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小羊的婚礼定在八月中旬，她为此特意加班一个多月调出来了五天假期。
在医院实习三年来从没有休过这么长时间的假，但是对于准备婚礼来说还是略显仓促。
幸运的是，江晚六月初把一年级的小朋友送到二年级之后就从春城小学辞职，重新搬回了海城。
这正好帮了杨小羊不少忙。
布置新房、寄送请柬、预订酒店等繁杂程序都由两位新人的父母全权包办，江晚分到的只是分装喜糖和挑选伴手礼这样的琐碎工作。
即便如此，杨小羊仍然十分过意不去，五天假期的第一天就特意登门致谢。
她不是第一次到江晚家，但却是第一次在家里同时见到江晚和他哥哥。
推开院子门还没走近，就看到江晚正盘腿坐在客厅的落地窗旁，四周摆满了花花绿绿的糖果，他挑几样抓起来，再装进一只小纸盒里，最后指尖一挽系上个蝴蝶结。
杨小羊站在原地看着他的动作，只觉得这么多年过去，江晚一丁点儿都没变过，上学的时候他无论做什么也都是这么认真又平静。
他要是多笑一笑就好了，杨小羊这么想着一时忘了要进去，再回过神的时候江晚的哥哥已经走到落地窗旁。
几乎是第一时间，江晚就仰起头冲他笑了，头发随着动作全部散到耳后，整张脸都暴露在阳光里，眼睛眯的只剩一条弯弯的缝。
像只猫似的。
江沨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又弯腰拾起一只包装好的盒子，似乎是问了什么。江晚点了点头，从四周散落的喜糖里挑了一只白色包装的，抬高胳膊递到江沨面前。
白色的应该是牛奶味儿吧，杨小羊猜测。
她看到江沨接过那只糖笑了一下，撕开包装却没有吃，而是弯腰喂到江晚的嘴唇中间，等对方呆滞了几秒张口含住时才拿开手，却并没有直起身。
杨小羊不禁放缓了呼吸，完全忘记了此行的目的，也忽略了珍贵的五天假期由不得消磨，她站在原地，觉得自己在等待一场爱情的降临。
没过一会儿，江沨的上半身压得更低了，他抬起江晚的下巴贴了上去。
偌大的落地窗就像一幅画框，里面的两个人正在接吻，那画面不亚于任何一幅歌颂爱情的世界名画。
杨小羊红了眼眶，转过头不再看，已经窥到的一隅足够让她相信江晚过得很好。
这是她第二次见到江晚和他哥哥接吻，第一次还是在高三的时候，在学校后山的树林里，江晚把江沨按在树干上莽撞地亲上去。
她没问过江晚消失七年的原因，但是也模模糊糊猜测到和他哥哥有关。
能重新在一起真是太好了。
更何况他们长得这么像，好像生来就是为了走散之后更好相逢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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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杨小羊电话的时候，江晚正把自己从春城带来的书往江沨的书架上摆。
他搬回海城并没有带很多东西，两个中号行李箱都没装满，拉着箱子往小屋去的时候，江沨什么也没说，径直从他手里接过行李箱提到了自己的房间。
江晚跟在他身后上楼，站到门口却没进去，怔愣地靠在门框上往里面打量。
房间里换了张大床，大衣柜，白色地毯换成了米黄色，原本的书架旁多了一架新的，上面孤零零摆着那座哈利波特城堡。
江沨把他的行李箱打开，衣服拿出来放进衣柜里，西装和自己的挂在一起。
江晚看了会儿才踏进去，“哥，我自己来。”
楼下传来猫狗混乱的叫声，应该是Kitty和小晚初次见面在打架。江晚想下楼，却被江沨拉住手腕，“我下去看看，你休息会儿。”
拉开另一只箱子，江晚把书搬出来往新书架上摆。大部分都是和考研相关的资料，自从打算从春城小学辞职回海城之后，他就准备试试考海大的研究生。既然已经和江沨重新在一起了，那就慢慢地把所有遗憾都补上吧。
杨小羊的电话就是这个时候打过来的，她先提了自己今天可以早点下班来给江晚接风，又支吾了一会儿。
“婚礼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说。”江晚主动开口。
“谢了。”杨小羊松了口气，拜托他帮忙挑选喜糖和伴手礼。
“好，你喜欢什么样的？”江晚一边答应，一边伸手摩挲着那座哈利波特城堡，视线慢慢移到江沨原本的书架上。
大部头的专业书籍把架子压的微微下凹，除了书就是各种档案盒，江晚猜测大概是一些工作上的案件材料。
直到扫过露出一角印着花花绿绿图案的本子时，视线忽然停滞，莫名觉得那图案有点眼熟，并且和整座书架上的书都格格不入。
“颜色鲜艳一点儿的吧，”杨小羊说：“我也不太懂，随便啦，实在是太麻烦你了。”
“没事，挑好我发给你看。”
挂掉电话，江晚捏着那一角把本子抽出来，仔细辨认着泛黄封面上的几行字迹。
看到自己的名字时他猛然想起，这是小时候第一次来这个房间时落在江沨书桌上的日记本。
他怔了怔，隐约能回忆起自己写了什么，就拿在手上没有翻开，指尖轻轻抚过页脚。
准备塞回书架上时江沨正好进来，看见他手上的本子眉毛微微挑起，“怎么偷看小学生的日记。”
江晚觉得他不讲道理，“哥，这是我的日记本。”
“放在我这儿就是我的了，”江沨神色自若地走近，就着他的手把本子翻开，笑指着满页稚嫩字迹的其中一段，“这上面都是我的名字。”
「对了，江沨是我的哥哥，我今天突然有了一个哥哥。
他很好看，比电视上还好看，弹钢琴也很好听，他和我一起搭积木说送给我当生日礼物，等他送给我的时候我一定要说谢谢哥哥！
不知道为什么跟他在一起突然就不害怕了。」
江晚看的脸热，想到日记本被江沨收藏这么多年，不知道看过多少遍就更臊了，慌忙合上塞回原位，转移话题道：“我以为这个本子早就丢了，怎么会在这儿？”
塞的时候太过匆忙，日记本的一角被掀了上去，江沨抽出来，用掌根抚平折痕才重新放回去，“一直都在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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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沨说完看到江晚站在原地垂下头不说话了，小小的发旋朝上，耳朵尖儿有点红。
他莫名地想起很多年前，海城下暴雨那几天，他拉着江晚的手把他带进房间里，看到书架上那个他们曾经一起拼过的哈利波特城堡时，江晚也是带着难以置信地语气问他，“这个怎么会在这儿？”
“一直都在这儿。”
自己当时也是这么说的。
隔了会儿，江晚才把头抬起来，慢慢地“哦”了一声。
江沨看得出他想哭，可能是觉得在自己面前流泪太丢脸，所以又拼命忍住，眼睛睁得圆溜溜，罩着层水似的又清又亮。
长大之后，除了某些特殊的场合外，江晚就很少坦然地在他面前哭了，大多数时候都是像现在这样把眼睛藏在一层水后面，眼眶都憋红了也绝不落泪。
江沨想起第一次见到江晚的时候，他满脸泪痕地被江怀生牵在手里，一双眼珠子和现在几乎没有差别，小手伸过来，羽绒服袖子上也都是大滩的泪。
真爱哭啊，江浔也没这么爱哭。江沨想着，但还是把他滑腻腻的小手包进手心里。
江沨小时候确实是很想有个弟弟的，因为妈妈总说妹妹要好好呵护，所以很多游戏都不能一起玩。因此看见江晚第一面他就觉得亲切又高兴。
只不过刚走进房间这个新来的弟弟就又哭了，他哭的时候泪是先堆在眼眶里，等到眼眶实在盛不住了，所有的泪珠子再一齐而下，看起来格外可怜。
离得近了，才发现他的眼珠是蓝颜色，一颤一颤的，像小鹿。以为他是害怕，江沨捧着脸小心地帮他擦掉眼泪。
江沨记得江晚跌进泳池里溺水住院的那两天，他守在床边看这个弟弟，看到他闭着眼睛时跟自己很相似的下半张脸，才缓缓地理解了“弟弟”是和江浔一样的，需要自己照顾的，会奶声奶气叫自己哥哥的人。
想起江晚满眼是泪的样子，江沨轻轻地摸了摸他脸侧贴的纱布，俯下身在他耳边小声说：“快好起来，哥哥带你一起玩儿。”
江晚出院的第二天，江沨早上一出门就看见他抱着膝盖出神地坐在台阶上，也看见了他脸侧贴的那块纱布上浸满了水。
走过去时，江晚浑身瑟缩了一下想逃走。
江沨有些失落，却仍坚持着说：“纱布不要沾水。”
看到他点头才放心地去上学。
很多年里，江沨一直觉得江晚是非常怕自己的，尤其是跟他说话的时候，那双眼睛就会更加小心翼翼地抖动。
江沨忘不掉江晚第一次叫他“哥哥”时的场景，小鹿一样的眼睛颤着望过来，声音也轻的能被风吹走。那一刻他才恍然，原来他弟弟并不是怕他。
相反地，他非常勇敢。
“哥，我的东西你全部都留着吗？”江晚收拾着书架，突然出声打断了江沨的回忆。
听出他在“全部”这两个字上用了重音，江沨装作不知道回：“还有什么。”
江晚闻言咬着嘴唇，“我不知道。”
“那就没有了。”
“你又骗人。”江晚把胳膊伸到他面前，手掌向上摊开，掌心里放着一张褪了色的合照，是他们曾经一起在江晚的外婆家拍的，他们的第一张合照。
“我不是故意翻的，是它自己从书里掉出来的。”
江沨不觉得自己是个恋旧的人，也从不会专门去收藏什么，但是江晚的东西的确全部都被留下了。
除了被他看到的三样，还剩下一枚古铜币，也是在外婆家时江晚送的，应该在书架上的某个盒子里。
他没有刻意去记过某个东西的位置，但是清楚地知道它们都在这里。
江沨没有主动坦白，或许有一天江晚会偶然发现，然后再用水汪汪的眼睛看向自己。
他记得很多事，也不记得很多事，例如怎么也想不起来到底是什么时候，他开始渴望江晚只把眼神放在自己身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