儿得开心哦^^
哥和晚晚在一起这件事,好像并没有人拿出来明明白白地说过,自己却像电脑屏幕上的进度条一样,从很早之前就知道加载满格之后会跳出什么结果。
究竟是多早之前呢,大概是哥把猫起名叫小晚的时候,或是更早一些。
江浔想到很早之前,江沨常常会坐在院子里看书,于是自己也抱本书挨在他旁边,只是都慢吞吞翻三页了,江沨手里的书却不见动静。
一抬头,看见他的视线落在泳池对面的几株散尾葵上。
院子里没风,散尾葵的叶子却在微微抖动。
“哥,你在看什么?我过去看看。”江浔把书一合就要跑过去。
“别过去,那儿有只小猫。”手腕被江沨拉住,一直拖到屋子里。
江浔扭头的时候分明看见晚晚从花盆后面溜了出来,哪里有猫?
不过后来家里真的多了一只猫。
//
抵达江晚说的那座雪山脚下时天已经黑透了,车里暖气打的很高,外面的雪还在下着,窸窸窣窣地拍打到玻璃上,不过并没有吵醒副驾驶上正酣睡的人。
江沨擦了擦窗户上的雾气,往外望去,只能看到很远处有几盏车灯亮着,大概都是来追极光的游客。
只是突然降雪,恐怕能看到极光的几率不大,极地气候的预测网站上面显示未来四个小时都将持续降雪。
把大灯关上,车里只留下昏黄的暖光,江沨侧过头端详江晚熟睡的脸,头发有点儿长了,遮住一半的眼睛,眼下微微泛青,鼻子呼吸不畅所以嘴巴轻张着,呼出来的水汽把嘴唇浸的润润的。
他有点儿轻微的感冒,跟自己脱不了干系。
昨天匆匆抵达这座北极圈内的小镇后,江晚就显得很兴奋,他鲜少外露这种情绪,拉着江沨的手去坐驯鹿雪橇的时候一蹦一跳的像小孩子。
这种兴奋一直持续到晚上,明明奔波了两天,却不知道哪里来的精神,手脚并用地缠着要做。
先开始只在床上,到一半江晚带着哭腔叫“哥哥”,伸长胳膊攀在他的肩头,小声要求着要看雪。
屋子里很暖和,江沨抱起他走到窗前,把他按趴在窗台上,江晚的手指在窗户上划出一道道的印记。
窗外是绵延不尽的雪,被屋子里的光照成了暖洋洋的样子,想起江晚说曾经在山顶等极光差点儿冻僵的事,他越过眼前莹白的后背和颤抖的蝴蝶骨望出去,仿佛看见了他弟弟一个人蜷缩在雪地里的身影。
心脏越发紧皱,死死把身前的人锁在怀里,动作也有些失控。
最后一下,江晚喘-息着扭过头来,眼角眉梢都带着疲惫的笑,问:“哥,你记不记得小时候我们说以后一起去看大雪。”
“记得。”江沨把手从他略长的刘海里穿过,露出光洁的额头和灿亮的眼睛。
他有些失神地想,到底是什么时候江晚的眼睛不再像小鹿一样闪躲而变得像猫一样直白。
江沨知道他经常看自己,有时候是偷偷躲在散尾葵后面,有时候是隔着院子,抱着他那只小猫一起。
他大概不知道自己的眼睛有多么坦诚,看过来的时候那些藏也藏不住的爱意几乎要从眼睛里溢出来了。
奇怪的是江沨却并不觉得反感,只是一开始有点不适应。他不忍心苛责,也不舍得斩断,只好纵容着。
江晚就如同猫一样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份纵容,于是学会了恰如其分地让他心软。
他软绵绵地叫着哥哥伸手抱过来的时候,江沨想的是,如果拒绝的话他大概又会哭了吧。
外面的风忽然大了起来,雪籽四面八方地拍打着越野车,车窗外白雾茫茫,什么也看不到了,好像把他们卷入了一座孤岛。
江晚只是睫毛颤了颤,没有醒。
出发时看到天气预报显示有雪,江沨就提议今晚不要过来了,在酒店好好休息,江晚却坚持一定要来,因为假期有限,他们之后还要赶回去陪江晚的外婆过年,因此错过这次极光就不知道下次什么时候才能看到。
那就再等一会儿吧,反正也只有他们两个人在这儿。伸手把车后座的毛毯拿过来,抖开之后把江晚严严实实地裹了起来,只露一颗脑袋在外面。
江沨长久地盯着他安谧的睡颜,忽然有种想要把他摇醒的冲动,这种略带暴戾的想法在前几年江晚刚离开那会儿几乎每时每刻都盘踞在他脑海里。
他想如果让他找到江晚,那么就绝对不会再对他心软,会把他严实地关起来,关在自己房间或者他那间小木屋,又或者任何其他人都不知道的地方,让他每天只能看着自己,每句话都要叫哥哥。
江沨觉得自己能把他照顾得很好,就像豢养猫一样简单,给他吃喝再按倒挠挠下巴,把他彻底地养成一只猫,除了自己身边哪里都不会去。
再见到他时,自己也的确这么做了。
他把江晚绑回家,丢在床上,看到他挣扎的动作和湿漉漉的眼睛时,心里却没有大仇得报那种畅快感,反而堵的难受,这种拥堵在江晚直呼他大名时飙升到顶峰。
他怎么能不叫自己哥哥呢。
一切阴鸷的念头发作之前,江晚的眼泪先滚了下来,是小时候的那种哭法,所有的泪聚在一起,泄洪似的滚滚而来,沾湿了所有东西,也冲散了江沨原本预设的行动。
他没有试图去抓住,散了就散了吧,他们已经错过了小时候的九年和长大后的七年,还能有多少时光可以消磨。
更何况,江晚眼中那些赤裸的爱意丝毫未减,这就够了。
江晚再次住院时,自己也因为精神紧张加上体力不支病倒了,妈妈临出国之前把一只沉甸甸的小布袋拿过来,江沨倒出来,里面是他曾经亲手系在江晚脖子上的那只平安锁。
“当年是因为我……”她并没有说完,站起来怕了拍江沨的肩膀,换了句话:“趁一切都还来得及,以后要过得开心一点。”
江沨握着那只平安锁,后知后觉地想怪不得江晚当年离开的那么决绝,很快,所有的恍然大悟都化成了心疼,一阵一阵的,比身上的伤口要疼百倍。
他趁医生没来查房之前,罔顾医嘱擅自下地,一点一点挪到江晚的病房,看着他弟弟浑身绑着绷带躺在那里,脸色苍白到几乎与被子融为一体,俯下-身听见他平缓的呼吸才松了口气。
一切都还来得及。
风更强了,江沨重新打开天气预测的网站,原本预计四小时的小雪已经变成了整夜中强降雪。
他压低上半身,附在江晚耳边,齿尖抵着耳软骨磨了磨,低声道:“小晚,回去了。”
“嗯?”几乎瞬间,江晚就支起脖子,像只受惊的猫一样浑身一激灵,回过神看到是江沨又软塌下去,往毛毯里蹭了蹭,“哥,是你啊。”
江沨打开保温杯,把热牛奶倒在盖子里递给他,氤氲的热气四散开来,“喝一点儿,然后我们回去了。”
“啊?”车里太暖和,导致江晚完全忽略了窗外呼啸的风雪,他转过头擦掉玻璃上的一小块雾气,“还要多久才能停啊。”
“一整夜都会下。”江沨把手机屏幕展示给他,上面一串雪花一直持续到明天中午。
“好吧。”
江沨听出他语气里的失落,伸出一根指头把他嘴角残留的奶渍抹掉,又逗留在唇缝间摩挲,把唇肉推挤成其他形状,“不是都看过雪了吗。”
指尖被江晚张口松松咬住,舌尖一带而过,含含糊糊道:“可是看到极光会有好运,我想让你看。”
江沨把指头收回来,换成自己的嘴唇贴上去,声音湮没在牛奶味儿的吻中,“我已经有好运了。”
江晚仍不死心地把瞟向窗外,被江沨用手遮住眼睛,更深地吻了下去。
车内明显氧气不足,没过一会儿江晚就气喘吁吁地用手掌抵着江沨的胸膛推开,脸色潮红。
“哥,哥,让我缓一会儿。”
江沨笑着直起身,把掉落的毯子重新给他盖好,发动车子,“回去了。”
车在风雪中开的极慢,二十分钟的车程大概开了一个小时,才看到前方不远处镇子上朦胧的灯光。
江晚吸了吸鼻子,又捧起保温杯的盖子喝了口牛奶,无奈地叹了口气,“白跑了一趟,开车很累吧哥。”
江沨闻言把车靠边停下,整条道路上大概只剩下他们这一辆车了,他把远光灯打开,照亮前方一整片完好的没有被车轮碾压过的积雪,雪籽泛着细碎的光。
“也不算白跑。”江沨说,拉过江晚被热牛奶暖的潮乎乎的手。
小时候第一次拉江晚的手时,那只小手和现在一样,没有任何挣扎就被自己握进掌心里了。
他把指头抻平,挨个儿捏过每一根指尖,低声道:“看窗外。”
“什么。”江晚依言扭过头去。
“极光。”
“哪里?”语调瞬间毫不犹疑地上扬起来。
江沨觉得有点好笑,他弟弟好像从来都对他的话百分之百信任。低头端详那几根指头,不像小时候那样肉乎乎的,已经长成了骨节分明的模样。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枚圆环,照着无名指缓缓推进去,或许是带着体温的缘故,江晚并没有察觉,仍是转动着眼珠朝外面四下探寻。
“你又骗我,”半晌,他才反应过来扭过头控诉,“哪里有……”
“这里。”
江沨抬起他的手,无名指上套着一只线条立体的素圈戒指,中间镶嵌着一颗苍翠的切割宝石,和他上次在这里看到的极光一样瑰丽。
//
晚上,江浔和江晚通话,互道过新年快乐之后江晚问她考试考得怎么样。
“就那样吧,你知道的,我又没有你和哥哥那么厉害,不挂掉就行了。”
江晚忍不住笑了笑,“我看过你的成绩单,已经很棒了。”
“啊呀,好丢人。”江浔小小地惊呼了声,又问:“你们呢,还顺利吗?我看天气预报说有大雪,飞机不会延误之类的吧。”
“还好,中午已经停了,现在正在候机。”目光略过大厅里形形色色的人,锁定在江沨正在办手续的背影上。
“看到极光了吗?”
“看到了。”
江晚一手拿着手机,另一只手伸展开平放在膝盖上,已经过了一天,看到指间的戒指时心里仍然会发酸。
江沨办好托运之后走过来,坐在他旁边的位置上,看到他的动作笑了笑。
江晚被他笑得耳根发热,手就要收回去时被按住。
电话那头还在迫不及待地问:“哇!极光好看吗?”
江晚反握住江沨的手,“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