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箓化为一道道金光锁链, 蜂拥着朝幽冥蹿去,纵横交错着,宛如一座巨大的金色牢笼。
被金光穿透的魔族,像是被熊熊烈火灼烧, 身体破开大洞, 魔气丝丝缕缕地从他们身上流泻而出。
他们仰起头, 朝天发出撕心裂肺的嘶哑惨叫。
幽冥恍惚的神志清醒过来, 他的面部腮肉抽动几下, 艳丽的五官生生变得扭曲狰狞。
“吾好心邀你共享三界,你却要杀吾?简直是不识好歹!”
他操纵着宣木的身体,躲避开金光,反身迎击上容瑟,手尚未触碰到容瑟的衣角,一道溢散着浓郁魔气的屏障在他面前展开, 阻拦下他的攻击,巨大的威压化为实质,将他击飞出去。
幽冥侧过头, 看向闪身到容瑟身旁并肩而立的男人,紧咬着牙齿,眼瞳里的红又盛了几分:“望、宁!”
望宁如履平地般凌空而立,轻掀眼皮, 冷漠地睥睨着他, 居高临下的姿态让人忍不住生出一股臣服之心来。
容瑟的双眸清明如水,微侧眸瞥了望宁一眼,浓密卷翘的睫羽划出一道好看的弧度。
他没有理会望宁, 而是抓住时机,不给幽冥一丝缓和的余地, 又投出数张符箓,缠向幽冥。
望宁亦在同一时刻,高大的身形闪动,瞬息逼近到幽冥面前。
幽冥面色骤然一变,急急后退去。
殿中观望的众仙门回过神来,纷纷投入与魔族、魔傀的战斗。
邵岩拍拍温玉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先解决魔族,其他的问题晚一些再谈。”
温玉并非不知轻重之人,她深吸口气压下满腔的怨怒,紧咬着唇点点头,与邵岩一起继续击杀魔族。
主殿中剑刃相击之声再度响起,铿锵清脆,不绝于耳。金色的流光笼罩殿中,似一条条咆哮的巨龙。
幽冥被封印两百多年,功力有所损耗,十几年过去,恢复不足以前的六成。
以前仅是望宁一人,都能逼得幽冥节节败退,不得不分离残魂逃脱。
现下再加上一个与望宁实力相差不算多的容瑟,他两面受击,几个转息,他的身上多出好儿个血窟窿,额上也有血痕。
但流出的血并不多,淡淡的血腥气飘散在空中,幽冥捂了下伤口,气愤难言,无数咒骂都哽咽在嘶哑的喉咙间,他不由失声惨哼,身体与灵魂逐渐生出割裂感。
像是长途跋涉的旅者,神智是清醒的,身躯却越来越沉重,连他的行动都受到一定的限制。
意识到什么,幽冥背过手摸了下背心,衣裳浸润的鲜血没有干透,触手一片湿润。
幽冥收回手,手掌上沾上了鲜血,在血液之中,隐隐有金色光芒浮现,金光像是附着在血中,顺着血脉流窜向他的四肢百骸。
幽冥很明显能感觉到宣木的身体在从里到外的溃烂,像是万千蚁虫在啃咬蚕食。
他咳出口带肉碎的血沫,猛地看向容瑟:“你算计吾?”
容瑟清冷身影卓然而立,黑曜石般的眼底仿佛被浓雾深锁的潭水,显得深不可测,令人难以捉摸。
幽冥狼狈地躲避着两人的攻击,一边开口道:“你知道吾会寄生宣木,故意重创他的身体,等着吾上钩…不对,你怎么会猜到宣木的背后是吾的授意?”
容瑟莹莹如玉的脸庞,寻不到半点惊讶之色,音质清冽似石上流泉:“这很难猜吗?”
不。
并不难。
宣木几次与季云宗打交道的目标都是幽冥,而在表面上,幽冥与魔域并无交葛。联想到宣木的往事,短短十几年里从籍籍无名一跃成魔域左使,背后的答案呼之欲出。
——幽冥很早之前与宣木做了交易,幽冥助宣木获得修为与地位,宣木潜入季云宗,解开封印释放幽冥。
他从魔域出来,便大概了解了一切,亦在看到颜昭昭之后,推测出宣木的下一步计划。
他如宣木所预想曝光留影石中的留影,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
幽冥呼吸凝滞,手紧紧攥成拳,太过用力而微微发抖:“——你!你敢利用吾!”
他借宣木怂恿仙门互相踏伐,从中收渔翁之利,容瑟亦利用他除掉颜离山,既为族亲报了仇,又将他引诱出来围杀。
一石二鸟。
而在整个过程中,除了公布留影石,容瑟什么都没有做,甚至没有费一点心力。
幽冥手紧握成拳,脸孔上的五官微微错位,呈现出微妙的僵硬。
他忽然往殿外瞟了一眼,嘴角勾勒出一抹诡异的弧度,眼眸闪过危险的精光,红瞳里面粘稠的恶意几乎要流泻出来。
“不过,你不会以为与吾做交易的仅有宣木吧?
容瑟微低垂下眼睫思虑,侧颈的线条优美,莹白似细枝头的薄雪。他的脑海里刚浮现出一张平凡普通的脸,季云宗的主峰忽的传出剧烈的爆裂声。
主殿在强震中来回摇晃着,殿中的众人几乎站立不稳。
邵岩眺望着发出异动的方向,面上的神色骤然变换:“禁地!”
季云宗一共有两处禁地,一处是藏书阁,一处在主峰中。上一次幽冥逃走,藏书阁遭到毁坏,禁地不再安全,颜离山便吩咐暂且将幽冥封印在主峰里的禁地中。
但禁地位置隐秘,外宗人是怎么…?
众人低下头,默默地看向地上气息断绝的颜昭昭,一时气得说不出话。
震晃持续半炷香左右,主殿渐渐平静下来,数股浓黑色的烟雾从殿外流蹿进来,直奔向幽冥,一一从头顶灌入他的体内。
殿中的温度急剧下降,空气逐渐失去流动,密不透风的骇人威压从幽冥身上散发出,几乎所有人都被压制着,四肢僵硬,连抬动手指都做不到。
容瑟淡色的唇瓣微抿,在长明寺中,一缕幽冥残魂足以压得众人不能动弹,何况近乎是所有残魂的合体。
容瑟是大乘巅峰,都有些透不过气,他纤长的眉尖微蹙,袖中的手指艰难抬起,要甩出几张符箓隔绝幽冥地压迫,倾轧在他身上的威压骤然消逝无踪。
他似有所感地转过头去,望宁在他周身布下了结界,微低着眼帘,红眸专注地注视着他,气息有些急促粗重,像是滚烫的砂石在心间碾磨而过,有些许磨人。
容瑟别开脸,眼底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黑色,颈项间的乌发的黑亮顺滑,如同绸缎。
他指尖微动,又丟出数张符箓,隔离开幽冥的施压。
一众仙门的人得以喘息,夏侯理等人趁机反客为主,向幽冥围攻上去。
容瑟紧随其后,用阵法阻绝幽冥的后路,望宁寸步不离跟在他后面,替他掩护。
对于众人的围攻,幽冥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慌乱,容瑟不经意间对上他的眼睛,他的眼神如炬,鲜红的眼珠似在流动,一刹之间仿佛能看透人心。
幽冥咧嘴一笑,笑容中透露出刺骨的寒意,仿佛在嘲讽别人的无知愚蠢。
容瑟心头一凛,涌上一股不祥的预感,他的眼角下意识环顾主殿,余光捕捉到一抹黑影极快的在向温玉逼近。
“小心!”
容瑟立即调转过身,朝温玉地方向掠去,一直冷静的声线出现一丝颤音,空气中弥漫开一丝风雨欲来的气息。
望宁闪身要跟上容瑟,幽冥一道残魂向他扑去,将他与容瑟分隔开。
温玉本能地往后退躲避开去,却还是慢了一步,一抬起头,对上一张普通平凡的脸庞,双颊干巴瘦骨嶙峋,两颗眼珠深深陷入眼眶里面,像两个黑漆漆的窟窿。
…有点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温玉微微一愣,不等她想起来是谁,手臂上传来用力的拉拽感,她的身形被扯开,精准的推向邵岩。
邵岩长袖翻卷,稳稳接住温玉。
而本该打到她身上的一掌,不偏不倚落在一面金光四溢的屏障上。
一道金光之隔,容瑟凌空而立,他背着光,脸侧刷上一层细碎光影,肌肤白的几近透明。
温玉刚要松出一口气,幽冥不知何时剥离出的几道残魂,径直灌入青年的身体中,压根不给任何人反应的机会。
“师兄——!!”
温玉两眼发直,大脑一片空白,上下唇瓣颤抖着,双腿也不听使唤,像筛糠似地乱颤起来。
她推开邵岩,跌跌撞撞地要扑向容瑟一缕劲风掠过她的头顶,紧紧地抱住了下坠的瘦削身躯。
没了容瑟与望宁的压制,之前与季云宗斗得两败俱伤的夏侯理等人对上幽冥,根本占不到上风,一个接一个被击退。
“一群微不足道的蝼蚁。”
幽冥的眼神里充满了不屑,他轻蔑地抬起眉头,冷漠地俯视着落败的一众人。
夏侯理等人咬牙切齿,脸气的涨红,却又无力反驳。
幽冥转开眼,看向不远处。
容瑟双眼紧闭着,长长的羽睫低垂下来,在脸上留下浅浅的暗影。
他姣好的眉头紧蹙,额头沁着层冷汗,面色霜白,透着一股伶仃,似深陷在某种梦魇之中。
望宁低着头,紧搂着怀里人,大掌贴服着青年紧实的腰腹,正在试图抽出侵入体内的残魂。
刀刻般的脸上看不到任何情绪,仅微颤着的手指,泄露出他内心的恐惧。
像是被几条锁链束缚住,望宁四肢百骸僵硬着,无一不冷。
“没用的,吾的残魂一旦入体,很快会融入血脉,翻出他内心最阴暗的地方,一步步摧毁他的理智…咦?”
幽冥发现了什么,脸上的表情咻地一顿,嘴角的笑意一点点扩大:“找到了。”
想到容瑟算计他的事,幽冥眼底的戾气一闪而过,一个念头在心中闪现。
他的手掌摊开,掌心蹿出一团灰白火焰,火苗摇曳着,在焰火之上一幅画面逐渐清晰,呈现在众人的视野中。
阴沉沉的天幕,仿佛无边的浓墨重重地涂抹。
几个灯笼泛着幽光,底端垂坠的流苏轻轻摇曳,映照着营帐周围的树丛,显得影影绰绰。
帐中人影幢幢,时不时有人进出,走动之间,腰间的令牌跟着一摇一晃。
“看起来有点像是…三年前的新弟子入门试炼。”季云宗的一行弟子中,有人认出画面里的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