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玉想起容瑟在铜元镇布阵困魔气之事, 手法娴熟,显然是有经验在身:“但是在季云宗从来无人修阵法。”
趋于对望宁的追崇,在季云宗乃至整个修真界,几乎都是剑修, 修阵法的修士寥寥无几。
修阵法主要是布阵和破阵, 使用阵法进行攻击和防御, 亦可以布置一些特殊的阵法来增强自身修为。
其本身对修士的要求没什么苛刻之处, 不需要极其优越的灵根, 不需要非常高的修为,甚者不需要加入某个仙门。
阵修讲究以巧打力、以少困多、以弱压强,当今修真界第一阵修,甚至可以不借助任何外物,随时随地结阵。
唯一的一点缺点:阵修需要耐得住寂寞,需要足够的耐心钻研, 在修真界的地位不如剑修高,即便进入某个宗门,亦鲜少有机会能入内门。
容瑟对地位向来没有追求——上一世若非为离望宁近一些, 满足他不可言说的肖想,他不会受尽冷眼嘲笑也死死守住首席弟子的身份不放——这一点缺点对他而言,完全不放在眼里。
修阵法是目前对他而言,最好的选择。
“那我便来当这第一人。”容瑟颜貌清冷, 嗓音无比坚定。
想到什么, 容瑟手腕翻转,放在竹屋里的寒云剑飞驰而来:“温玉。”
温玉下意识摊开手,掌中微微一沉, 多出一柄通体莹白的剑。
温玉面上流露出几分疑惑,不理解容瑟是何意。
寒云剑乃是望宁仙尊所赐, 容瑟平日里极为爱惜,几乎是剑不离身,连她都很少有机会碰。
容瑟给她作甚?
容瑟用没受伤的手轻点了下剑鞘,骨节分明的指节细腻如瓷片,生生映衬得世所难见的寒云剑都粗糙了三分:“赠你防身。”
炼剑仅锻造打磨就需要好几个月,逞论其他工序,没个一年半载,温玉收不到新剑。
在此之前,她需要一件武器防身。
“!!”
温玉愣在当场,等她回过神来,容瑟已转身往藏书阁的方向而去。
藏书阁是宗门重地之一,四周有剑侍把守,时时刻刻都有人轮流值守,入阁的弟子需签字才可进去。
容瑟亮出身份令牌,白皙指节按在宣纸上,落下好看的字迹。
年近百岁的值守人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放下手里的书,伸出一根皱纹沟壑纵横的手指,在他的令牌上点了一下。
顷刻一道流光从他指尖流出,进入到令牌里面,令牌表面的纹络流光溢彩。
值守人捋着花白的胡子,指了指各层楼之间的的通道,一板一眼叮嘱注意事项:“各个楼层随便进,老规矩,最顶层禁止进入。”
藏书阁前世容瑟来过无数次,自是懂得这些规矩,他朝守值人微一颔首,拿着令牌进入藏书阁,熟练的找到摆放着阵法书籍的书架。
书架三十尺高,大多数书籍容瑟前世几乎都看过,研习过一二。
但研究得不深,他既然决定修阵法,自是要仔仔细细温习一遍,从头学起——修行最忌讳空中楼阁,他必须夯实基础。
容瑟一目十行扫过书架,取下一本最基础的书籍,立在书架前,认真而专注的看了起来。
墨色青丝垂落肩背,姝丽的面容在藏书阁的光影下显得惊心动魄。
容瑟一看就是半天,等回过神来,外头最后一缕余晖散尽,已近暮色沉沉。
他瞄过书页的标签,合上书籍,又找到最基础的几本书籍,足尖点地,腾空而起,一一取下。
如雪衣摆蹁跹,像是盛放的昙花。走下楼之际,容瑟不经意往顶层的楼道瞥了眼。
通道深邃,两侧没有点灯,一眼望去深黑一片,在楼道口布满重重结界。
容瑟打量片刻,发现在结界之上,又加固了阵法。
法阵纹案繁复,一环套一环,以容瑟当前的眼光来看,应该不止一个阵法。
禁锢这般严密,顶层里面究竟有什么?
“在看什么?”后侧方冷不丁响起一道苍老的声音。
容瑟侧头看去,是值守人双手抱着一大堆书籍,下巴搭在书籍之上,露出个头发半黑半白的脑袋,乍眼一看有些吓人。
他吹胡子瞪眼,口中催促道:“找到书就离开,东看西看干什么?”
容瑟收回视线,拿着书下楼去,隔着小段距离,他听到守值人压着嗓子嘟囔:“年轻人好奇心怎么这么重,送走一个宗主之女,又来一个,当宗门禁地是儿戏么?”
容瑟步子一顿,眼里闪过一丝诧异:藏书阁中有一处宗门禁地?
他前世从未听说过,仅知道在主峰有一处禁地,看管极严,宗门任何弟子不得靠近。
颜昭昭去禁地干什么?
容瑟蹙了下纤长的眉尖,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他没注意到。
—
走出藏书阁,空间里的传音石闪烁起来,忽明忽暗,晶莹剔透。
容瑟等了又等,里头没有声音传来,指尖凝聚灵力,正要掐断传音。
“怎么,要本尊亲自去请你?”低沉冷漠的声音从传音石里传出来,平淡得没有一丝起伏,语气中所隐含的淡淡威仪,却让人心神一震。
容瑟思绪万千的脑海刹那一片空白,四肢像是被冰雪封裹,动弹不了分毫。
他黑色的瞳仁一点点下压,目光落到手心的传音石上,吐出的字句低不可闻:“师……尊?”
望宁沉冷的眼眸慢了一瞬,弹指掐断传音:“到庭霜院来。”
传音石的光芒黯淡下去,暮光投射到上面,看起来暗沉沉的。
容瑟微抿淡色的薄唇,脸上露出丝淡淡的失望,他故意拖延时间不去庭霜院,还是没能躲过去。
容瑟垂下浓密的眼睫,收起传音石,将借出的书籍收进空间里,往庭霜院而去。
庭霜院在最顶端,白玉似的宫殿,白梅铺路地面,冷清得没有半点人气。
容瑟袖中修长手指蜷缩了下,抬手推开厚重的大门。
昏昧夕阳光线随之照进殿中,里面还是他搬走之前的样子,冗长宽阔的地面向里延伸,左侧玉石雕琢的书架上,放着他为望宁搜罗来的奇珍异宝。
好几样都是他耗尽半条命换来的,但望宁一眼没看。
前世他总想着,没关系,师尊不喜欢,他又去找别的宝物,总有一天会找到师尊喜欢的。
直到他的心思被强行赤‖裸裸剖开,男人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冰冷的视线仿佛在看什么是难以入眼的垃圾,他才清醒过来。
对方是千百年来的剑修第一人,是全修真界仰望的存在,是无情道大成的半仙人,怎么可能多看一眼一个位卑渺小的弟子,还是一个男人。
是他妄想,是他迷障,是他看不清,前世落到那般下场,是他咎由自取。
容瑟半阖下眼帘,遮住眼中的情绪,单手五指合拢,立于身前,对着主座上的男人行下一礼:“弟子容瑟见过师尊。”
嗓音凌凌似石上流淌的清泉,回荡在空旷的殿中,望宁密长尾睫在如利刀雕刻而成的五官上,投下一片昏黄暗影。
他垂下眼,目光淡淡掠过容瑟的脸庞,平淡地开口:“什么时候醒的?”
容瑟想说酉时,话到嘴边,想起望宁神识强大,遍布整个宗门,根本不可能瞒住。
他如实回道:“未时。”
“为何不来找本尊?”浑身强大的气场压得人喘不上气。
容瑟攥紧手指,睫羽颤了颤:“弟子在藏书阁查阅资料,一时入神忘了时辰。”
望宁轮廓分明的面孔上没有任何表情,平静地看着容瑟。
青年安安静静地站着,身姿笔直,眼睑半阖着,卷翘的眼睫在眼角处打出一层阴影。
唇上的伤口结了痂,不似昨日那般艳红,像点上去的朱砂一般,颜色比周边的唇肉深一些,引着人不自觉将视线落在上面。
似承受不住他周身的威压,青年头微微低下,白皙修长脖颈拉出一截优美的弧度。
自从进殿,容瑟没有抬头看他一眼,不似以往总是不自觉用余光偷瞄他,被他发现,就会像做错事一般转过头去,当什么都没有发生。
从他出关以来,容瑟没有来庭霜院一次,往常从不假他人之手的洒扫小事,亦推给了其他的人。
余晖铺落殿中,白玉似的地面镀上一层暖色的光晕。
殿中寂若无人。
在容瑟快站不住之时,望宁波澜不起的冷漠声音响了起来:“罚挥剑一万。”
“……”容瑟睫毛抖落几下,微仰起脸,几缕黑发垂落精致的眉眼。
望宁眼皮下压,一股冷冷的压迫充斥殿中:“有异议?”
身上散发出来的长期身居高位的命令气息,让人不由自主地臣服。
容瑟深吸口气:“弟子领命。师尊稍等片刻,容弟子回去取剑。”
望宁不置可否。
容瑟微躬身行礼,转身离去。
约摸一炷香,容瑟带着一柄普通弟子用的剑回到庭霜院。
望宁眸光在剑上顿了一瞬:“寒云剑呢?”
“不在弟子身上。”容瑟丢下句模棱两可的回答,走到白梅树下,在昏暗的天光中一招一式挥剑。
他的姿势、力道都非常标准,仅从剑术而言,他的剑术可以当的上季云宗第二人。
除了望宁,无人能排在他前面。
这等资质若是放在人间江湖,门派掌门睡着都能笑醒。偏偏容瑟生在修真界,再高的剑术,没有同等强大的修为做底,都是花架子。
八百。
一千。
……
三千。
……
六千。
八千。
一万。
一万下剑挥完,夜幕渐渐落下,东边乍现几颗明星。
容瑟额上沁了层细密的汗,他平了平有些错乱的呼吸,正要向望宁请辞。
望宁淡淡道:“今晚你宿在庭霜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