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光刺破云雾, 折射出炫彩的光芒。
容瑟不紧不慢地往庭霜院走,令牌上凸出的纹络硌着指腹,衬着他白皙的指节又显晶莹剔透几分。
重新得到宗门大比的令牌,他的心境出乎意料的平和。
识海里的神识冷不丁道:“难得你的识海一片平稳。”
毕竟自从他寄存识海, 容瑟的识海鲜有安和的时候。
容瑟眼睑半垂, 眼底闪过一道粼粼波光, 纤长浓密的睫羽遮住他的情绪。
他不动声色地回道:“大概是…好事将近。”
他即将要离开季云宗, 离开前世拉他入地狱的深渊。
他将得到解脱。
他将无拘无束。
他将余生自由。
可不正是天大的好事么?
神识看不到外界, 不知发生何事,沉默片刻道:“恭喜。”
容瑟抚着令牌,垂眸不语,他不需要任何人的祝福。
缓步走进庭霜院,望宁正立在窗柩前,周身灵气萦绕, 周遭的空气似都稀薄几分。
“师尊。”容瑟语气清淡如水,越过望宁走向书案,继续勾画符箓。
执着朱砂毛毫的手白皙无瑕, 宛如冷玉雕琢一般,安静地一笔一划勾勒,目光沉静专注,白玉似的脸庞在阳光下愈发惊心动魄。
望宁微侧压下眼, 一寸寸扫过青年细窄的腰身, 定格在佩吊的翠绿欲滴的令牌上,半张脸陷在窗外的光影之中,看不清神色。
—
季云宗前殿热闹喧嚣, 庭霜院一如既往地冷清。
不必忙前忙后主持大比,容瑟前所未有的轻松, 规矩待在院中。
随着大比的接近,他的心境愈发波澜不起,连半夜惊厥而醒的次数都变得少了些。
—
万丈苍穹之上,云海翻腾,薄光穿过参差的云层,投落下斑驳的光影。
季云宗上下人影重重,参与宗门大比的弟子陆陆续续赶往前殿,个个精神抖擞。
仙门百家端坐殿中,静候着大比开始。
“不愧是季云宗,当真是人才济济啊。”苍山门的掌门抚着下颌上的胡须,眼中是掩不住的艳羡。
殿外的弟子随便拎一个出来,天资放在其他仙门,都是数一数二的存在。
玄风仙门的门主含着笑附和:“修真界有季云宗,安矣。”
坐在门主旁侧的向行天不轻不重地冷哼:“确实,有些个仙门是比不上的,是吧,夏侯宗主?”
夏侯理端正着脸,没有应话,云渺宗元气大损,大不如前,以前或许与季云宗有一比之力,现在却是望尘莫及。
不过,好歹是一宗之主,断没有被小辈踩在头上的道理。
夏侯理斜视玄风门主一眼,醇厚的嗓音不怒自威:“云渺宗如何,劳烦你操心。不过,玄风仙门倒是愈发没落不济,什么上不得台面的都往外带,不怕在颜宗主面前丢了颜面。”
“你!”向行天表情骤变,一会儿青一会儿紫,精彩纷呈。
玄风门主眼睛微眯,笑眯眯地盯着夏侯理片刻,斜吔了向行天一眼:“夏侯宗主教训的是,还不向夏侯宗主道歉。”
向行天面色僵硬,紧咬着牙与门主对视一会儿,不情不愿地躬身道歉。
夏侯理目不斜视,连眼神都没分他一个,气的向行天五官歪曲。
在夏侯理下方的长明寺一众人从头到尾缄默不语,长明寺损伤惨重,尚在重修之中,派来观大比的寺僧寥寥无几,在众仙门中显得单薄而格格不入。
主座上方的季云宗一行人,饶有兴致地看着殿中的闹剧,在向行天忍不住火气的前一刻,轻飘飘地站出来主持公道。
“仙门百家一条心,诸位若是为些小事伤到和气,未免不值当。”
客随主便,仙门百家无一人说不是,有眼力见的转开话题。
其乐融融的场面落入殿外的人眼中,少年微垂下眼,眼中波诡云谲,明灭不定。
“怎么,在害怕吗?”颜昭昭微低身问道,娇俏的脸上一派神采飞扬。
“不怕。有师姐在,不会有事的,我相信师姐。”宣木收回视线,仰起头朝颜昭昭腼腆乖巧一笑。
颜昭昭心情大好:“放心,进了秘境,师姐保护你周全。”
“谢谢师姐!”宣木眸光闪了闪,随手指向不远处众星捧月般的年轻男子:“他是谁?”
男子一身黑衣,腰封收紧,干净利落地勒出挺拔结实的身材,一双凤眼狭长深邃,薄唇含笑,容貌俊美卓越,举手投足间自带几分傲气。
双臂夹抱着灵剑,看起来一副懒洋洋的姿态,却偏偏气势逼人。
颜昭昭面上一僵,似乎有些不自在:“他…他是我爹爹的关门弟子,盛宴。脾气古怪得很,你不必理会,以后在宗门里遇到,避离远一点就是。”
宣木点点头,刚要应下,低沉磁性的声音由远及近:“背后说人坏话不太好吧?…未、婚、妻?”
最后三个字加重语气,语调故意拉得很长,像是生怕周围的人听不到。
颜离山曾当众宣布颜昭昭与盛宴的婚约,宗门里的大多数人都知道两人的关系,但是一些个新入门的弟子不清楚。
好奇、探究的视线在颜昭昭身上来回转着,像是跗骨之蛛网,让颜昭昭难堪又倍觉屈辱。
盛宴停在两人面前,居高临下地瞥了眼宣木,冰冷的眼神宛若黑夜中的鹰。
“你胡说什么?”颜昭昭慌乱地看了看宣木,压低着声音对盛宴警告道:“爹爹看好你,是他的事。我从来没有承认过,你嘴巴放干净一点,否则,我对你不客气!”
对他不客气?
看来他在外修行的几年时间里,颜昭昭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盛宴似笑非笑地扬了扬剑眉,低沉的尾音蕴含着危险的气息:“承不承认是你的事,顶着我未婚妻的名头,勾搭小白脸,带着他四处招摇…颜昭昭,你真当我盛宴没有脾气?”
颜昭昭神情顷刻变得难看,干巴巴地解释道:“我、我与宣木不是你以为的…”
“是与不是,你我心知肚明。”盛宴不屑的冷笑,抱着剑转身离去。
走出两步,又旋即停下来。
炽热幽暗的眼神紧盯着人群之外缓步而来的青年,脚下仿佛生了根一般,手臂肌肉下意识绷紧,死死攥紧着剑鞘,呼吸一点点变得粗沉。
“大、师、兄。”盛宴滚着喉结,一字一顿像是从喉咙深处里逼仄出来的。
青年微抬头扫了他一眼,几缕如水般的青丝逶迤颈项,贴服着他极白的皮肤,衬着淡色的唇色多了几分殷红。
潋滟着水色的黑眸像是一滩深不可测的寒潭,令人不敢直视。
盛宴喉头一梗,喘‖息声愈发急促,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青年平淡无波地转移开眼,半张白皙的侧脸,在熹微天光中,晕着莹润的光泽。
好似在青年的眼中,从来没有他的身影。
盛宴眸光陡然变得森寒刺骨,没有表情的脸无端让周围准备上前攀关系的人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容瑟随便找了个无人的位置站立,纤密的羽睫投下一片阴影,他预想中最坏的情况出现——外出修行的盛宴在大比之前赶回了宗门。
盛宴是颜离山亲收的关门弟子,即下一任季云宗宗主的继承人。年龄与他相仿,身怀百年难见的天灵根,天资悟性生来高人一等。
与他在宗门处处遭人唾弃不同,盛宴在宗门里备受拥护,颜离山与几个长老亦对他青睐有加,甚至不少人都在传,如果不是他运气好占了个先入门的先机,望宁首徒之位该是属于盛宴的。
而盛宴亦似与他不对付,他不论做什么,盛宴或者他的跟班都要横插一脚捣乱。
前几次宗门大比中,他在第二轮被刷下来,其中不无盛宴的暗中推波助澜。
直到前些年盛宴修为到达瓶颈,出门修行寻找突破的机遇,他的日子方稍微安平一些。
在前世,这一次的宗门大比中,盛宴并没有赶回来,他本以为这一世会一模一样。
按盛宴以往的作为,在比试中恐怕会对他做手脚。容瑟眉尖微蹙,眸底淌过一缕深思。
—
辰正。
宗门大比正式开始,颜离山嘱咐邵岩带参加大比弟子去小云境入口等候秘境开启。
一股强大的灵压铺天盖地地罩住主殿,殿内外的众人宛如泰山压顶,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众人面露惊骇,纷纷仰头望去,望宁凌空而至,如履平地一般,步向最高的主座,鼻梁高挺,眉眼锋利冷峻,整个人带着高高在上俯视众生的气场。
众人看上一眼,便惊惧地不敢再多看。
“仙…仙尊?!”几个长老惊讶得合不拢嘴,邵岩差点错手扯下一把胡须,痛的龇牙咧嘴,好一阵才缓过来。
望宁向来不管宗门事务,以前颜离山邀他坐镇宗门大比,他理也不理,从来不曾现身。
现今怎么…?
颜离山脑中纷杂思绪一一闪现,面上却没露出多少异样,毕恭毕敬问道:“仙尊到前殿来,是有什么吩咐么?”
望宁幽潭般深不见底的眼睛掠向殿外,在人群之外长身而立的青年身上顿一顿。
“仙尊?”颜离山疑惑。
望宁略垂眸,微微冲着他瞥了过来,眼神淡漠得没有多余的情愫。
颜离山脊背骤然泛起一阵凉意,听到男人没什么温度的开口:“继续。”
在场的众人愣了一愣。望宁高坐主座,浑身萦绕的紧迫威压,让人不敢置喙。
意思不言而喻。
容瑟掩在袖下的手指一点点蜷紧,又与前世不一样,望宁居然会坐镇宗门大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