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沉沉, 银辉从窗枢外洒进来,庭霜院中满地亮白光斑,沉寂的压得人喘不过气的低压在整个院中弥漫。
容瑟瓷白的脸庞沾上些许银辉,卷翘的睫羽扑簌几下, 一双被月光浸染过的瞳眸, 浸浸然全是戒备疏离。
他本能感觉到危险, 想要远离望宁, 身体却在对方强大的气势压迫下动弹不得。
“这是第几次将本尊的话当耳旁风?”
男人的声音又低又缓地响在头顶, 似贴着耳廓灌入,一字一句如雷震天。
第一次:他留青年在庭霜院,青年避之不及,为了躲他,擅自去宣令堂接任务,远离宗门。
第二次:背着他由剑修转为修阵, 他日日迫使其看剑法心决,依然坚持不改决定。
第三次:他明言不允许青年离开他的视线,青年转头一天不归, 又突然出现在他的房中。
第四次:他警告青年不要挑战他的底线,擅自破除留踪阵,青年又趁夜深人静,悄无声息画符箓偷偷破阵。
……
天生身负万年罕见的圣灵根, 望宁修行之途一向顺风顺水, 生来凌驾万人之上,从来没有人敢这样一次次挑衅他的权威。
唯独容瑟。
青年是他的首徒,本该是最依赖他的人, 却一次次对他的话充耳不闻,一次次避他如洪水猛兽。
明明在闭关之前, 青年看他的眼神里全是仰慕,似眼里仅容得下他一个。
不过短短的几个月,等他再度出关,青年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不仅对他万般疏离,眼里亦寻不到他的半点影子。
望宁的脸半陷在半明半昧的阴影里,轮廓凌厉分明,黑眸深处涌动几分清晰可见的薄怒:“一次次忤逆本尊,当真以为本尊舍不得动你?”
容瑟长长的眼睫颤抖着,嘴唇无声地张阖几下,怎么会舍不得?
望宁从不当他是徒弟,前世不是抽取他的灵识,强行破开他的空间,冷眼看着他被驱逐出宗门,对他的解释一句不听的么?
容瑟心里很清楚,修无情道的人,情感淡薄,不偏不倚,所以他没怨过望宁。
站在望宁的角度,他前世的所作所为无可厚非。
容瑟不过是觉得望宁如今的质问,未免有些荒诞好笑。
望宁擅自在他身上下阵,令他时时刻刻在掌控之下,难不成他还要感激涕零?
他一定会离开宗门,留踪阵迟早要破除,早一些破与晚一些破有什么区别?
在望宁身边的时时刻刻,都令他感到窒息。前世他处处小心翼翼迁就附和望宁,今生他不愿意费一点精力在望宁身上。
几缕汗湿的黑发勾绘似的粘黏在侧脸上,容瑟微微别开眼,勉强发出声音,声线清冽如溪水,语速不急不缓:“容瑟不敢妄想。在阵修身上布阵是大忌讳,弟子不过是不想犯禁。”
四下里一片寂静,清雅的青竹香气弥漫空中,在两人之间流窜。
望宁眼帘微低,看着青年近在咫尺的秾丽面容,语气听不出什么波动,却让人心头直发寒。
“容瑟。”他一语拆穿青年的谎言:“在阵法方面,本尊比你懂得多。”
要找借口,合该找有说服力一些的。
容瑟瘦削的肩背猛地一颤,呼吸急促了些,垂在身侧的手指僵硬地蜷动了一下,浓密羽睫投下的阴影蜿蜒在尾睫上要坠不坠的。
俨然是被望宁一语中的,但仍旧一副坚决不改变主意的模样。
似乎恨不得能与他没有半点牵扯,离他远远的,愈远愈好。
胸腔里萦绕不去的焦躁又纷纷上涌,横冲直撞地叫嚣着冲出躯体的桎梏。
望宁紧盯着青年近在咫尺的白皙修长脖颈,幽深如寒潭般的眸底,蔓延开噬人的黑雾。
他高大身躯往前倾压,与青年平视,将青年困在他与书案之间:“你还是在佛堂里的样子,本尊看得顺眼些。”
“…!!…”
容瑟后腰抵在书案边沿上,身体陡然僵硬,全身血液宛如凝固一般,脑子顷刻一片空白。
他抖着睫羽,对上男人漆黑深邃的瞳孔,脸上的血色刹那褪尽,露出一股伶仃的霜白。
…什么意思?
佛堂里的事是一场意外,望宁帮他,不是当时他药性发作迫在眉睫,迫不得已为之…么?
容瑟脑海里一团糟,咬了咬舌尖,硬逼着冷静下来,手抓住书案边沿,要扭转身脱离望宁威压的压迫范围。
望宁大步往前迫近一步,封住他的去路,大手紧锢住对方劲瘦的腰肢,挥臂拂开书案上的物件。
在噼里啪啦的书卷坠落响声中,他反手将容瑟按躺在书案上。
乌发如瀑布一般从书案上倾泻而下,青年仰面躺在案面上,领口的衣襟微微松散,露出一小片莹白如玉的胸膛。
望宁…来真的!!
无尽的恐慌攫取住心神,后脑抵在书案上,丝丝缕缕的凉意袭上周身,容瑟双手抵在男人的胸膛,扭转身连忙要逃离开。
望宁大掌轻松合抓住他的一双手腕,按压在头顶紧紧的禁锢。
在青年颤动紧缩的瞳眸之下,不容拒绝地勾住青年腰间的丝绦,一点点解开。
“…不。”
容瑟胸膛弹跳般起伏一下,又被望宁压下来的宽阔胸膛,死死压制在书案上。
丝绦坠地,领口的衣襟一点点扯开,肌肉纹理分明的白皙胸膛露出来,银辉照到青年身上,他受不住般摇头挣扎,双腿难耐地踢蹬了几下,膝盖立即被带着薄茧的大掌按住。
望宁牢牢地掌控着青年,闻着空气中愈发浓郁的青竹香,体内乱撞的浮躁缓缓平复下去。
“容瑟。”望宁居高临下注视着书案上艳色勾魂夺魄的青年,声音愈发地低哑:“好生受着,长长记性。”
容瑟腰肢下榻,全身使不上力,发丝在剧烈挣扎中贴服在侧颈上。
看着男人宽大的手掌向他凌乱敞开的衣襟探过来,他仰起秀美的脖颈,上翘的眼尾像是染了胭脂般嫣红,眼底满是清凌凌的水光。
“师尊…”他轻声开口,第一次对男人服了软。
望宁的手陡然停滞在青年的衣襟上,不再往里进一寸。
—
佛莲之事,不知是谁走漏风声,邵岩在路上耽搁了几日,从云渺宗回到季云宗,宗门上下正议论朝天。
邵岩没有多想,先去主殿向颜离山复命。
颜离山沉着脸,神情严肃:“他们的尸身现在何处?”
邵岩抚着花白的胡须,惋惜地连连叹气:“在云渺宗,等过两日找弟子去接回来。”
季云宗的人不能流落在外,无论如何,要给逝者体面。
颜离山显然与邵岩想到同一处,摆摆手道:“罢,此事交给你去办,有什么需要直接找内务堂。”
抚恤金什么的,不能少。
邵岩颔首应下,想到在宗门里听到的议论,直白问了出来。
颜离山没有隐瞒,从长明寺送来观礼灵贴、佛莲出世、妖兽潮侵袭…事无巨细,娓娓道出。
邵岩眉头紧锁,忧心忡忡道:“幽冥…”
“是残魂。”颜离山接下他的话:“仙尊亲自确认无误。十四年前仙尊在甘北捉拿下幽冥,本体一直封印在季云宗,但有一缕残魂逃了出去,估摸着是受到佛莲的吸引,想吞了佛莲生成灵体,再闹事端。”
对望宁的实力,邵岩自是信得过的。他接着问道:“残魂是不是被打散了?”
颜离山摇摇头:“跑了。”
邵岩表情一滞,有些没反应过来:“跑了???”
不是有仙尊在场么?
一缕残魂能跑得掉?
看出邵岩在想什么,颜离山解释道:“仙尊与残魂斗争中途离去,残魂趁机溜走。估摸着仙尊是…别有用意吧。”
望宁做事一向有分寸,邵岩没怀疑,幽冥一事暂且在他心里放下,又与颜离山说叨几句,转身离开主殿。
行至半途,遇到闻讯来接他的温玉。
温玉拉着邵岩的衣袖,好一顿撒娇,弄得邵岩又好气又好笑:“容瑟不替为师带信,你是不是不记得自个儿有个师父?妖兽潮侵袭这般严重的事,都不传音与为师知晓?”
温玉大呼冤枉,将仙门百家联合制止她报信的事细细说了。
邵岩气的脸色铁青:“一帮人都老大不小了,居然还没有一个小辈拎得清!”
不过。
邵岩语气低了下来:“昭昭她当真又…?”
对于颜昭昭,邵岩是有几分喜爱之意的,万万不愿意相信她会如此糊涂。
温玉冷着脸蛋:“千真万确,正是她故意拖住我,以致于没注意到师兄被季衍衡抓走,仙尊听到师兄失踪,没去追幽冥残魂。”
邵岩疑惑:“万宝阁的阁主也在?”
“闻也大师与万宝阁有交易,他是长明寺的贵客。”想到天阴女的下场,温玉没有多说,一言带过。
邵岩恍然大悟,怪不得容瑟又中了丝绕,幽冥为何能从仙尊手下逃脱,亦与颜离山的说辞不谋而合。
“容瑟还好吗?”邵岩关心问道,上次在浮镜中见到他,状态似乎不太对劲。
“师兄没事啊。”温玉摇摇头,想到什么,四处张望一周,小声嘀咕道:“不过,今日怎么好像没有看到师兄?”
温玉取出空间里的传音石,刚唤一句“大师兄”,余光不经意瞥到不远处频频眺望的纤弱身影。
察觉到她的视线,对方受惊似的抖了抖,往树荫下躲了躲。
温玉脸色顷刻拉长,不耐烦地“啧”一声,正要放言驱赶,传音石闪烁几下,没什么温度的冷漠嗓音传了出来。
带着点微不可察的暗哑。
“有事?”
温玉一惊,手中的传音石险些丢飞出去:望…望宁仙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