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这么固执, 非要争夺魁首不可?
邵岩又气又急,偏偏容瑟又不是他峰下的人,打不得,骂不得, 拿容瑟毫无办法。
他抚着胡须, 千叮咛万嘱咐道:“撑不住随时喊停, 剩下的交给老夫处理。”
容瑟安静地阖着双眼, 似没听到一般, 调理着紊乱的内息。
休憩半炷香,宗门大比最终比试拉开帷幕。
盛宴双臂抱剑慢条斯理走上比武台,俊美的脸庞上一派悠然散漫。
容瑟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流云袖下的手腕抬起,似乎是想掐个决清理一下‖身上狼狈的血迹,但又缓缓放了下去, 玉似的面容上一片惨白。
“师兄。”盛宴勾勾嘴角,幽暗的眼神紧盯着青年颤抖的浓密羽睫:“现在弃权还来得及。”
容瑟微微张着唇喘‖息,眼眸里蒙着层灰影, 几缕汗湿的鬓发黏在柔美的侧脸上,气息虚软而略急促:“…不必。”
盛宴嗤笑一声,上下打量他:“你体内的灵力所剩寥寥,站又站不稳, 拿什么比?”
容瑟垂下眼睑, 卷翘的睫羽扑簌两下,嗓音清凌凌似溪水:“试一试…不就知道了?”
挑衅他?
盛宴狭长凤眸微微一眯,眼中厉色一闪而过, 他轻笑两下,声音带着森然的寒意:“敬酒不吃, 吃罚酒!”
言罢,不等邵岩宣布比试开始,他放下手,一个闪身到容瑟面前,朝他冒血的肩膀抓去。
在指尖即将触碰到衣角,一道金光屏障挡在他的手掌下。
容瑟侧身避开,袖下的手指间,两张符箓流光闪烁。
盛宴压下眼角往他的袖口瞄了一眼,手中的动作不减分毫,掌心灵力凝聚,不费吹灰之力击碎屏障,反手又向容瑟抓去。
两人一抓一躲,容瑟染血的蹁跹衣角,像是濒临死亡的蝴蝶,晃得结界外围观的众人眼花缭乱。
“盛师兄在搞什么?明明一招半式即可以结束比试,怎么一直不下手?”
比武台下的人看得十分不解,毫无悬念的比试,盛宴在拖延什么?
“没看出来吗?”侧方的人努努嘴,脸上满是看好戏的幸灾乐祸:“盛师兄在逗着对方玩儿呢,跟猫捉老鼠似的。”
盛宴与容瑟不对付,在内门弟子中不是什么隐秘,要不是容瑟,仙尊首徒的位置本应该是属于盛宴的。
平时碍于宗规,盛宴不能对容瑟如何,但在宗门大比中,是以比试规则为准,他光明正大给容瑟一点难堪,谁能多说什么?
毕竟,盛宴并没有违反大比规定,不是么?
不知过多久,众人明显看到容瑟的身影出现停滞,似是灵力快要耗尽,导致体力不支。
盛宴自然同样发现了容瑟的不对劲,一掌打在他的肩头,强大的灵压扩散开去,后者被击飞至半空。
砰——!
肉‖身重重砸落的声响响彻比武台。
一道金光屏障如透明墙一般抵在容瑟身后,阻拦他后退出比武台。
容瑟指尖捏着几张符箓,瘦削的身躯沿着光墙滑落,嘴里溢出一股股的血沫,顺着下颌而下,晕染胸前的衣裳,空气中弥漫开一股子血腥味。
主殿之中。
望宁薄唇抿成一条直线,沉着雕刻般的脸,漆黑的眸子盯着比武台上血染红半边身的青年,浑身散发出一股上位者的压迫感。
殿中的空气似变得稀薄几分,仙门百家眼角一边有意无意偷瞄着主座,一边注意着比武台的动向,一个个大气不敢出。
盛宴没急着攻击,等容瑟扶着墙站直身,他横抽出灵剑,挽了个剑花,运着灵力复向青年追袭上去。
砰——
砰——
砰——
肉‖身狠狠撞在光墙上的声音接连不断从比武台上传出,容瑟像是断翅的白鸟,一下下地跌倒,一次次地爬起来。
他身上被剑气割裂的伤口一道叠一道,唇边溢出的鲜血越来越多,比武台上的血腥气愈来愈浓,即便有结界阻拦隔断,结界外的人都似有种能闻到血腥味的错觉。
一开始兴致勃勃看好戏的一些人,表情逐渐收敛,变得严肃,有的人甚至别开了眼,不忍心看比武台上的惨状。
温玉捏紧拳头,神情愤然,冲着结界里的盛宴大吼道:“比试就比试,你一直戏弄大师兄算什么!捉弄人很好玩吗?!”
一个分神期甚至可能是合体期或者渡劫期欺负一个炼气期,像话吗?!
邵岩拉住温玉,对她摇摇头,示意她不要干扰比试。
温玉红着眼眶控诉:“盛宴分明是故意刁难师兄,师父,大比规定不允许恶意重伤同门,盛宴分明已经违规了!”
邵岩面上的担忧不比温玉少,他长长叹出口气:“盛宴没有违规。”
盛宴目前发挥出的实力尚不达分神,意味着他根本没有尽全力,做法在表面上是不好看一些,但真真实实达不到评判违规的标准。
温玉咬紧下唇,眼睁睁地看着容瑟又一次被剑光逼摔到光墙上。
青年绷直身体,撑在光墙上骨节分明的手血迹斑斑,隐隐间青筋隐现,像是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容瑟呼吸有些困难,险些要站不住,他剧烈地咳嗽着,无血色的脸庞咳出浅淡的绯红,秾艳得引人堕落。
盛宴的眼中晃过一丝恍惚,暗沉的目光紧锁着青年的身影,呼吸沉了沉。
握着灵力的手微微松弛,剑上凝聚的灵力渐渐消散,他不自禁往前一步,结界之中平坦光洁的比武台上忽的黄沙漫天,一根根土刺如同雨后春笋,凭空从地下冒出来,直刺向盛宴!
围观的众人纷纷面露错愕,望着快被黄沙遮掩的结界,一度以为是看花了眼。
这是…阵法?!!
“你是什么时候…?”盛宴脸色骤然一变,难以置信地看向容瑟:“你从一开始就在布阵?!”
容瑟肩背抵着光墙,单手捂住流血不止的肩膀,白皙的额头冒出一层层冷汗,全身的血肉都仿佛在叫嚣着疼痛。
他微垂着头,濡湿的发丝滑落下来遮住半张脸,声音干涸而嘶哑:“…是。”
他与盛宴修为差距太大,正面比试他占不到半点优势,不得不在险中寻求其他破解之法——一面拖延住盛宴,一面不动声色布阵。
土刺尖利,生生不息,比武台上两人的位置顷刻颠倒,前一刻胜券在握的盛宴不断躲避,挥剑劈开一根根刺向他的土刺。
不过,一些明眼人发现,盛宴处于劣势,意气风发的模样却一点没变,俊美的面容上依旧是一派云淡风轻。
像是终于看到他预想之中的结果,凤眸紧盯着阵法之外的青年,语气带着明晃晃的不善:“大师兄,你的符箓不够用了吧?”
台下的众人一愣,没明白盛宴是什么意思,不想办法破阵,问东问西作甚?
容瑟肩膀肉眼可见地一颤,原本略微有些蹙紧的眉头又紧了几分,显然是被盛宴戳中真实。
盛宴眼底暗芒明灭,从小云境中出来,他向宗门其他人大致打探了一下,容瑟突然从剑修转为阵修是近三年的事,季云宗没有阵修,修行全靠容瑟自行摸索。
一个修剑十四年无长进的人,改修阵就能有所不同?他不信。
事实证明,他的猜想没错。
宗门大比以来,回回比试,容瑟通关基本全靠的是事先画好的阵法符箓。
符箓许是容瑟自行画的,或是温玉找人买的符箓,再转送给容瑟。
不论如何,有一点是不变的——阵法符箓并不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
容瑟几轮比试下来,消耗的符箓不知凡几,哪怕手头犹有剩余,恐怕亦是不多。
没了阵法符箓做依仗,要对付容瑟,对他而言,如同碾死一只蚂蚁。
而且。
盛宴面孔上的笑意微收,他不是阵修,很多都不懂,但是有一点可以确定。
“临时布的阵法,维持其运行,需要灵力。”注视青年抖个不停的羽睫,盛宴微顿一下,继续接上话:“师兄,你体内的灵力…消耗尽了吧?”
容瑟垂下的手轻轻颤抖着,疼痛麻‖痹整条手臂,提不起丁点力气。
识海里的神识道:“本尊不知你在做什么,但你的识海动荡很严重,最好立即停止。”
容瑟置若罔闻,唇瓣动了几下,声音带着些许沙哑:“你一直不肯…下手…是想消耗尽…我的灵力?”
盛宴没承认,但一样没否认。
下一刻,似要验证他的话,盛宴周身灵力涌出,凝成实质般的剑气,又一次劈向土刺,近在咫尺的土刺猛然停止移动,如同一盘散沙,埋没进比武台里。
“…!!…”
阵法…破除了???
围观的人互视一眼,不等看懂其中的门道,温玉一声肝胆欲裂的呼喊,打破殿内外的安静。
“师兄——!!!”
众人下意识顺着看过去,比武台上,盛宴挥出的剑气没了阵法抵挡,直直劈向光墙前的青年。
不知是不是身上的伤过重,灵力枯竭,青年不能动弹,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任由剑气横贯而来。
噗呲——!
噗呲——!
数声剑气入体的声音灌入所有人的耳中,比武台上绽开的巨大血花几乎模糊众人的视野,目之所及,全是大片大片的血红。
“……”
望宁高坐在主座上,一对黑如沉沉如暗夜的眼瞳倒映出青年如同破布娃娃一般,沿着光墙缓缓软倒而下的身影。
刺眼的鲜血汩汩地从青年的身体里涌出着,四肢、胸膛、腰腹、唇角…像是无底洞一样不停流淌,染红青年身‖下大片的地面。
望宁强悍到无人匹敌的神识,甚至能清晰捕捉到青年变得微弱而不规则的气息。
轰——!
耳中传来巨大的轰鸣声,将四周所有真实的声音都吞没。
望宁的眼中,除去比武台上与血融为一体的青年,什么都不剩。
留踪阵…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