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见燕台 迷幻的炮台 2736 2024-12-30 10:27:31

对于蛊毒这件事,燕羽衣从头至尾都没有那么在意过。

似乎旁人比他更觉此重要,好像摆脱这份禁锢生死的枷锁,燕氏少主才能获得真正的自由。

可笑的是,燕羽衣甚至从未认为它配得上“阻碍”二字,。

他所想要抵达的最终目的,并不会随着他的死亡而被撼动分毫。

洲楚地位的重新确立,西洲的再度辉煌,必须得经历两三代人的追逐。燕羽衣自问没有这样只手遮天的能力,故此,被后来人踩着肩膀,才是他目前所尽力的全部。

例如高嘉礼,他就是个很好的例子。

先帝将高嘉礼送到燕羽衣身边,恰巧解了燕羽衣那段时间的燃眉之急。

这便是先帝想要托举的未来,至少为燕羽衣留下可堪托付的后辈。

不至于用人之际,挑来捡去,竟然发觉西洲的人才贫瘠无力。

“兄长所言,是想要我心怀愧疚地同意与你摧毁西洲吗。”

燕羽衣极其轻描淡写地代替严渡,将他数年谋划的所有托盘而出,化作简单的十几个字。

“你想给我的东西,一股脑地塞过来,也不问我是否需要。这只是在自我感动,与给狼披层羊皮并无不同。”

“如果你认为自己很了解,为什么没有发觉,我是个并不善于接受对方馈赠的人。”

“也就是说。”

燕羽衣的语气逐渐冰冷,面部轮廓也不再柔软,质问道:“即便我站在你面前,在你眼里的,也只是你擅自用意念组成的燕羽衣而已。”

“自始至终,我都以自己是燕羽衣为荣。”

“因为燕羽衣这个名扬天下的名字,并非什么燕氏给予的光环所得,而是我本身的辛勤便该配得上当世第一的称号。”

青年横跨半步,紧逼而上,直勾勾地盯着严渡的眼睛。

他的声音清越洪亮,带着不可撼动的自信与坚定:“不是你舍弃这个名字,我才能得到‘燕羽衣’,而是你配不上‘燕羽衣’这个三个字。”

“如果严渡这个名字就是你为自己谋划的未来,那么我们便不再是兄弟。”

燕羽衣没有去替他人左右人生的想法,自然也极少试图去理解对方的行为。但严渡是他的兄长,是他以为自己这一生都将在他的庇佑下的血脉相连。

那些所谓的独善其身,无可奈何,都无法成为他说服自己,与兄长保持步调的原因。

他简直是受够了严渡那副,自己永远是受害者的态度。

若论中伤,谁没有做过妥协,难道只有他严渡才更凄惨吗。

多少世家子弟被埋没于朝堂纷争,家族纷争,能够从中突出重围的不过了了。

燕羽衣莫名地想笑,但不知从何笑起:“为什么非得改造一个根本不可能被你感染的人呢。”

“不觉得很可悲吗。”

“还是说,看着我对你露出崇拜的表情,你才会感到自己好像已经赢过洲楚许多人,有凌驾于权利的可能。”

“我只是个普通人。”

燕羽衣一字一句,语气含着连他自己都不易察觉的颤抖。

“并不是你向谁炫耀权势的工具。”

“普通人?”严渡并未被燕羽衣这近乎于剖白的挑衅刺中,反而捡起他语句中的字眼,提问道:“你以为自己是普通人?名下钱庄田产年入千万两的普通人吗?萧骋这两年花在你身上的数目也不在九位之下。”

“小羽,我没有资格,你也是。”

男人将酒坛放在廊下的木几中,从屋内拿了水盆与帕子,仔细擦拭每一处淤泥。

没有放过任何一处的缝隙棱角,动作简单缓慢,明明这是个谁做都很寻常的姿势,但他却处处透露出优雅与矜贵。

燕羽衣的句句尖锐讽刺并没刺痛他,反倒显得燕羽衣自己像是气急败坏。

他略阖眼,无声的叹气。

或许自己永远学不会兄长那副难以看穿的云淡风轻,就算他站在他面前,都好像是在演独角戏。

没有回应,不,他根本不会回答。

严渡就是这么一个人,执拗而压抑。

“小羽,其实这些年不告诉你许多事情,还有另外的原因。”

酒坛擦得锃亮,严渡将帕子随手丢进火盆中,掏出随身携带的火折,抵着它的边角点燃。

火焰越燃越烈,腾起的飞灰被瞬间席卷的狂风带起。

橙红色的光同时映入双方眼底,严渡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燕羽衣往自己对面的那个位子坐。

严渡:“因为你的能力并不足以让我安心托付。”

燕羽衣眼眸微沉,抬脚往廊中走。

他在严渡的注视下坐定,捧起早已冰凉的茶水,仰头饮尽,捏着玉杯的力道逐渐加重,道:“你是疯了吗。”

咔啦——

杯壁陡生裂痕。

严渡瞥了眼,一笑置之,似乎很满意燕羽衣的反应,开口道:“喝了这杯酒,日后你我便只会在战场相见,小羽,既然我们都无法说服彼此,那么便以武功见分晓。”

“……”若非看着他打开酒坛,又盯着每步动作,燕羽衣真会认为他绝对往其中又下了什么药。

从前不觉得他阴险,现在无论做什么都下意识认为别有所图。

唇齿的苦涩只是停留于片面,隐匿于心脏深处的钝痛才是后遗症,燕羽衣扪心自问这十几年的人生有无遗憾。

盘来算去,似乎只有在火烧明珰那夜,他拖着身负重伤的太子,回头望向城中橘红,源源不断蒸腾着滚烫,好像要将修罗地狱也烧穿的火焰。

他没来及与兄长告别。

忽然,严渡推来凉酒一杯。

男人双手放于腿面,只是身体微微向前倾:“这是院中最后一坛,母亲只酿了这些。”

话罢,他便不再多言。只是定定地看着燕羽衣。

眼中催促的意味明显,燕羽衣被盯得受不了,后背莫名生起一层薄薄的热汗,此刻是盛夏不假,但湖心亭的温度远低于外界。

他只好象征性地抿了口。

严渡强调:“最后一坛。”

燕羽衣仰头饮尽,随即嘭地将茶碗倒扣,里外都是拒绝。

繁花在夏夜里是根本落不尽的。

做少主时,燕羽衣胸前总会别一朵以珍珠贝母所制的海棠花。母亲喜欢海棠,每年她都会在他生辰那日,前厅接待客人后提前离席,带着她亲手所制的海棠回到燕羽衣所居的小院。

这是郁南星私底下对幼子的偏爱。

他单手抚触空荡荡的衣襟,一时恍惚,蓦然从无限幽微的深夜中,看到了母亲的轮廓。

但这份虚幻并未维持多久,很快便被狂风卷起的落花吹散。

那是属于遥远回忆中,以影子身份徘徊于世间的燕羽衣所见到的场景,认为自己不配得,也觉得适合成为燕羽衣的该是兄长。

他毫无任何对世俗欲望的渴求。

倒酒,饮用,严渡当着燕羽衣的面,仿佛不要命地一杯杯灌入腹中。

他喝得越来越凶,衣襟被酒液浸湿,浑身上下的酒气愈发明显。好像寻常街边可见的醉汉,或者徜徉于混沌之中,再也寻找不回来时路的旅人。

无论哪样,都令燕羽衣感到心寒。

酒坛不大,很快便见底了。

酒杯抵着唇,严渡却忽然想到了什么,停下来,醉醺醺地看着燕羽衣。

“喝完就走罢。”燕羽衣深深吸气,而后绵长地吐出来,本想讽刺几句,但还是没能昧着良心,提醒道:“记得吃醒酒汤。”

见燕羽衣要走,严渡琥珀色的眼瞳蒙上一层薄雾,连忙丢下酒杯,双手撑着小几,脚底踉跄着要起身。

奈何小几根本不是什么能够支撑全部体重的家具,根本来不及发出无法承受的“哀嚎”,便直接发出木质被挤压后的,清脆的粉碎声。

烹茶的碗碟器具散了一地,半数砸在严渡身上。

燕羽衣骤然停下脚步,无可奈何道:“严——”

“小羽。”

严渡长发散乱,歪着头定定地唤燕羽衣小名。

男人双肩抖动,胸腔发出鸣音,沉沉地笑起来。他摸索着,胡乱抱起毫无损伤的酒坛,将下巴放在坛口,埋头深深吸了口气,顷刻被酒气呛得剧烈咳嗽。

“咳咳,咳咳咳!”

“咳咳咳……咳咳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由微弱转而放肆,男人呼吸急促,明显已经极其不适,却仍未停下。

燕羽衣冷眼旁观,脚底分毫未动。

“若要发疯,离开这里随便你。”

严渡歪着头,眼睫极其缓慢地煽动:“这是母亲以为龙凤双生才埋下的酒。”

“为日后重要节日宴请宾客用。”

他用掌心覆盖住酒坛残留红封处。

燕羽衣愣怔:“什么。”

“小羽,如果这就是我的命,我认了。”

“我认命。”严渡闭起眼。

“……”

独属于深夜的寒风乍起,汹涌地灌入宽大的袖口。

燕羽衣整个人瞬间像是击穿,垂于腿侧的双手逐渐攥成拳,身体剧烈的颤抖起来。

半秒后——

嘭!!

意识还停留在原地,身体已先动。

拳头鲜血淋漓地击穿酒坛,随即砸向半寸不到的严渡。

“我要杀了你。”

双瞳鲜红地滴血,燕羽衣胸膛剧烈起伏,几乎咬碎整个后槽牙。

“你没有资格再提母亲!她会因为有你这个儿子感到羞耻!”

“严渡!!我要杀了你!!”

闻言,严渡癫狂地哈哈大笑,他抓住燕羽衣的衣襟,挑衅道:“杀了我?你早就该杀了我!”

“燕羽衣,杀了我,你也活不了。”

“我们要永远。”

“永远,永远、永远同生共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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