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尊?”
后一步出来的颜离山见望宁停步不前, 走上前来问道。
望宁收回视线,轮廓分明的脸孔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容瑟为何不在入选名单之列。”
沉冷的语调没有半点起伏,疑问句生生变成陈述句,无形的上位者威仪从字字句句中溢散出来, 压的人头皮发麻。
颜离山心头一个咯噔, 仙尊为何突然关心起容瑟?
威严的面容上却没露出异样来:“他不在宗门, 与其留他一个名额, 让季云宗弟子错失入秘境的良机, 不如让出名额来。”
颜离山顿了顿,语气多出几分底气:“而且,他的修为太低,秘境危险重重,他入内生机不知几何。”
望宁压下眼皮,幽深如寒潭般的眸底, 繁复细微,让人难窥毫发。
颜离山神经微微绷紧,问道:“以仙尊之意, 要加上他吗?”
望宁一个闪身离开主殿,高大冷漠的身影消失在原地:“不必。”
—
陈识清是个很配合的病人。
容瑟观摩下来,对如何纹身有了个大概的思路,关在院中一日不出, 以宣纸画下阵法的轮廓, 分配所需的阵法元素。
第二日,何管家亲自来请容瑟三人去偏院,着手布阵, 并一一奉上纹身该用之物——一排粗细不一、长短不一的针。
所谓纹身,阵修在纹刺之际, 以针为轴心,向着需要进行从深到浅的纹刺方向进行挑刺,将阵法元素布入到纹身之上,注入灵力引动阵法运行。
针是重要的媒介,能备这般齐全,从侧面来看,陈府与阵修打的交道确实不在少数。
向行天先一步取过一套针具:“我先来!”
何管家皱起眉头,不太赞同,但并未出言阻拦。
向行天余光别有深意地瞥了眼齐牧与容瑟:“何管家,有多余的功夫,去拿上酬金来。我非是什么阿猫阿狗,什么都不懂,我仅需瞧上一眼,该怎么布阵了然于心。”
齐牧气的涨红脸,又辩驳不了。
容瑟安静站在一旁,肩上的灵兽白似雪团,连一个眼神都没给向行天。
向行天阴冷的微眯下眼,两颊腮肉鼓动,冷冷哼一声,撇开何管家,推门而入。
陈识清坐在榻上,眉目温润柔和,墨色发丝在日影下泛着微微的暖意,仿佛镶嵌了一层闪耀的金边。
他低咳一声,示意何管家退下,关上房门。
半个时辰左右,房中传来一阵茶具打翻以及重物坠地的声响。
齐牧蹭的站起来,不安问道:“出什么事儿?”
何管家脸色一变,手按住门扉要推开房门,里面传出陈识清含糊不清的痛苦低吟:“不要……进来。”
向行天脾气暴躁的喝道:“滚开!别来打扰我!”
何管家满目担忧,犹豫片刻,咬着牙退远几步。
又过半个时辰,房中的动静渐渐小下来,向行天脸色难看的打开房门,骂骂咧咧离开偏院。
何管家顾不上多问,连忙进房去。
陈识清瘫软在地上,瘦如干柴的手臂上鲜血淋漓,全是深浅不一的针眼。
何管家扶起他,关心地问道:“少爷,你怎么样?阵法成了吗?”
陈识清额上全是虚汗,脸色白的吓人,闻言虚弱地摇摇头:“不行。”
何管家脸上难掩失望,细心为陈识清擦去手臂上的血迹。
陈识清支撑着坐回榻上,缓了缓痛得错乱的呼吸,低声说道:“接着来吧。”
何管家走向齐牧与容瑟,齐牧看看他,又看看容瑟,压低声音说道:“容仙友,要不你先?”
在何管家看不到的角落,齐牧双手合十,做了个拜托的手势。
容瑟淡淡瞥他一眼,取过一套针具,跟着何管家进房。
“有劳。”陈识清低低地说道。
容瑟如前几日一般,坐到他的对面,放下肩上的灵兽,一一为针消毒,持针纹刺。
此过程之中,需要注意力、精神力高度集中,动作不可以中断。
容瑟黑曜石般的眼眸里一派认真,长年习剑的手稳健,不见半点抖动。
灵力随着针尖流动,阵法纹络在他手下一点点勾绘而出。
容瑟体内的灵力不多,随着时间推移,他白皙的额头上逐渐沁出细密的汗,几缕润湿黑发贴在脸颊上。
他的脸色看起来,竟比陈识清好不了多少。
“仙长?”陈识清的眉心浅浅皱起,沾染着些许担忧,冷白修长的手指抚向他的额间,开口的声音裹挟着初春的微风。
容瑟抬眸看了他一下,眼神清冽如寒冰,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从身上丝丝缕缕流露出来。
榻上的灵兽亦躬起身瞪着他,似乎他再靠近一分,就要扑过来撕咬他。
“抱歉。”陈识清手停在半空,慢慢收回来。
总是带着浅浅的笑意的黑白分明的双眼,如水一般地望过来,唇角扬着一抹轻浅的笑,开口说话的音调,清远动听。
听不出多少诚意。
容瑟浓密眼睫扑簌两下,没理会他,搜刮出丹田里所剩不多的灵力,注入到针上,刺下最后一针。
叮——
针从纤长指尖滚落,顺着榻沿滑到地面。
容瑟抓着榻角,指节泛白,面上一片毫无血色的惨白,流泉般的嗓音,透出些许脱力的嘶哑:“感觉如何?”
余痛在神经上蔓延,陈识清一时没反应过来,他闭着眼缓了缓,出声召何管家进来。
何管家视线在房中转一圈,很有眼力见地出去请府医过来。
“喜甚!幸甚!”府医搭过脉,抚着花白的胡子,忍不住连连称赞。
何管家眼中的喜色掩都掩不住:“当真?”
府医佯装吹胡子瞪眼:“我在陈府当府医三十余年,少爷是我看着长大的,我能骗你们不成?”
“自是不会。”陈识清温润笑着,俊雅的脸庞犹有些苍白,神色却是前所未有的轻松。
至少一年间,他是安然无虞的。
陈识清看向对面的容瑟,他睫羽颤抖着垂落,无力地张了张淡粉的唇瓣,已是疲惫得出不了声了。
灵兽蹦到他身边,焦急地围着他跳来跳去。
陈识清脸上的喜色顷刻收敛,神情紧张地下榻来,下意识走向容瑟。
走出一步,对上灵兽警惕凶狠的眼睛,又停了下来。
“能否瞧瞧仙长?”陈识清对府医道。
府医懵住,他是凡人,为陈识清瞧病还行,容瑟是修士,他可不会。
“不用。”容瑟嘴唇张阖几下,浓密的眼睫在眼角处投下一片阴影:“灵力不太稳,调息片刻即可。”
陈识清心头的大石落地,温雅的面容焕出淡淡的温玉般的光泽:“多谢仙长。”
容瑟眉眼淡淡:“不用谢我,陈府发榜,我揭榜,一码是一码罢。”
“自然。”陈识清笑道,眼里闪烁着温润如玉的通透之色,令人倍生出一种亲近之感:“陈府的酬金一会儿送到仙长的院子,仙长额外有什么要求,尽管提,陈府一定满足。”
休憩片刻,容瑟与府医一道离开偏院,灵兽乖巧跟在他后面,像一团弹跳的棉花。
齐牧正要追上去,何管家喊住他:“齐仙长,让你白跑一趟,陈府会送上部分酬金,以示补偿。”
齐牧惊诧:“阵法成了?”
何管家颔首:“正是。”
—
容瑟回到院子没多久,何管家便带着大箱小箱来找他。
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古玩古画……琳琅满目,多不胜数。
容瑟一眼不看,身外之物对他无用,他的空间亦放不下,不如陈府去宣令堂结算,宣令堂颁发的灵草灵丹来得实在。
何管家似乎料到他的反应,拍两下手掌,随从又送进来几个檀木盒子。
个个成年男人巴掌大小,何管家一一打开,属于上品灵丹的清香飘散出来。
耷拉在容瑟肩上的灵兽刹那精神起来,在众人未反应过来之际,爪子抓起檀木盒里的一颗灵丹,咕噜噜吞进了肚子里。
“……!!……”
何管家惊愕,一时不知做何反应。
“……”容瑟沉默片刻:“且当是报酬,若是不足以抵消,差多少我补。”
“不不不。”何管家连连摆手:“这些本都是少爷吩咐要送给仙长的……不过,给灵宠吃了,不要紧吗?”
这一点容瑟也不知。
灵兽自契约以来,鲜少对外界之物表现出兴趣,容瑟也是头一次见它这样。
“应是不要紧。”容瑟权衡了下几颗灵丹与纹身阵法的价值,续道:“一年之内,陈少爷若是出什么事,可随时找我。”
容瑟从空间里取出一枚传音石,附上一缕他的灵识,递给何管家。
何管家连忙收下,从袖中取出一张灵帖:“少爷说,仙长或许有用。”
容瑟展开,灵帖里面一片空白,瞧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
容瑟合上帖子,收进空间里,又听何管家道:“马车正在府外等候,仙长请。”
容瑟随何管家出府。府门前停着辆宽敞马车,流苏垂帘,精美奢华。
听到脚步声,一支苍白的手撩开垂帘:“仙长,送你一程。”
容瑟眉尖微蹙,清泉流淌般的尾音低了两度:“你知我要去何处?”
“前几日与仙长朝夕相伴,小人自能猜到一二。”陈识清勾起唇角,笑容暧昧,不紧不慢吐出四个字:“上云秘境。”
在修真界,资源有时是与修炼划等号的,离上云秘境开放不足一月,容瑟不可能不想去。
齐牧与向行天齐齐停在府门口。
在两人的注视下,容瑟流云般的长袖轻抬,脚尖轻点,踏上马车。
—
容瑟灵力还在恢复,乘陈识清的马车确实比他孤身赶路快。
原本近十天的路程,不足五日就到了。
云渺宗比不得季云宗恢宏阔大,近段时间仙门百家都在往这里赶,云渺宗上下人来人往,连山脚之下亦是人满为患。
马车一到云渺宗,便被堵在山下。
容瑟起身,要下马车去,与陈识清分道扬镳。
“仙长等一等。”陈识清叫住容瑟,后背靠着软榻。
连日的赶路让他刚恢复的身体有些吃不消,他捏了捏眉心骨,扯下腰间的玉佩,让车夫给云渺宗的弟子看。
半炷香左右,一身形强健的中年男人负手从山顶凌空而来,雄浑的声音响彻山下:“识清侄儿何在!?”
容瑟眼底闪过微讶,是云渺宗宗主!陈识清与其认识?
这个念头刚划过脑海,陈识清慢条斯理下马车来,拱手作势要朝夏侯理作个揖:“夏侯伯伯。”
夏侯一个闪身出现在马车前,伸手拦住他的手臂:“你我一家人,何须多礼。舟车劳顿累了吧?伯伯带你去休息。”
陈识清没动,转身撩开帘子,面上笑容加深几分:“仙长,下来吧。”
“……”
车上流苏微动,一道清冷的身影从马车上下来,肩上趴着团雪白毛团。
“夏侯宗主。”青年竖掌在身前,向夏侯问候。
死寂从山下一点点蔓延开。
夏侯定了定恍惚的心神,问道:“他是?”
陈识清以拳抵唇,低咳一声:“小侄的……伴侣。”
站在山顶之上的几个仙门之首,没错过山下的动静。
“夏侯宗主何时有了个侄子?”颜离山一愣,下意识侧目,看了一眼在他侧方的望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