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羽衣也不知道,自己如何顶着心脏的疼痛,答应陪萧骋荒唐。
他腰窝抵着窗棂,雕花的轮廓,在他脊背留下道道痕迹。萧骋顺着那些痕迹,温声问他有没有再难受。
中途,男人甚至不知从哪端来一碗腥得要命的东西。
是汤药,但没有甜味,燕羽衣喝不进去,萧骋便一口口渡给他。
耳鬓厮磨,汤药喝了一半,撒了一半,碗也最终从楼上听令哐啷地,顺着倾斜的屋檐,滚至少有人及的暗巷。
萧骋又哄又骗,强迫燕羽衣喊他阿骋,燕羽衣头晕得厉害,意识像是喝醉了般,看着眼前的男人由一变为二,再从双数合为单数。
他昏昏沉沉地听萧骋伏在他耳旁,对他说。
“小羽。”
“知道蜜桃是如何被催熟的吗。”
燕羽衣的指甲嵌进萧骋的手臂,只觉得再这么荒唐下去,自己的心真要从胸腔中跳出来了。
他被吻得腿肚发抖,声音像小兽呜咽:“心……心脏好疼。”
“很快就不会疼了。”萧骋眸光流转,身体沉迷此刻,意识却清醒非常。
他叹息地用外袍裹住燕羽衣,却并不打算放过,抬手拨开青年湿漉漉的额发,那双盛满水汽的琥珀色眼瞳,清澈地倒映着所有。
思绪万千,筹谋时局耗费精神,燕羽衣所有的心气,在计官仪点头答应后,骤然松懈了大半,身体自然撑不住。
萧骋抬起燕羽衣的下巴,一语双关,轻声鼓励道:“小羽,要撑住。”
再醒来,又是个傍晚。
燕羽衣醒了睡,睡了醒,连饭都是萧骋在床上喂的。
心脏好好地放在它该在的地方,也不怎么疼了。
这会没见萧骋人影,守在他床旁的,是任劳任怨全年无休的棠大夫。
“燕大人醒了。”秋藜棠见燕羽衣平躺着,转过头看自己,眼前一亮,连忙带着脉枕走过来。
他的活无非就那么几件,诊治,熬药,盯病人将汤汤水水喝光。
燕羽衣从秋藜棠手中接过药碗,皱眉盯着汤水好一阵,才仰头勉强喝了几口。
“底也得喝。”秋藜棠指了指碗内沉底的药渣,“这是精华。”
燕羽衣:“……”
太医就是麻烦。
连喝两日汤药,燕羽衣面色都红润不少。
将澹台成玖送去浣竹溪,计官仪却只是愿意教授,并没有收其为徒的意思。
“由大宸人寻得的天子血脉。”计官仪捻起黑子,落入棋盘,沉吟道:“燕将军相信他?”
燕羽衣被计官仪围困,短暂地犹豫,而后很快放弃。
他将手中白子放回棋碗,淡道:“我输了。”
话音刚落,计官仪忽然倾身,使用白子再入一步,令燕羽衣绞尽脑汁的死局,神奇地活了过来。
计官仪:“请。”
面前的男人气质出尘,身姿卓越,燕羽衣盯着计官仪的脸看了好一会,明摆着放弃继续对弈,说:“计官大人今年年岁多少。”
计官仪笑笑:“很重要吗。”
“不,只是好奇。”燕羽衣转而回应先前那句,“萧骋不值得信任。”
“无论他找来谁做太子,我都会一概收下。”
“况且。”
燕羽衣顿了顿,抬眸遥望院中,正与小可在凉棚下玩耍的少年,道:“我也没有给澹台成玖许下承诺。”
“确实并非帝王之相。”计官仪认同道。
他们心照不宣,都未谈及那个最敏感的话题——
澹台成迢的去处。
这位是真太子,哪那么容易便被身边近臣卸去权势。
“李姑娘武功高强,想必将太子殿下交给计官大人保护,必定能脱离景飏王的控制。”燕羽衣缓缓道。
“他出得来?”计官仪道。
澹台成迢是否能走出狸州,燕羽衣现在还不太确定,他主动拾掇棋盘,并换了种方式回答:“萧骋一定出不了狸州城。”
既然萧骋那么喜欢狸州,多留几日又如何。
拳场有西凉出资,他们在那场生死局中吃了亏,被萧骋狠狠暗杠一笔,必然追查燕羽衣这个打手的身份。
原本燕羽衣想以别的方法诱导拳场,引起他们对自己的注意,从写有狸州商会的银票中寻找线索,但没想到萧骋先自己一步,帮自己干了想干的事情。
本意是为了暴露自己被萧骋保护的行踪,引西凉与大宸交恶,但显然,事实并未照着他预设的方向发展。
“明珰城被破那日,萧骋在城外,我想这并不是偶然。”
现在燕羽衣能够确定的是,“将军府内部出现了叛徒,导致宫门失守。”
“燕将军指的是,景飏王有可能与叛徒联合。”计官仪说。
燕羽衣:“是的。”
“正如计官大人所言,倘若将军府内部有人暗中勾结萧骋,此人的身份我尚且不知,意图也不明,但可以划定范围。”
“掌握皇城布防图,知晓换防时间,那么他一定是能够直接与我面议商讨军务的阶职。”
“燕氏副将虽多,真正掌权的只有那么几个,余博已死,还剩三人。”
计官仪道:“前线战事吃紧,来得及边打仗边试探吗。”
“如果试不出来,或者无法锁定,皆有背叛洲楚的嫌疑,一并杀了也并非难事。”燕羽衣食指轻扣桌面,语调平缓,轻轻松松地脱口生杀,仿佛这并不算什么大事。
计官仪闻言略蹙了下眉,没说什么。
燕羽衣继续道:“之前我一直觉得,和萧骋勾结的是西凉人。但除夕那日,萧骋炸毁了西凉的钱庄。”
若与西凉人有仇,便不会与其合作。
“不过利益面前没有死敌,如果是萧骋,他做得出来。”
话说得笃定,燕羽衣没有丝毫犹豫,可能性很多,他挨个列举:“一、西凉卧底将军府,夺取机密要务,萧骋趁此机会从中牟利。二、卧底是大宸人。萧骋名下商会,掌握狸州大半资产,他奔着掌握整个西洲的财政而来,卧底故意透露信息给西凉,以达到朝廷两方势力互相消弭战力,大宸便可趁机攻打,占领西洲。”
计官仪颔首,显然赞同燕羽衣的推演,转而问道:“你身体如何。”
什么?
燕羽衣茫然。
计官仪见燕羽衣面露迷茫,意识到情况不妙:“前几日你晕在院子里,景飏王亲口承认,他在你体内种了蛊,难不成……燕将军一无所知?”
晨起,燕羽衣还喝了萧骋亲手端来的药。
他沉吟片刻,很快接受了这个事实。
不知从什么时候,他已经对萧骋的作为,有了一定程度的心理准备。
此人喜怒无常,心情阴晴不定,想什么做什么都不会表露于面,东窗事发才叫人恍然大悟。
燕羽衣捧起茶杯,手指冰凉。
“至少我现在还坐在计官大人面前商谈,这就已经足够了。”
就算自己倒下,有计官仪的承诺,想必洲楚的处境也不会再被动。
计官仪提醒道:“有明日方可论将来,吐血不是小事,还是尽快找善于蛊术之人诊治为好。景飏王身边的太医,就不要再用了。”
为迎接澹台成玖,李休休找人将整个浣竹打理了一遍。
计官仪的书房与卧房连着,从前被厚重的帘布遮盖。现在,午后的光正好落在他读书编撰用的砚台旁,存在缸里的字画整整齐齐,洁白的宣纸映得房梁明亮非常。
燕羽衣看到书架顶端摆放着的瓷质招财猫,欣然一笑:“不用他身边的太医,难道要用我身边的那些半吊子侍卫吗。”
“萧骋留着我的命,自然是有用处,他不做赔本买卖。”
“趁现在我还值个好价钱,得尽快从他那捞点东西回洲楚。”
计官仪见燕羽衣的茶杯空了,提壶又沏了一盏:“将生死置之度外,原来燕将军是这样的性格。”
燕羽衣摇头,轻轻道:“比起被生死限制,于我而言,被遗忘才是最可怕的事情。”
计官仪语气是劝告,也有慰藉:“没有人会遗忘你为洲楚所做的一切。”
就算萧骋下蛊,但燕羽衣真切地感受到,自己近日的身体有在好转。
战场常受伤,身体自然而然对痊愈有所预感。
“我想……”
燕羽衣斟酌着,尽管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却还是得将想法全部告诉计官仪。只有如此,他才能和计官仪里应外合,重新夺回明珰的控制权。
“用蛊控制人,无非是害怕对方失控。我想萧骋最初下蛊,大概是为了让我言听计从。”
“但这种东西毕竟不能长久,且对我的身体有所损伤。他想扳倒西凉,但大宸皇帝或许并不愿意配合他,便只能扶持洲楚,借力打力。”
“所以。”燕羽衣抿唇,“他似乎很想让我爱上他。”
只有感情坚不可摧,陷入情爱的瞬间,理智也将荡然无存。
自古以来,所谓联姻,便是将两个势力合二为一,以绝对的亲缘,血缘连接,双方再难分彼此。
萧稚嫁过来是这样,萧骋又何尝不深谙此道呢。
只是为何非要置西凉于死地,燕羽衣目前还没什么头绪。
计官仪瞥一眼燕羽衣脖颈的红痕,问道:“燕将军已经不可自拔了吗。”
院外人影晃动,摆在他们之间的线香只来得及燃了一半,随后,李休休的声音响起。
李休休:“见过景飏王殿下。”
萧骋负手,略点头算是回应。他只是那么简单地站着,压迫感亦源源不断地朝着房中二人而来。
燕羽衣是在对计官仪言道,也像是在对自己的重复与警告:“我只是不想自己在世上走一遭,被人遗忘得太快。”
“如果能让萧骋陷入疯狂,而我心巍然不动,那么届时,主动权便在我手。”
青年在计官仪的审视下,缓缓掀起眼皮,面露温柔,笑意却未达眼底,满口算计:“景飏王自以为绝顶聪明,却始终不明白,西洲是西洲人的西洲,只要在西洲这片大地发生的事,没有一件能逃过我燕家的眼。”
“而西凉和洲楚再内斗,也断不会被区区大宸人拿捏至此。”
看看究竟是谁在这场博弈中,输得一败涂地。
“我要萧骋手中的金山银海,也要他爱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