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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宫广袤,金宫玉殿如撒豆般遍布海底,怜清兜兜转转走了许久,终于在一处高礁上隔着座辉煌宫殿眺望,发现那印水台隐在龙宫最南面的偏僻处。
不动声色地找过去,那宫殿是通达印水台的必经之路,怜清先前看它规模,断定应是龙宫极尊贵的人的住所,原还有些为如何避开周边守卫而苦恼,不成想走近后才见殿周没有一个多余的人,甚至未设任何禁制。殿中之人不是心大,就是自大。
殿门未关,只是虚掩着露了个不大不小的缝, 看样子是谁进殿后随手合上的。怜清悄无声息绕墙而行,却有嬉笑打骂的声音透门而出。
帘窥壁听非君子所为,他权当自己不存在,只想装聋作哑接近印水台,奈何那张扬跋扈的笑骂声里混杂了“玄眧”二字。
怜清以为自己生了错觉,下一步还没迈开,殿中另一人说话声起,是他心里最惦念的嗓音。
“这婚服倒也还算合身。”
“你也不看做了多久。”有人话带笑意,“不过我听说新娘子那边,人失踪了不少时候了,还没找回来。”
“嗯。”
“嗯什么嗯?你家的事儿,你不着急啊?话说你这段时间都干嘛去了?难不成去找长舒了?我可告诉你啊,那位千叮咛万嘱咐过我,让你干什么都不准去骚扰人家长舒!”
长舒……
怜清觉得这名字十分耳熟,却一时间想不起在何处听过。
或许是巧合呢?玄眧方才匆忙与他道别时那声不真切的“婚服”只是他幻听,殿中之人也是声音同玄眧相似罢了。
他心里这么想,脚尖却打了个转,朝那虚掩的殿门走去。
“……我没去找长舒。”
“那你干嘛去了?”
“我干嘛去了非要和你说?”
门缝里的只能瞧见一个挺阔轩昂的背影,着一身大红的喜袍,背对着怜清的视线,将对面同他说话的灰衣公子挡了大半。
怜清松了口气,这不是玄眧的背影,玄眧似乎没有那么高大。
“你是不是去找长舒了?”灰衣公子叉腰,在怜清视线里露出一截胳膊,“人家都说了不嫁你,说了两百年,你怎么就不死心呢?”
“我都说了没去找长舒。”一身红衣的背影悠闲泰然地坐下,将手中的东西轻轻放在紫檀木桌上。
怜清趁灰衣公子看到门外的自己之前略一侧身,躲在门后,目光便换了个角度,再看不见说话的二人。
可那桌上的东西,他方才那一瞬已看了个清楚明白。
是铜镜。
是玄眧同他说的,天上地下,仅此两块的铜镜。
“我去人间找乐子了。”玄眧漫不经心道,“不让我找长舒,我找别人还不行?”
余昔嗤道:“在你心里,还有人比得过你家长舒?”
玄眧沉默一刹,笑吟吟道:“自然没人比得过。”
门外,怜清若有所失地慢慢抬眼,已不期望能再从门内看到什么。直到眸光在虚空中逐渐被那副壁挂的丹青凝住,他连呼吸都停滞了。
那是一个支颐侧卧在贵妃榻上的新娘,凤眸半阖,云鬓金钗,穿的是和玄眧一样大红颜色的喜袍。新娘的面容与他相差无几,唯一一点不同便是眉心少了一颗朱砂痣。画的右下角提着一行小字,是玄眧写的:
吾妻长舒。
怜清在这时终于想起了自己曾在何处听过这个名字。
是他第一次见九幽冥主韩覃的时候,那位口无遮拦的异瞳鬼神横冲直撞地唤他“长舒”,他问谁是长舒,韩覃定定看了他半晌,笑着说自己认错人了。
不怪韩覃错认,这般无二的长相,便是怜清自己去看,只怕一时也难辨究竟。
他想起自己夸赞玄眧将人像画得甚有神韵,还问玄眧以往是否常替人画,玄眧答非所问地告诉他,说他像自己的心上人。
那时玄眧想的是这幅丹青吧?
原来不是玩笑,玄眧字字句句都在向他坦白,是他自己愚钝蒙昧,把话品多了一分风流,品少了一分坦诚。
那晚流水送花灯,河神听愿,他把笔推过去,望明月照沟渠,沟渠里的思量流向的是那个叫长舒的人。
第二天他说了那么多话,那么多的欢喜,全诉给玄眧听,其实想问的只有最后一句。
你呢,玄眧,你对我可有些许真心?
那时玄眧没答,如今他才明白,没答便是答了。
不属于他的真心,玄眧从未许他,是他自己一厢情愿,强求出个圆满。
画地为牢,情字困住的从一开始就不是玄眧。
不过人间寻的乐子而已。
白日玄眧说要离开,怜清便知晓,他不会回来了。
玄眧这乐子寻得不走心,让怜清早察觉到了那些破绽。
怜清告诉他,自己是丰庆二十五年出生的,他便说他生自丰庆二十六年。怜清出生那年,丰庆帝驾崩,太子即位,次年便是恭绪元年,丰庆哪来的二十六年?
普通一介文弱书生,为何同他一个修道之人一样,在帝都上蹿下跳,却能数日滴水不沾。
在帝都门口遍体鳞伤,浑身上下什么也藏不住,传家的宝贝却说变就变出来了么?
寻常大臣尚且在面圣时把脑袋系在裤腰上说话,他一个指着金榜题名翻身改命的人,竟是半点也不怕得罪皇帝的。
一个草草敷衍,一个甘心受骗罢了。
怜清不记得自己后来是怎么离开的,他去了印水台,取了往生镜,该有的礼数和防备一点没落下,只是人抵达霜天漠的时候又有些恍惚,好似取这镜子,赶一程山水的路,都是别人替自己完成的。
桑胥等了他许久,惯是个不会看人脸色的,怜清一落地,她只管问:“往生镜可带来了?”
怜清点头。
“你照照我。”
“什么?”
“拿镜子,照我。看看我是怎么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