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境之中时间流逝很是缓慢。
一望无际的平地上, 蓝天白云勾勒出一幅巨大的空旷画面。
青年肩背挺直,长身立在原地,几缕黑发浸润冷汗,粘黏在他清冷如画的侧颜上, 面无表情的脸庞透着一股惨白伶仃的寒霜。
很轻易便能勾动人心底里晦涩阴暗的念头。
两三步开外之地, 毛色雪白的灵兽四爪着地, 背部上拱, 凶狠地龇着牙, 似乎在警告向行天不许靠近。
向行天随意瞥了一眼,没看出是什么品种的灵兽,没放在心上。
他神色阴狠,一步一步、不急不缓走向青年,冰冷邪恶的目光紧盯着青年不放。
“你不是很能么?炼气期的修为行布纹身阵,呵, 你一剑修懂什么布阵!若不是陈家那小子私下里动了什么手脚,凭你也配占我一头?”
向行天自小修阵,布阵破阵的任务不知接手多少, 从来没有被人占得先机。
容瑟是头一个。
被在修真界的名声那般不堪的人压一筹,对向行天而言,简直是莫大的耻辱!
容瑟眼前一片昏黑,墨发垂落修长的颈项间, 听着愈来愈清晰的脚步声, 一动不动。
他四肢筋尽断,仅勉强能行走,灵力又无法使用, 向行天修为本就比他高,这种情况下他做得更多, 只会承受更多。
得不偿失。
容瑟微垂下眼睑,任由向行天口头上发泄不满,浓密纤长的眼睫紧敛。
向行天说的口干舌燥,青年仍旧不动如山,没有说话,没有躲避,仅是安安静静地站着,似乎完全没将他放在眼里。
向行天面容几不可察地微微扭曲,一口钢牙几乎要咬碎。
他目光沉沉的盯着容瑟,双目猩红充血,忽的,发现什么一般,他的神情变得古怪起来。
眼睛看不见,其他感官反而放大,容瑟敏锐察觉到向行天看他的眼神发生了变化,探究之中似乎透露出几分晦暗的意味。
容瑟掩在袖下的修长指节蜷缩了一下,就连气息也泛起了一丝微颤。
似应证他的猜想,一声意味不明的短促轻笑响在空气中,向行天视线缓缓下移,定在青年的眼睛处,一字一句重如鼓擂,一下一下敲击在容瑟的心头上。
“你的眼睛看不见吧?”
容瑟身体骤然紧绷,黑蒙蒙的视野里,看不到任何东西,明明向行天近在咫尺,他连对方的一点轮廓都捕捉不到。
“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让你一身修为不见踪迹。”向行天低低的声线里是掩不住的亢奋:“但你体内的灵力应该同样使不出来?”
容瑟微微仰起脸,面庞毫无血色,逶迤在肩侧的乌发随着他的动作滑落下衣襟,露出小段瓷白修长的脖颈。
从额间顺滑下的发梢沿着眼尾蜿蜒,在下眼睑的白皙皮肤上投下一小片弧影。
黑曜石般的眼眸空洞虚无,俨然找不到焦距,与向行天所言一字不差。
向行天蓦的笑一声,目光攫取着青年姝丽如仙的面容,心头忽然邪念漫生。
他喉头上下滚动两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闪身到容瑟跟前,捉住容瑟的手腕,粗糙的指腹摩挲向青年细腻白皙的腕骨。
“怪不得陈家小子会为你神魂颠倒,这副容貌、这等身段,怕是……”不经意瞥过青年的腕关节,向行天动作一顿。
他放下青年的手碗,反手又捉住青年另外的一只手,翻起腕关节。
“哈哈哈哈——”
向行天抑制不住地仰天狂笑,笑声回荡在空旷的四野里,叫人寒毛直立。
容瑟眉尖不适地微动,手指节绷紧抽回手腕,一张浓嫣姝丽的脸上全是清冷疏离。
向行天毫不在意,他的视线锁定在容瑟的身上,话里话外恶意满满:“你是有多招人恨,才会招致这样的下场。”
容瑟微侧过头,失神的黑色瞳仁忽的准确对上向行天,倒映出对方扭曲的脸,将他的卑劣、虚伪、自私全都袒露出来,似乎一眼就看到了他心底隐藏的不堪。
向行天呼吸一滞,面上隐隐多出几分烦躁。
见鬼!容瑟不是看不到么,怎么他会有一种被从里到外看透的错觉!
向行天脸上的笑渐渐挂不住,眼睛危险地微眯:“你不会连话都不能说吧?”
容瑟眼睫微颤,纤长浓密的睫羽遮住他的双目,一张绝无仅有的面皮上看不出丝毫惊慌,莹润的皮肤白得几乎透明。
未看到容瑟预料中的反应,向行天的神色有一瞬裂开,眼底的失望一闪而过。
他掩藏在光影之下的一半脸孔,晦暗不清地盯着容瑟,一时拿不准猜的对不对。
—
观星楼外。
缭绕的轻薄晨雾开始散去,熹微的天光穿透云层洒下大地。
秘境开启期间,观星楼不允许任何人进入,一众仙门之首正要离去,一云渺宗的剑侍跌跌撞撞跑上前,衣上、脸上全是血。
“宗、宗主。”剑侍跌倒在夏侯理面前,沾着血的手抓住其衣摆,断断续续道:“魔、魔族……已经进……进秘境中……”
“——什么?!”
众人脸色大变,夏侯理抓住剑侍的肩膀,想问具体是怎么回事,剑侍瞳孔涣散,软倒在地上,呼吸断绝。
夏侯理握紧拳头,面色难看。
自确定上云秘境开启的入口在云渺宗,云渺宗上下没有一刻放松警惕,观星楼阵法结界重重叠叠,连一只苍蝇都不可能飞进去。
魔族究竟是怎么钻的空子?!
夏侯理百思不得其解,但眼下的当务之急,是要揪出进秘境的魔族,以免其做出什么无可挽回之事。
夏侯理严肃地绷着脸,命剑侍去取出云渺宗的镇宗之宝坤元镜。
境高十丈,周边镂雕着繁复的纹络,不似阵法、不似符咒,反似是某种密语。
镜面浮珂积深,半点不透光,仅从表面看,除了形状与铜镜有相似之处外,其他地方与镜毫不相关。
夏侯理两手凝集灵力,投射‖向坤元境镜面,一边解释道:“坤元境乃云渺宗历代相传的法器,能照到三界任何角落。”
众人反应过来,那上云秘境里岂不是……?
“正是。”夏侯理证实众人的猜想,随着灵力的注入,镜面闪过一道流光,浮现出秘境中的景象。
夏侯理一处处照过去,意图从中找出魔族的身影。
季云宗的弟子分成了两拨,一波跟着颜昭昭,一波跟着温玉,没有人落单。
云渺宗情况与季云宗差不多,都是结伴而行,除却齐牧一个人在秘境里乱闯,口中一直念叨着去找容瑟。
副宗主哭笑不得,他这个傻徒儿,好不容易得个试炼机会,不去找机缘,反而到处去找人。
“臭小子,等你出来,看老夫怎么收拾你。”副宗主恨铁不成钢地嘀咕。
邵岩摸着胡子,有些想笑,一道极具压迫力的眸光掠过来,他头皮一麻,立即收敛起笑容。
望宁收回视线,在镜面上的齐牧身上微不可察地略一停顿。
苍山门、玄风门、长明寺等仙门的情况大同小异,秘境开启不足一个时辰,其中已有不少人遇到机缘,气运不可谓不好。
夏侯理冷硬的面庞稍缓,继续转动镜面,照向下一个地方,却见四野苍茫,两个人影对立而站,气氛似乎……不太和满。
玄风仙门的向行天与……容瑟?
夏侯理脸色转眼又拉了下去,手腕挥动,又要转下一个地方。
低沉冷漠的声音响了起来:“等等。”
夏侯理手一顿,循声看向前方的高不可攀的男人,望宁面容冷峻,眉眼锋利,寒潭一样幽深的目光落在坤元镜上。
画面之中,左侧的向行天踢两下地上的碎石子,啐出口唾沫:“我真是糊涂了。”
他猜的对又如何,不对又如何,容瑟一无修为,二行动不便,眼睛还不能视物,拿什么反抗他?
心念一动,脑子里盘亘不去的邪欲,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
溢散到鼻端的清雅青竹香气,亦变得勾人起来,像是一团火苗,凶猛地燎了整个平原,上蹿到四肢百骸里,烧得向行天胸膛仿佛要炸‖开一般。
他呼吸陡然变得急促,难以忍耐地粗喘出一口气,狠狠闻嗅着空气中的青竹香,青筋暴突的手臂朝青年的肩膀抓过去!
这一副魇症般的模样,看得镜外的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难不成向仙友是……”
话音未落,一声尖利的唧传进众人耳中。
镜中一道白色残影蹿过,向行天发出一声尖锐的哀嚎。
“嗬——!”
向行天眉毛倒竖,一道灵力甩向灵兽:“妈的!该死的小畜生!”
灵兽咕噜噜滚到地面,干净的毛发沾染尘灰,它翻个跟头,又炸起全身的毛,冲着向行天嘶叫。
向行天怒气上涌,一头毛没长齐的畜生敢挑衅他,活腻歪了!
他掌心凝聚灵力,又要击向不知死活的灵兽,手臂扬起却动弹不得,身躯宛如被困在一个四四方方的格子里,四肢施展不开。
“怎么回……”
向行天仰起头,四道金色符咒盘旋在他的头顶,以他为中心,圈出一圈金钟罩似的弧圆屏障。
向行天似有所感地低下头去,脚下不知何时多出四张符箓,上面用朱砂绘制着特殊的符号和图案。
“符阵——!!”
向行天是阵修,一眼便认出上面的纹络代表的意思,难以置信地看向容瑟:“你是什么时候……?”
符阵亦是阵法的一种。由多张符箓自行结阵,是一次性消耗品,大多阵法是固定的,除非在刻录之初便定下其他搭配之法,或者施展阵法之人极其专业,能随机应变临时刻录阵法。
容瑟一直在他眼皮子底下,不可能有机会临时刻录符阵,那么,答案仅有一个。
在进秘境之前,容瑟就录刻下了阵法。
镜内境外的所有人焦点对准容瑟的手,青年微微仰起脸,一双眼虚无失焦,流云般的衣袂微抬,露出莹白若玉石的手指,指尖夹着数张符纸。
看数量,应该不少。
“……”
望宁微掀眼皮,注视着坤元镜里的青年,眼底犹如深井一般。
一直观察着他脸色的邵岩眉心一跳,心里升出一股不好的预感。
仙尊貌似……怒气愈烈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