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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所料,几乎是萧霁阳刚刚迈出第一步的时候,长舒便听到有衣衫翻飞的声音,宝驹身旁的老树饶是树叶落光,也还是被人踩着树顶借力向悬崖跃去,引得满树枯枝微微摇动。
一道黑影义无反顾冲到崖下,不多时,飞檐蹬壁之声在长舒看不见的峭石中响起,离地面越来越近,接着萧霁阳便被人扛着攀了上来,然后稳稳放下。
那黑影速度极快,还没等萧霁阳张口,便又要起势离开,萧霁阳见状,立即蹲下身捂着脚脖子痛叫道:“哎!好痛!骨头断了!”已飞至半空的背影稍作迟疑,最终还是在树顶踮脚,转身飞回去查看萧霁阳的伤势。
萧霁阳坐在地上,将受伤的脚朝那人伸去,后者一怔,手拿起又放下,犹豫一阵过后,对她道:“冒犯了。”
长舒这才得以细细打量那黑衣男子,同样在打量他的还有此时的萧霁阳。
那是个极精瘦的孩子,身形看上去同萧霁阳差不多大,顶多十五六岁,蒙着面,但不难看出骨架还没长开,眼神虽故作镇定,一直发颤的双手却出卖了他的慌乱。
那孩子单膝跪地,小心翼翼捧住萧霁阳的小腿放在自己膝上,再极轻缓地提她除去鞋袜,只用指头空握住萧霁阳的脚踝,替她检查脚上究竟何处骨折。
待无遗漏地检查了一圈,那孩子皱起眉头说道:“公主,没有……”
话未说完,蒙面的黑布被萧霁阳一把扯下。少年反应极快,将萧霁阳的腿撤下之后先是举臂捂住自己面容,而后飞速起身转过去,背对着萧霁阳,声音里有些哀求的意味:“公主……”
萧霁阳慢悠悠站起来,抓着黑布的手放在身后,扬起下巴装听不懂:“什么?”
少年一臂捂着脸,一手朝背后的萧霁阳颤巍巍伸出去,说话听起来快被急哭了:“蒙面……”
萧霁阳一歪脑袋道:“你转过来。”
“……”
“不转过来我就不给你。”
少年伸出去的那只手握成拳,下了很大决心似的垂到腿边,慢慢转过身。只是另一只手还是死死用臂弯蒙着自己的脸。
“把手放下。”
“……”
萧霁阳扬了杨手中的蒙面:“放下。”
少年有些绝望地闭上眼,视死如归地把手放下,神情好似在等待一场判刑。
那是个极俊美的男孩子,细眉长目,鼻若悬胆,嘴唇此时因紧张和害怕紧闭着,睫毛在轻轻颤抖,便是容苍,也生得没有这般精致。
或是本来如此,或是被萧霁阳吓到的,少年脸色此刻十分苍白,这样倒显得脸上的黥面更加刺目。
大晏国法,谋逆者家属刺黥面,再以罪论处,重则斩首或处以极刑,轻则流放或终身为奴。
萧霁阳显然被眼前所见骇到,攥着帕子和黑布的两手皆是一紧,半张着嘴说不出话。
少年久未闻回应,只能睁开眼睛,却还是不敢去看身前人的表情,只惶惶盯着她手中那块蒙面,眼中存了些氤氲水汽,怯怯道:“公主……”
萧霁阳不由自主后退两步:“你、你便是一直暗中护着我的人?”
见对方这般神态,少年眸色更是灰冷黯淡三分,无力地点了点头。
“皇兄派你保护我的?”
“……是。”
“你叫什么名字?”
“罪人……姜禹。”
萧霁阳没听过这个名字,偌大的夕阳嵌在天边,悬崖上的两个孩子,一个站在这头,一个站在那头,高位者仰首审视,罪人垂头不语。
良久,悬崖地面被夕阳灼烧得滚滚发烫的碎石发出沙沙的摩擦声,有人悄悄挪步朝另一端走去。
姜禹眼下那小小一片橙黄的地面出现一双软缎绣花鞋,然后一只拿着黑布的手探到他腿边,牵住他两根手指,将蒙面还给了他。
姜禹猛然抬头:“公……”
“我不是故意的。”这次低头的人换成了萧霁阳,“我不知道你脸上……”
斜风穿梭而过,原本就因纵马奔波而散落在额前鬓边的缕缕青丝此刻随风而起,带着木槿叶和皂荚清香的头发肆意拂过姜禹鼻尖,惹他恍惚间有一瞬分了神。
再看自己眼前的小姑娘还低着头不肯把手松开,他骤然后退一步,结巴道:“无、无、无碍……”后跟一下绊到脚边石块,仰头一个趔趄过后迅速发力稳住了下盘,狼狈模样使身前人一阵发笑。
萧霁阳上前把他扶住,他却像小臂被什么烫到一样想要收手,也不知怎的,使不上力一般任由对方拿捏,比手臂更烫的是一颗心脏和两面脸颊。
干戈已化,萧霁阳又恢复大大咧咧的模样,絮絮叨叨说道:“我早想知道你到底是谁了,可你功夫太好,每次我还没来得及叫你,你就不见了。怕有一年多光景了罢?我又不是鬼,不追着你跑,你每次逃那么快干嘛?这次可算让我抓住了。”
喋喋不休间,萧霁阳说得手舞足蹈,掌心挥到自己眼前才恍然大悟道:“哦对了!还有这个!”
边说边将那块从马背上便一直抓着的帕子打开,伸到姜禹跟前道:“逸芳斋的桂花糕,全天下都找不出比它还好吃的!我最喜欢了,平日皇兄要,我都舍不得给他。给你……”
话没说完,在掌心完完全全摊开的帕子里,只剩一堆被捏碎得看不出原本模样的花白粉末。
二人俱是一愣。
“呀……”一双杏仁眼愁成了倒八字,前一刻还气势高昂的小公主霎时泄了气,“明明一路都好好的……我肯定是刚刚不小心把它给……哎算……诶!你干嘛?”
姜禹把帕子合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抓住放进自己兜里,眼睛左右飘忽个不停:“碎、碎了也、也能吃的。”
“那……我下次一定给你买块好的!”
满脸通红的小暗卫快要抠破自己腿边的衣料,声音细若蚊蝇地应了一声:“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