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离山。”
青年清冷的嗓音毫无预兆的坠入耳朵, 主殿内外所有人的眼神全都下意识投向了他。
宣木嘴角看戏的笑僵住,目光热切地紧盯着容瑟,兴奋得双眼猩红,浑身几欲战栗。
…容瑟没死?
温玉的眼眶泛出一圈红意, 仓惶无措的心像是找到了主心骨, 低声低喃了句师兄, 反射性朝容瑟走去。
邵岩眼疾手快按住她的肩膀, 神情复杂地对她摇摇头, 颜离山害得容瑟家破人亡,他们是季云宗的人,有何脸面去面对容瑟?
温玉紧咬着嘴唇,脚步放慢下来,想到她曾千盼万盼让容瑟回季云宗,脸上如同被人扇了个火辣辣的耳光, 浪潮般的后悔几乎要将她淹没。
颜离山没看到其他人的神情,以为容瑟是松口肯帮忙,仰起磕得血淋淋的额头, 端正的脸孔抽动,眉宇间逐渐爬上惊喜。
“你、你愿意救…”
容瑟乌发浓稠如墨,垂落他一身,他低下眼帘, 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入美好的弧形。
他缓缓地启唇, 莹白如玉的脸庞上全是冰雪堆砌的冷意:“你配吗?”
甘北远境那么多条生命,他的爹娘…颜离山的良心有没有不安过?
一句无关痛痒的认错,就想轻飘飘地揭过, 还妄想他出手救季云宗,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颜离山私放幽冥, 造成生灵涂炭,仙门百家损伤惨重,上门讨公道天经地义,如今的结局,都是颜离山应得的。
颜离山脸上的喜色咻然一滞,额上的鲜血顺着两侧鼻勾滑下,面庞红白交加,看起来恐怖骇人。
他瞳孔震颤着,浮出掩藏在眼底深处的剧烈恐惧。
他狼狈地避开容瑟的眼睛,颤抖着手,指着殿中的季云宗弟子,语无伦次道:“我是不配。但他们是无辜的啊,他们并没有做什么对不起你的…”
却在对上一张张羞愧低下的脸,颜离山到嘴边的话戛然而止。
他想到以前弟子在他有意无意的授意下,对容瑟的排挤、陷害、打压…甚至几次宗门大比,他故意放纵盛宴等人做手脚,让容瑟在第二轮淘汰…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宗门上下,除温玉外,哪还有什么无辜?就连曾经的邵岩都算不上清白。
易地而处,颜离山一样不会施以援手,甚至还会落井下石。
他们做了初一,容瑟不过是做了十五,何错之有?容瑟没有推波助澜,已经算得上是手下留情。
“……”
沉甸甸的绝望像一块铁砧,砸在颜离山的胸口,他浑身力气似瞬间被抽干,眼中的光彻底湮灭。
报应。
一切都是报应。
十七年前,他私放幽冥连累容瑟全族。十七年后,他做的丑事被揭露,又连累宗门遭仙门百家讨伐,遭魔族趁虚而入。
他的一念之差,造成如今无可挽回的局面。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容瑟越过望宁,缓步走到颜昭昭的尸身面前,抽出插在她背心的剑,手腕翻转挽出个带血的剑花,反手送进颜离山的心口。
他顺着剑刃输入灵力,直捣颜离山的丹田,生生击碎他的元丹,废除他的修为——如同上一世颜离山对他做的一样。
“颜离山,要想赔罪,应该下地狱去。”玉石般冷冽的声音缓缓响起,仿若潺潺清泉在山涧流淌。
容瑟丢开手中的剑,长长眼睫覆盖下,眼底的情绪毫不掩饰。
颜离山猛地喷出大口鲜血,佝偻的身躯弯倒下去,眼睛睁得大大的,嘴巴微微张开,呼吸几近于无。
“——容瑟!!”
韩顺调转剑尖直指容瑟,眼里是赤‖裸裸的仇恨,像是下一秒就要化为猛兽,扑上来撕碎他。
“你竟敢杀害宗主,千刀万剐死不足惜!我等不需要你救,季云宗从此与你势不两立…啊!”
韩顺的身躯如同断线的风筝,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掀飞出去,重重甩到主殿的梁柱上。
望宁淡淡地抬了抬血红的眼睛,半张脸藏在光影中晦暗不明,原本就锋利的轮廓线条,在紧绷的氛围下愈显凌厉。
主殿中一片死寂。
所有人的胸口似有千斤重,空气中巨大的压迫感,让人喘不上气。
宣木的眸光闪了闪,望宁居然入魔了??
他的眼珠子左右转动着,两眼微眯成一条细线,眼皮下折射‖出难以察觉的思虑之色。
云渺宗等仙门的人虽然听说过望宁已经入魔,但是亲眼所见还是感觉难以置信。
并不曾听闻仙尊有心魔,与魔族打交道亦不曾被伤过,仙尊体内的魔气从何而来?
季云宗的弟子吓得面色如土,仙尊的眼睛?
弟子们不少与魔族打交道,岂会看不出魔族的特征?仙尊分明是…入魔了!
温玉捂住嘴,震惊地愣在当场,哆哆嗦嗦地拉着邵岩的袖摆:“师、师父,仙尊他…”
颜离山封锁了望宁入魔的消息,宗门里的弟子并不知情。邵岩低声安抚道:“放心,有为师在。”
与颜昭昭的入魔失去理智,性情大变不同。望宁虽然是入了魔,但处事方式与以往并无区别。
除了容瑟。
容瑟就是望宁的逆鳞,是融在他心尖上的鲜血,谁都碰不得,不能说一句不是。
一旦触及到容瑟…想到望宁在魔域的疯态,一股凉意爬上脊背,邵岩一阵不寒而栗。
他想了想,语气认真的嘱咐温玉:“以后与容瑟保持距离,不能离他太近,尤其是在仙尊面前。”
温玉皱紧眉头,一脸的莫名其妙,她与师兄如何相处,与仙尊有何干系?
不等温玉思索出个所以然来,韩顺领着季云宗的弟子纷纷跪下。他煞有介事地清了清嗓子,高声说道:“容瑟大逆不道,谋害宗主,证据确凿,请仙尊处罚!”
“……”
夏侯理施展术决的手差点对歪,他默默地看着韩顺,眼神透着一股子怜悯。
其他仙门知内情的人同看向韩顺,目光中有些带着戏谑,有些带着轻蔑,有些是嘲讽,有些居然带着同情。
连地上仅剩一口气的颜离山,都从喉咙里挤出支离破碎的哀鸣,似是想要阻止韩顺。
韩顺微微蹙了下眉,漫无边际的焦急和慌乱仿佛海面上的泡沫,尽数从心底泛上来。
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似乎有什么与他预想的不太一样。
韩顺掐着手心,强迫着定下神来,正想问发生了什么,铺天盖地的强大威压扑面而来,他与一众弟子不堪承受地倒逼着后退。
“仙、仙尊?”
望宁的面容一半隐藏在了阴影当中,晦涩不清的神情,愈加强势的侵略感。
他一一扫过在场的众人,低沉的声线没有一丝起伏:“再敢对他不敬,死。”
韩顺似乎是已经傻了,呆愣愣的不会说话,脑子一片空白。
…仙尊在护着容瑟?
容瑟杀害宗主,按照宗规,仙尊难道不应该将他抓起来吗?
“师兄。”
低醇磁性的声音打断韩顺脑中繁复的思绪,他扭头望向声源处,宣木抬手示意魔族停下攻击,一步一步朝容瑟走过去。
走到离容瑟三尺之际,一道溢着浓郁魔气的屏障横亘在他面前,挡住他的去路。
宣木步履微微一顿,偏头睨了一眼望宁,脸上的笑容略略收敛,难得规矩地停下。
他转回头,视线重新落在容瑟的身上,嘴角重新上弯,艳丽的脸孔微低,眉眼含笑地注视。
他随手指着快咽气的颜离山,眼底炙热隐隐涌动,尾音勾着笑意,语速不急不缓,说出的话却叫人心惊肉跳。
“送你的大戏,可还喜欢?”
“他放幽冥灭师兄满族,本座让他死于亲生女儿之手,这出戏师兄看得满意吗?”
容瑟微微侧眸,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排浅淡的阴影。
颜昭昭的匕首果然是宣木给的。
魔族秉性诡谲,捉摸不透,对修士恨之入骨,宣木不可能平白留颜昭昭一命。
容瑟在魔域见到颜昭昭时便有所察觉,不过并没有点破罢。
他以为宣木是想用颜昭昭威胁颜离山妥协,没想到是直接利用颜昭昭杀颜离山,倒是比他预想的要狠毒得多。
——这正是容瑟猜测魔族会在仙门百家混乱之中插一脚的理由,亦是他等待的时机。
“……”
主殿中的气氛陡然一变。
仙门百家都惊愕地看着宣木向容瑟讨赏,熟稔的态度明显关系不一般。
难不成…容瑟与魔族有勾连?!
颜离山私放幽冥的留影是容瑟故意放出的,为的是煽动众仙门联合讨伐季云宗,等仙门众与季云宗斗得两败俱伤,魔族再出来坐收渔翁之利?
所有的一切,都在两人的计划之中?
夏侯理等人脸色猛地阴沉,变得十分难看,从来没有人敢如容瑟一般,将仙门百家玩得团团转!
容瑟长如黑翎似的睫羽,在他白皙如玉的脸上落下深不可测的阴影,挡住了他眸底的波澜。
他像是没感觉到从四面八方投注到他身上暗含怨恨的目光,偏冷的声线似击玉:“怎会不满意,作为回礼——”
众人眼前一花,数十张明黄的符箓有如罗网,自上而下笼罩住宣木。
宣木面上笑容顿收,脚尖一点,身子腾空而起,一跃而上要从符箓的包围中出去。
雄浑而强大的灵力,密密麻麻的灵压从容瑟周身席卷而开,他的身影若闪电般直逼到宣木面前,灵力凝聚而成的剑芒直接对准宣木的心脏。
容瑟乌黑的羽睫微微颤动,一双深邃如墨玉的眼睛,透着不可亵渎的清冷。
他一字一顿补上前言:“——送你上西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