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气?
如何消气?
回到皇宫,在自己熟悉的地盘上,燕羽衣总算有种脚踏实地的心安,脾气撒得自然而然,听萧骋主动服软,更觉他是在嘲讽自己。
为了打发自己,连借口都不想找,敷衍了事?
萧骋就像所有觉得争吵是对方无理取闹的那种人,为了尽快平息,必须得装作认输的态度。
恰恰这便是蛮不讲理,霸道专横的表现。
他的权威是权威,决定也该被所有人接受吗?
燕羽衣双目因愤怒变得通红,不自觉地偏离来意,脑海中充斥着“我要冷静”四个字,脱口而出的话,却并不随着他岌岌可危的精神状态而发生改变。
“景飏王。”
他一字一句:“军命如山在殿下眼里算什么?”
“事先与南荣军商议过的办法,经过将领们的层层允准,最终呈递你案台前。若有异议,那时便该提出来,而并非如稚子戏耍,事到临头随性变卦。”
萧骋踩着封面洁白的信,再其中留下一串脚印。他缓缓走到燕羽衣面前,对于对方的挑衅,不以为然,甚至当着燕羽衣的面,露出格外恶劣的笑意。
“燕羽衣,你有什么资格站在本王面前,理直气壮地对本王替要求?”
“如果没记错的话,是洲楚想要一力促成与大宸的合作。”
男人走到燕羽衣面前,直白且利落地,未含半分感情地撕开洲楚朝廷那层薄薄的遮羞布,同时也把燕羽衣苦苦支撑,最后那丁点的尊严踩在脚下。
“大宸做洲楚的救星,是你们最好的主顾。皇帝派兵协助,是为边塞安宁,而本王借钱给你,则有私人目的考量。这些燕将军事先不都一清二楚吗?难道你的记忆比鱼还短暂,只将于己有利的东西据为己有,抛弃本该付出的代价。”
萧骋手指放在燕羽衣甲胄接合的缝隙,轻轻那么一挑,便将他半边锁扣卸了下来。
燕羽衣被他问得哑口无言,找不到任何能反驳的道理。
因为全都是事实。
是他想要忽略,却始终被现实无数次打败的残局。
腾升再度挡住萧骋的眼睛的念头,燕羽衣却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而心头突然泛起涟漪般的钝痛,令他久违地感受到了那股在浣竹溪时,与计官仪长谈博弈后,紧跟着的那场并不算是酣畅淋漓的搏斗。
燕羽衣觉得难堪:“别说了。”
“不喜欢听便不听,想听好话却懒得讨好对方,燕羽衣,你怎么能既要又要?”
这次萧骋没让步。
他一根根掰开燕羽衣的手指,强迫他睁开眼,脸部线条冷硬,看不出一丝不耐,但就是令人觉得他的忍耐好像已经到极限了。
萧骋:“你总是理所应当地向别人提出要求,从来没有想过,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建立在有来有往的利益交换吗?还是燕氏多年的横行霸道,根本就没有人教过你,尝受失败的滋味,就是要跪地向他人求饶。”
“上一任家主,你的父亲没有告诉过你弱肉强食的法则,同样能够作用在整个将军府吗?”
燕羽衣头晕眼花,呼吸逐渐急促:“……住嘴,你给我住嘴!”
萧骋抓住燕羽衣颤抖的手,强迫他面对自己,扣住他的下巴,抬起青年那张写满倔强,从青涩走向成熟的脸。
他从他绷紧的唇线,紧蹙着的眉,再到倒影过春花秋水的眼瞳。
“燕羽衣,你的君主名存实亡。”
“为何还不愿承认事实?”
咄咄逼人的姿态,居高临下的压迫视角,太阳穿不透的他的身体,只在身体起伏的弧度留下微幽的光晕。
衣料摩擦的细碎声响,让这场逼问变得像是情人间的暧昧。
燕羽衣记不得究竟被萧骋这般对待多少次,他次次自投罗网,落入他的陷阱,想要挣扎,双腿却始终无法摆脱泥潭。
就这样越陷越深,越陷越深,直至完全失去抵抗。
他紧抿着嘴唇,倔强地决定沉默,如果保持一言不发,是否能结束这场难堪。
所有的愤怒、酸楚、狼狈、无助,都在他意想不到的地方发生。
东宫填满燕羽衣整个少年时期的岁月,他在这里与太子谈天说地,赏遍春景冬雪,没有人比他这个少主更了澹台皇族,更懂得陛下的抱负,太子的软肋,洲楚难以预料的未来。
如今,他被敌国的亲王,逼困在这件仅供午后休憩的内室。腰后的刀剑,胸前坚硬的铠甲,竟然都无法成为他的壁垒。
唇齿是萧骋锋利的武器,燕羽衣丢盔弃甲,落荒而逃。
气氛凝固地几乎要绞杀一切。
“燕将军,我能去前朝吗……我,我想见见太子殿下。”
萧稚清亮的声音忽然响起,格格不入地挤进这场对峙之中。
萧骋:“……”
时机抓得真准。
外头的人等待半瞬,又鼓起勇气用试探且讨好的语气,小心翼翼地说:“燕将军,刚才是我错了,我会承担起自己的责任,不会给你拖后腿的。”
萧骋单手搂住燕羽衣,轻而易举地将人按在美人榻中,见燕羽衣面色苍白,便将手指放在他鼻下探了探呼吸。
略缓心情,萧骋无可奈何地叹息,低声问道:“药丸在身上吗。”
燕羽衣缓慢地调转方向,一言不发地背对萧骋,呼吸仍旧急促,态度拒绝配合。
萧稚:“燕将军,你在吗……我……”
“去吧。”萧骋没法子,转了转红玛瑙扳指,只得代燕羽衣答。
谁知萧稚这次没那么好打发,隔着扇门,闷闷地提问:“燕将军他怎么不自己同我说话。”
萧骋对萧稚向来没那么多耐心,为了打发她,随即松开燕羽衣,快步走到门口,将门打开条缝,冷道:“我与燕将军有事要谈,若见澹台太子,带几个士兵随行去见便可,不必再来请示。”
萧稚扑闪着一双眼睛,眨了眨,踮起脚尖向里眺望。
萧骋仗着身量高,硬是半步没挪,只及他肩膀的萧稚被挡得严严实实。
急着打发萧稚,故而语气没先前随和道:“阿稚,还记得出宫前陛下交待过什么吗。”
当然记得,萧稚扁扁嘴,垂头像霜打了的茄子:“父皇说……出门在外,皆听皇叔教导。”
“好。”
萧骋下令道:“见过太子便回东宫,册封礼未完前,不许出门。”
“皇叔,我能再找燕将军说几句吗。”萧稚双手合十恳求道,“就几句,说完我就走。”
“不行。”萧骋耐心耗尽,嘭地将萧稚关在门外,扭头正欲说什么——
“……”
美人榻空荡荡的,没有美人,姑且算个榻。
燕羽衣呢?!
窗棂摇曳,暗香入室。
青年脚步轻快,从哪里来,他就得往哪里去。
严钦在东宫外等候,燕羽衣甫一露脸,他便匆忙迎上去关心:“主子,您的气色怎么。”
燕羽衣从来都是大摇大摆走东宫正门进出,跳窗逃命似地还是头次。若非萧稚打断,恐怕他还得避无可避地被萧骋质疑教训。
景飏王就是燕羽衣平生最讨厌的那种人,狂妄自大,喜怒无常,并且喜欢随时随地做别人的爹!
话又说回来,哪怕是亲爹!燕羽衣长这么大,也没如此劈头盖脸地教育过。
“我逃出来的。”燕羽衣说。
严钦:“啊?”
“啊什么啊。”燕羽衣揉了揉心口,步伐越快:“日后他若拿我为难你办差,便告诉他,我心脏疼,药在你身上,得赶着回府送药。”
严钦这会反应过来了,道:“大人这次便是拿心脏疼当借口吗。”
燕羽衣咬牙,扬手拍了严钦一巴掌。
力道重,严钦猝不及防地趔趄几步,身后传来燕羽衣气呼呼,恨铁不成钢的声音。
“傻子!我是真疼!”
还得感谢萧稚突然出现,给了他逃跑和捡回信件的时间。不知怎么的,燕羽衣揣着信,离东宫越远,他越觉得身体的不适好像在逐渐消减。
与蛊无关,只是极其纯粹地被萧骋气得气血郁结。
外出打仗这段时间,燕羽衣也逐渐琢磨出蛊发作的频率,大多是在他极其费尽心神之后,只稍加注意,多多休息便可无碍,身边有军医调理,药丸也在半年前便完全没怎么动过。
朝臣入前朝参奏,需经过数道查验,方可由内监带领,步行面见天子。
燕羽衣将剩余的燕氏暗卫全部拨调至宫门,日后他们便将替代獠面军,行执掌宫禁之权。
暗卫“暗”字当头,今日他们在所有人面前现了眼,便无法再像从前那般做事调遣。
燕羽衣思忖片刻,道:“府里什么情况,还能住人吗。”
严钦:“前院完全烧毁,内宅自湖心亭之后的房屋完好无损。”
“湖心亭之后?火没烧到那?”燕羽衣眼眸微微闪动,泛起些许光彩,正欲说什么,扭头发现严钦表情奇怪。
燕羽衣见他有话,道:“说。”
严钦再三犹豫:“我们来东宫是为了与景飏王和好,主子你跳窗逃跑。”
这怎么看也不像是占上风的样子。
远处,金殿已露出檐角。
燕羽衣倒是想起另外一件要紧,比和好更要命,关键还不太好实现的事情。
他步伐稍缓,认真道:“如果萧骋发现,我们寄给他的信是假的怎么办。”
“属下受族中最严苛的考验,自信哪怕是辩证字迹的大家在场,也无法从信中发现任何破绽。”严钦对自己的办差水平十分笃定。
同时,他又提出:“主子,既然我们能以信件欺骗景飏王,以景飏王的脾性,会一封封地亲笔回信吗?真正的有情人也很难坚持在固定的时间准时寄出。”
这次轮到燕羽衣愣怔。
对于下属的灵光一现,他竟然觉得颇有道理。
萧骋是那么循规蹈矩的人吗?
他舔了舔干涸的下唇,表情略有些复杂,琥珀色的眼瞳转了好几圈,忽然有点想喝水。
来往宫人脚步匆匆,在彻底进入前朝,与洲楚诸臣会面前,燕羽衣对严钦说。
“我想办法从萧骋那骗些亲笔。”
在眼皮子底下写出来的东西不会作假。
“查查吧。”
还是查一查吧……
毕竟萧骋是个什么都能做得出来的疯子……
【📢作者有话说】
萧骋:无意当爹,只是在心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