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 我是要纹身。”陈识清以拳抵唇,低咳两声,俊雅的眉眼间有些恹恹。
“笑话。”向行天断然道,轻蔑的目光扫视陈识清全身上下:“凡人之躯不可能压得住阵法。”
至少他研习阵法这么多年, 没见过哪个凡人在身上布阵法。
陈识清好脾气的笑一笑, 不置可否。
容瑟莹白若玉石的指尖从衣袂外中探出来, 精准扣住他的手腕。
陈识清一怔, 看着近在咫尺的昳丽如仙的面容, 眼里闪过一丝恍惚。
“仙长?”他温润的音色微哑,面容上的疑惑恰到好处。
容瑟收回手,嗓音清冷:“你身上尚有阵法未消解。”
齐牧震惊,猛地抬起头:“你已经纹身了?”
陈识清轻轻地点点头,脸上流露出几分无奈之色:“实不相瞒,小人自幼身体不好, 家父寻遍天下郎中,但成效甚微。十年前,父亲无意中得知以身为阵, 能够强身健体,陈府便年年张榜寻阵修。”
怪不得何管家说,陈府不是第一次与仙门打交道。
“我不信。”向行天脸色难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住陈识清的手腕, 撩起他的衣袖, 露出对方整个胳膊。
“少爷!”何管家惊呼,愤怒地要拉开向行天:“向仙长你是在干什么?快放了我家少爷!”
陈识清抚着心口急喘两下,朝何管家摇摇头, 脸色一片惨白。
“不要紧。”温润的声音低低地响起,透着一股子掩不住的虚浮:“向仙长不会伤害我。”
陈识清的手臂消瘦得厉害, 经年行布阵法,臂上的血肉剩下薄薄的一层,包裹在苍白皮肤下,骨骼的关节清晰可见。
尤其是脉络,根根暴突分明,攀附在血肉上,似要冲破皮肤露到表面来,悚目又骇人。
阵法附着在脉络之上,向行天一眼便看到未消解的部分。
当众被打脸,向行天脸上神色越发难看,甩开陈识清的胳膊,冷笑着讥讽:“胳膊都快废了,还在强行布阵,凡人就是惜命。”
他的力道很大,陈识清踉跄了一下,手扶住门框,才堪堪稳住身形:“仙长说笑了,凡人最贵的不正是一条命么?惜命再正常不过。”
何管家冷冷的瞪向向行天:“向仙长,陈府敬你是修士,对你礼待有加,你却欺我少爷无力,不觉得有失仙门风派吗!”
向行天撇嘴:“欺?我真要出手,你家少爷一招也抵不住!”
齐牧干笑道:“息怒息怒,莫要伤和气。”
何管家没理他,紧张地上前搀扶陈识清:“少爷,你没事吧?”
陈识清抓着他的手,慢慢直起身,直到一半,皱着眉头轻“嘶”出声。
容瑟看着他颤抖的后背,环佩般清冽的声音响起:“你背后有伤?”
陈识清身形一顿,苦笑着摆摆手:“不是,老毛病。我的身子吹不得风,长年累月躺在榻上,肩背酸痛不可避免。”
何管家目露心疼,温声说道:“我送少爷回房去。”
陈识清看向容瑟三人,语气犹疑不定:“可是阵法……”
齐牧忧心忡忡道:“你的体质这般虚弱,身体扛得住么?不如晚几日再谈布阵吧。”
向行天抱臂嗤笑:“拖着没用,晚几日都一样,他的手臂注定保不住。”
何管家抿紧嘴巴,想说什么反驳向行天,又顾虑着万一真惹恼了对方,波及到陈识清,迟迟没说话。
容瑟声线不起波澜:“按陈府的意思安排即可。”
他不急着回宗门,等上几日无妨。
陈识清定定看容瑟一会儿,笑弯眉眼:“劳烦仙长在府上多待几日。何管家,送仙长们回去吧。”
何管家领命,领着容瑟三人回前堂,吩咐下人为向行天与齐牧安排住处,又返回偏院。
偏院窗柩半开,陈识清倚靠在窗前的软榻上,面庞苍白似雪,唇畔弧度微扬。
他明明在笑,那笑意却未及眼底,何管家对上他那双眼睛,身体不由得哆嗦了一下。
“少爷。”何管家恭恭敬敬为他披上毛氅。
陈识清微微闭眼,调子柔而淡:“近些年,仙门越发不济了,什么人都收。”
“向行天属实言状无礼。”何管家眉头微微皱起:“但他的经验修为是三人中最高的一个,少爷姑且忍一忍,布阵结束,小人会尽快打发他走。”
陈识清静默一瞬,似笑非笑地斜看何管家一眼。
何管家立即改口:“陈府再张榜,招一位阵修来。”
“不必。”陈识清微抬手腕,缓慢地拉长声调:“玄风门的人在不在无所谓,有他足矣。”
何管家一愣。
陈识清垂眸,撩起一截长袖,曲起指节,一遍遍抚过腕关节。
动作轻缓,带着一股莫名的狎昵,何管家呼吸刹那抽紧,头皮一阵发麻。
—
下人引着容瑟回院子。
行至一半,一道身影风风火火追上来:“容道友!等等我!”
容瑟步子一顿,从眼尾向后方瞥去。
齐牧风一般旋到他面前,局促地挠挠头,耳后红了一片:“容道友,能不能详细地给我讲讲纹身?”
容瑟抬眸看他一眼,纤长的眼睫轻颤,宛若两柄漂亮的小扇:“你不知道?”
齐牧不是阵修么?
齐牧清秀面皮上闪过一抹窘迫:“我修习阵法的时间不长,不太懂。”
“……”不懂,还敢揭榜?
容瑟黑曜石般的眸子清凌凌的,似能看到人心底里。
齐牧忍不住浑身颤栗了一下,热意从耳后蔓延到面颊上,白皙的面庞红的似要滴血。
他掐住掌心,克制住想要躲开的冲动,低下头,声音越来越低:“我以为陈府布阵,是要在宅院里,哪里知道是……”是在人身上。
容瑟转身离去:“我不懂纹身。”
“骗人!”容瑟分明第一个猜中陈府的真正目的,亦是最先看出陈少爷身上有阵法。
怎么可能会不懂?
齐牧追着容瑟进院子,正要缠着软求两句,就见容瑟从空间里拿出两本书籍。
【《阵修布阵结阵教习·上》(初级版)】
【《阵修布阵结阵教习·下》(初级版)】
书名很眼熟,他初初学习修阵,在云渺宗的藏书阁里死啃过这两本书。
齐牧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嗓子破了音:“你才开始学?!”
—
第二日,何管家再度派人来请容瑟。
容瑟随着下人去前堂,何纪之一人立在正堂下,毕恭毕敬向他行礼,走到前方引路:“仙长,请随小人来。”
容瑟随何管家来到偏院,却发现请的人仅有他一个。
何管家躬身推开房门,没有半点要解释的意思:“仙长请进。”
容瑟掩下眼中的疑惑,缓步走进房中。
陈识清站在窗前,身上的衣衫换了一身,浅蓝的锦纱罩在外,衣摆处、袖摆绣着精致的纹络,穿以金线勾勒,清贵不失飘逸。
衬得陈识清苍白的面色,比昨日多了几分精气神。
“仙长。”陈识清轻和的开口,唇角笑意温润,似极画中走出来的翩翩公子:“请坐。”
容瑟长身立在门口没动,声音冰凉似水:“何事?”
陈识清主动撩起衣袖,示意容瑟看他的手臂:“纹身要贴着血肉筋脉,仙长要行布阵法,总该多瞧一瞧,不是么?”
……有几分道理。
容瑟没对齐牧说谎,他确实不懂纹身,前世逃亡,他布的阵多是攻击、防御类型,从来没在人身上行布过。
替人纹身,他是头一遭,陈识清是个不错的试验对象。
容瑟纤长的眼睫微垂,片刻,从善如流坐到陈识清的对面。
何管家识趣的铺上一层软垫,陈识清放直手臂,往容瑟面前伸了伸。
淡雅的青竹香气在偏院里散开,与院中挥之不去的药味混在一起。
容瑟观察着陈识清形同枯槁的可怖手臂,目光沉静专注,白玉般的侧颜惊醴如画。
陈识清指骨不自觉地蜷了蜷,眸底逐渐笼罩上一层薄淡的烟雾。
—
季云宗。
一道来自主殿的传音响彻宗门上下,内门里一阵欢呼沸腾。
“上云秘境?!”宁元义围上从主殿出来的颜昭昭,激动的张大嘴巴,面孔涨得通红。
上云秘境是千年前流传下来的古老秘境,传闻是仙人陨落肉身坐化的洞府所化。
内里不仅包括仙人全部的独门修炼秘法、无上品阶的法器,亦有无数修真界人人眼红的绝迹丹药灵草。
甚者有传言,仙人留有一缕神识在秘境,若能得其认可,则可继承秘境与仙人残余修为。
仙人之力不可估量,哪怕经过千年,哪怕仅一缕神识,亦足以碾杀修真界。
然而,上云秘境极为复杂,开放的时机亦是不可捉摸,千年来无数修士进进出出,却无一人遇到仙人的神识。
“颜师姐,能不能带我一起去?我想……”宁元义目露渴求。
颜昭昭哂笑:“痴心妄想什么呢,季云宗多少人想去,泼碗水照照自个儿,你觉得你有资格么?”
宁元义表情立时僵立,寸寸皲裂开来。
颜昭昭指指后侧的方向:“虽然我不愿意承认,但她才是有资格的。”
宁元义抬头看去,温玉停在主殿门口,面前站着个身形健硕的男人。
宁元义辨认了会儿,认出是收在容瑟名下的凡人,叫什么……时云?
时云山似的挡住前路,黑漆漆的眼珠子盯住温玉,脸廓上的疤痕触目惊心。
温玉心里有些发怵,底气略有不足地说道:“你连着堵我多少天都没用,大师兄在做任务,你去帮不上忙,我真不能带你去找他。”
时云一动不动,一副非要温玉答应不可的架势。
“……”温玉咬咬牙,妥协道:“过几日,我与宗里的弟子要去云渺宗,等待上云秘境开启,我带你出去!”
走到主殿门口的望宁步子一顿,冷漠的目光往两人看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