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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想着不知不觉就跟着长舒到了一处宫殿前,砖角瓦缝亦是磅礴四溢的气势,恢宏模样比之霁月宫有过之而无不及。
夜色已褪,蒙蒙亮的天边好似盖着层薄薄的灰雾,明明是不早的时辰,却始终未见本该悬空的旭日。整个皇宫寒意瑟瑟,从宫内进出的太监宫女脸上是同天空一样麻木的灰白,像一个死气郁郁的牢笼,青天白日下的皇宫仿佛处在一片昼夜交替的昏暗之中。
宫门有两个华服太监阴着脸上跨步出来,窃窃私语被裹挟在寒风之中刮过长舒和容苍的耳畔。
“又不上朝……到时候面对一堆问责谩骂的还不是我们……”
“可不是……折子也留中了十天半个月,看都不看一眼……”
“这天啊,是说变就变……人也一样……早些时候还勤政得很……自从那妖女……”
“说什么呢!不想活了是不是!没那……那医官!咱今儿能不能见到圣上都还说不准!”
“他这幅样子,见和不见有什么……”
“住嘴!脑袋搁你那脖子上嫌重得慌就自己拔下来找个地儿活埋了!别连累我!”
……
长舒目光幽幽地看着那两个背影走远,开口道:“闻见了吗?”
容苍心有灵犀地点头答道:“腐魂。”
“还有。”长舒说,“那只幻妖,就在此处。”
他朝紧闭的宫门看了一眼:“进去吧。”
雕梁画栋金砖玉瓦的殿中没有一个旁侍宫女,遑论左右护卫。两人畅通无阻直达龙榻面前,帷帐纷飞,轻纱后面有一袅娜背影立于床前。
越走近,腐魂的味道就越浓厚。
容苍轻拨纱帐,侧身待长舒进去再紧跟其后,将眼前景象看了个清晰了然。
织龙绣凤的明黄锦被下安睡着一副呼吸轻缓的身躯,看样子体量高大,眉目舒朗,若睁眼站于人前,该是一位玉树临风的翩翩公子。只是此时榻上之人面色红润,双眸紧闭,陷入了一场极安稳舒心的沉眠。
如果忽视眉间团团氤氲死气的话。
长舒观察得细致,正欲将萧启体征再仔细看看,却感觉到后侧方的人无论是目光还是身体都在凝目过来那一刻明显一滞。
他主动向后侧伸手握住容苍,轻轻捏了捏对方的手掌,缓声道:“别怕。只是长得像,你不是他。”
“他当然不是他。”
沉默良久的紫衣身影终于出声,嗓音清冽如百尺冰泉,又似寒兵冷剑。转身,还是那双狭长的吊梢狐狸眼,眸底一片波澜无惊的泰然,不卑不亢屈膝行了个礼,“长舒殿下。”
受礼的二人双双一愣,若说凭借灵识试探彼此的修为,从而推算出他是幻族之主长舒也不奇怪,毕竟世间像他这般岁数又功力深厚的幻妖屈指可数,可这声“殿下”实在来得猝不及防。别说容苍在他身边时数较短,就连长舒自己,自烟寒宫醒来那么几万年,都从没听人称呼过自己一声“殿下”。烟寒宫众除长决以外皆不及他年长,或是出于敬重,或是迫于辈分,人人都尊他一声“君上”,只有容苍是个例外,一来是他娇惯,疏于管教,把容苍养得肆意妄为,二来这孩子整日跟着长决学嘴,跟着二哥长舒长舒地喊,他也懒得去逼人改口。
眼前女子修为难保不齐在他和长决之上,断然不会是族中小辈,唤他一声“殿下”,是尊称,也是暗示自己并无敌意。
反应未及礼数先到,长舒收了袖中随时准备召出斩风的手势,脑中回忆着女子曾在萧霁阳记忆中自我介绍过的名字,颔首回礼道:“紫禾姑娘。”
来人闻言自嘲地弯了弯唇角:“十几万岁的老太婆,担不起这声姑娘了。”
长舒面上不动声色,手下彻底收了法力,别说自己现在这副半残身躯,加上个容苍也不是紫禾的对手,更何况身后这个小拖油瓶还指不定能不能帮上忙。总不能到时候打起来让容苍哭给紫禾看,逼对方认输罢?
长舒悄无声息横跨一步,全全将容苍护在自己身后,对着紫禾说道:“前辈长在下数万年的见识,所作所为本轮不到我来置喙。只是前些时日在下有位在冥界当差的朋友,说是人间有一亡魂迟迟未收归鬼界,手下行职又多次遇阻,无奈只能亲自前来查看。岂料一看完就找到了在下,说是牵扯到了幻族,拜托我帮他这个忙,在下就应了。”
言毕没有等到紫禾给出回应,便望向床畔继续说道:“幻族禁术‘魂契’本是要在一死一活的前提之下才能施行,相当于肉身内原魂离去,将前主记忆本性留在躯体,幻妖自身命魄再分给已死空躯,以命续命,二者因此同生共死。可阁下未待萧启死去便施此秘术,强行挽留他体内亡魂,阴魂久不归冥界会受不了人间阳气腐烂不说,于阁下命魂也是百害而无一利。遑论生死轮回之事,于人间秩序而言,乱一人便是乱一界,若本该投胎的生灵到了时候还滞留于轮回道中,引得后面万千亡灵皆错了良时,必定天下大乱。此等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事,望阁下趁着他转世期限未过,早日收手,放他一条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