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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见燕台 迷幻的炮台 4311 2024-12-30 10:27:31

“所有人都能叫燕羽衣。”

燕羽衣面露嘲讽,扯了扯嘴角:“那不过是个称谓而已。”

“二十载,我与兄长共同使用这个名字,家族甚至不愿将我们区分开来,燕氏只是需要燕羽衣这个名头而已,如今还要抹杀掉兄长的存在吗!”

“那么在你们这些人眼里,为家族殚精竭虑以身殉职的兄长究竟算什么!”

“他也是燕氏的儿子,是你们最先推举成为家主的人,也是他为将军府为洲楚冲锋陷阵,难道就不值得你们感念吗!”

啪!

话音未落,老人箭步扬手,掌风呼啸而来,稳准狠地落在燕羽衣右脸。

他被打得偏过头,身体却纹丝不动,如钢针一般死死扎在原地。

面颊火辣辣地烧灼着刺痛,燕羽衣勾了勾唇角:“被我说中了么。”

“燕羽衣!”燕留揪住燕羽衣的衣领,怒斥道:“你六岁顶撞,念在年龄尚小童言无忌。十三岁出言不逊,当少年气盛磨砺几年仍有前途。现在这个年纪,还要怎么闹腾才肯罢休?!”

“现在这个年纪?”唇齿弥漫丝丝铁锈味,燕羽衣看着燕留苍老褶皱,沟壑纵横的脸,忽地大笑出声。

“什么年纪?兄长不也是我这个年纪吗?正因他选择沉默,才给你们这些老家伙可乘之机。压榨,消耗他最后的价值!”

“燕留。”

燕羽衣几乎咬碎后槽牙,一字一句质问道:“我们做错了什么,为了那个该死的预言隐匿身份,他在的场合没我,有我的地方不能留他,他是我的哥哥,是我的至亲兄长,到头来就换回燕家一句‘世上只有一个燕羽衣’?”

祠堂空荡,回音于死寂中显得单薄绝望,摇曳的烛火照亮那些沉木灵牌,就好像有无数双眼睛死死盯着燕羽衣,用无形的双手捂住他的嘴唇。

让他噤声近二十年。

眼见兄长从意气风发再到迷茫自责,最后连句遗言都没有,他们天人两隔,根本不会有人记得,这个世上曾经有个被称作羽衣的燕羽衣的双生存在。

上天赐于的相同容貌,留给了他们一线生机,但这何尝不是种严苛的惩罚。

雷电交加,恍若明昼的瞬间,照亮燕羽衣半边侧脸,狂风将他长发吹得凌乱,四散飞舞,倒映的影子好像从地狱攀爬人间的怨鬼。

至少是在踏入宗祠前,他从来都没有觉得燕氏罪恶至极。

六岁的自己,因为被约束自由而与父亲产生口角,是兄长代自己罚跪,才免受刑罚。

十三岁那年,陛下屡次提及前程心愿,燕羽衣才忽然意识到,自己的人生中好像除了效忠洲楚,多余的念头均被家族剥夺。只是象征性地询问,自己是否能在为朝廷办差的闲暇,离开明珰城,体会有别于燕氏少主的人生。

试探而已,他并未抱有过多的期待,却仍引得长辈众怒。

还是兄长,一力承担所有刑罚,险些被家法打死在祠堂。

自此,燕羽衣再也不敢多提要求。

后来,太子出使大宸,迎娶五公主萧稚,兄长去宫里求了陛下恩旨,燕羽衣这才有松懈的机会,不再三点一线,重复着战场与燕氏,再至皇宫守卫的日常。

那也是他唯一一次与兄长同行。

燕氏权倾朝野,是西凉眼中钉,少主行差踏错万丈深渊,所有知情人精疲力竭地维持着双生的秘密。

秘密守护多年,除了效忠洲楚外,燕羽衣再也难以提起任何力气,去仔细琢磨自己的未来。

“你只是在泄私愤。”燕留恢复最初的平静。

他松开燕羽衣负手而立,除了被燕羽衣最初那几句激怒外,其余的话已不足以再多加计较。

燕留:“若想抗议,你早便该放弃少主继承的竞争,将机会留给其他人。而并非打败所有燕氏子弟,站在羽衣身后,替他抵挡外敌,荡平所有以将军府作眼中钉的纨绔。”

这是极其狡猾的回答。

对于燕羽衣而言,兄长是自己的至亲,他愿意替兄长杀敌,为他实现他的抱负。

而澹台皇族,皇帝更是比父亲还要光辉伟岸的人,他向往自己成为陛下那般学识渊博,胸怀天下的能者。澹台成迢是陛下的儿子,燕羽衣认为自己理应做他的左膀右臂,何况太子殿下待他亲厚有家,即便不善武力,但……

燕氏羽衣不正是洲楚打造的刀吗。

“你想抵抗的,正是你想要成为的,燕羽衣,这是家族为你选择的道路吗?”

燕留见燕羽衣抿唇不语,语调中染上几分了然的自信,乘胜追击道:“这明明是你主动选择,却非要将所谓的逼迫当做逃避现实的借口。”

“没有第二个燕羽衣已成事实,现在要做的,便是继续守好这个秘密。毕竟,就算你不顾燕氏全族的死活,难道还要眼睁睁见新君登基,被西凉那群人生吞活嚼吗!”

“只要西凉抓住把柄,被火烧的便不仅仅只是前堂,更有湖心亭后的这片内宅,宗祠。我知道你不在乎,但后山的墓地里可还埋葬着你的母亲,难道你要让她被人掘地三尺地羞辱吗!”

一句接着一句,燕留语速太快了。燕羽衣敏锐地意识到他的前后矛盾,但对方根本没留他反驳的机会。

燕氏家大业大,留居明珰的,全都在京城或是附近有所官职,或者跟随燕羽衣父亲这一脉的族亲,其余旁支在南方祖宅,鲜少涉朝中事务,以打理将军府名下店铺田庄为生。

燕留是父亲做少主那代,前前任家主身边的亲信,与燕羽衣没有血缘关系,因此两人之间的利害关系更清晰,对峙也更明目张胆。

他才是真正代表整个燕氏利益的人,做明珰与祖宅族亲之间的纽带。

祖宅那边有任何要求,皆通过他传达。

从前都是兄长与其周旋,燕羽衣只做那个执行的人即可,不知燕留竟如此难缠。

“西凉是否有把柄我不清楚。”燕羽衣决定夺回主动权,放出更为重磅的消息。

“计官仪知道我不是最初的燕羽衣。”

他趁燕留还未来得及有所反应,低头抚平衣襟褶皱,并摸出发簪,缓缓将长发拢至一簇,轻巧地挽了个髻。

“既然你要逼问,那么兄长杀死计官奇,惹得太鹤楼学子出走,又是谁的决定?”

衣衫单薄,风从袖口灌入,鼓鼓地画出圆形轮廓,衬得燕羽衣身姿更为瘦削。

他眼角眉梢与“羽衣”相同,曾经父亲担忧兄弟二人样貌会有所差别,被认出什么端倪。但就是这么巧合,小羽与羽衣一齐长大,气质相符,身量和谐,甚至说话的腔调也神似至诡异。

他们就像互相对应镜子,倒映彼此人生。

燕留用以往对待家主羽衣的态度,对待才从少主成为家主的燕羽衣,理所当然地带入从前,却在燕羽衣语出惊人,向外人道破密辛后,意图乘胜追击的表情逐渐龟裂。

他瞪大双眼,难以置信中夹杂着愤怒,骤然扭头向前猛走几步,一拳砸向供奉香火的灵台:“计官奇,计官仪!太鹤楼那群穷酸书生从来都不听从朝廷指挥。”

“你竟然向计官仪泄密!”

老者怒不可遏,神情隐匿在黑暗中,再三忍耐,反复念叨计官仪与计官奇的名字,猝然红着眼抓起距离自己最近的灵牌,狠狠砸向燕羽衣。

牌位径直横飞,直冲面门而来。燕羽衣没打算躲,扬起下巴站在原地,硬是没吭半声地受了他这场气。

哐当——

灵牌跌落,底座摔得粉碎,写有名字的那面却空荡荡地,只雕着燕氏族徽。

燕羽衣呼吸凝滞,旋即慢慢俯身,从地上捡起木牌。

手指摩挲光滑的边角,指腹拂过族徽,他忍不住低声笑起来,惹得燕留骂道。

“疯子!真是个疯子!!”

燕羽衣眯起眼,将令牌的底座也捡回来,双臂围拢将其揣进怀中,轻声道:“这是兄长的牌位。”

“燕留,你用兄长的牌位砸我。”

“燕家只有一个燕羽衣,何来兄长。”燕留定定神,扶住灵台,对燕羽衣所言颇为荒谬地笑了。

“燕氏主母诞育龙凤胎,长子率先出生,后而有小女儿难产。此女一生下来便咽气,尸身葬在族冢,后而在其母离世后被挪去合葬。小羽,那年为主母扶棺的可是你自己。”

仍有长辈至亲留于世,小辈便不可立碑存牌位,燕羽衣能够活下来,是母亲在父亲想要掐死他前,提前差人在京中传闻燕氏龙凤胎已落地。

然,幼女弱症难以养育,已于翌日咽气,由燕氏家主起名燕寄情,予以示诸君哀思。

燕羽衣见过燕寄情的无字牌位,不是现在他手中这块。

他想过燕氏耆老无情,却未曾想如此迅速地抹杀兄长的存在,更要趁他杀回明珰,风头正盛的时候,予以他当头一棒。

澹台成迢那堪称托孤的举动,将燕羽衣的言行举止架在整个朝臣面前,他不能有片刻的松懈,更要制止不利于洲楚的谣言蔓延。

怪不得,怪不得非要今日在祠堂闹这一场,待燕羽衣真正执掌整个燕氏,决定为兄长正名,恐怕这群人有心无力,想阻止也没那个权力。

这些关窍并不难想,冷静下来便可理解。

额角的冰凉缓缓顺着鬓边流淌,滴在灵牌正中。

燕留已然平复愤怒,声音再度恢复冷静:“家主就算厌恶燕氏,也该懂得,如今唯有依靠整个护国将军府,才能匡扶你那所谓的忠肝义胆。”

“陛下托孤,澹台成玖尚且年幼,大宸人做了太后,想必景飏王也必定不会立即离开西洲。”

“还望家主尽快敦促陛下,为日后行事方便,立将军府为王府,主燕氏代君主摄政之责,待陛下及冠后,方交还西洲大权。”

“……”

执掌虎符的将军摄政,是想做什么。

挟天子令诸侯的摄政王吗!

燕羽衣挑起长眉,面若寒霜,双臂青筋暴起:“若我不允呢。”

汹涌的杀意拔地而起,混杂着白日里经久未消的血腥。太子脖颈喷涌而出的血,多数溅落在燕羽衣与澹台成玖身上,直至此刻,燕羽衣仍觉沾染过血的地方,滚烫得几乎要将他灼伤。

这就是京城里的政客吗。

兄长曾经就是与这些人虚与委蛇,以至后来整日郁郁寡欢,几近崩溃地想要自杀吗。

燕羽衣以为自己与兄长一文一武,他替兄长征战四方,兄长稳坐明珰操持公务,什么劳什子的诅咒,统统都是他人畏惧燕氏权威的借口。

今日只是与燕留此等为老不尊的混账交涉,便已令他险些失去理智。那么兄长曾经度过的日日夜夜,究竟有多少是他难以感同身受的苦楚!

无数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让燕羽衣剧烈跳动的心脏疼到痉挛,胸腔涌入的酸楚,令他下意识干呕起来。

他抱着灵牌失声,眼前雾气朦胧,将他整个人湿漉漉地包裹。

廊外的雨毫无停歇的势头,老者带着属于胜利者的表情,笑眯眯地走到燕羽衣身旁,像寻常人家的长辈,安抚受伤失意的晚辈那般,语调悲伤,嘴唇却无限上扬。

“如果你还想要回羽衣的尸体。”

“小羽,乖乖听话。”

这场突如其来,令所有人始料未及的大雨,一夜之间洗刷整个明珰城的污垢,彻底改换西凉压倒性胜利的局面。

从城南至巷北,热闹的宵市也因暴雨暂歇,街道空无一人,唯有零零散散通向各臣子府中的路口,长明灯彻夜燃烧。

直至丑时,方府仍陆陆续续有朝臣进出,方培谨送走最后一位,终于得空前往偏厅,略略吃几口热粥,暂歇半个时辰,继续处理压在案头,亟待批阅的公文。

清粥小菜,配半勺虾油,方培谨闷头吞了好几口,才顾得上抬头理会倚靠在窗边,眨也不眨地盯着漆黑浓夜的男人。

她揉了揉眼角,忍不住道:“就算我是你的姨妈,也不该一声不吭地闯入人家闺房吧。”

“……”

“男女有别。”方培谨见人不理自己,只顾盘玩指间那枚红玛瑙戒指,遂又加了句。

萧骋表情淡淡,将戒指重新套回食指,半边身体透出窗外,浑然没将方培谨的话当回事。

故而又刻意混蛋道:“小时候你趁我洗澡,将我从大宸掳回西洲的时候,怎么没觉得男女有别?”

方培谨哎呀一声,连忙道:“情况紧急,自然特殊对待。”

“方培谨,我背着你偷藏燕羽衣,还借南荣军给他,你恨我吗。”

萧骋跳下窗台,开门见山道。

方培谨示意婢女再取碗碟来,亲自为萧骋盛粥,用筷尖点了点青菜,提醒道:“陪我吃些宵夜便告诉你。”

萧骋挑了挑眉,没拒绝。

因为方培谨是左撇子,所以他故意坐到她右手边,用眼神示意方培谨夹菜给自己。

他说:“虾油难吃。”

方培谨:“虾油补脑。”

“本王绝顶聪明。”萧骋哼了声,但没拒绝方培谨将虾油往他粥里拌。

方培谨余光扫过萧骋平放在腿面的手,随口道:“绝顶聪明的景飏王殿下,怎么还守着婚期旧约,早就告诉过你,这东西已经不作数了。”

“母后与燕家是私交,少时未出阁,约定嫁娶后,彼此所诞的孩子结为婚约,并互赠信物。母后离世,婚约便不再作数,况且他家生的是男孩,自然得归还。”

萧骋接过粥碗,缓缓道:“母后临终前,也有祭奠燕氏主母的遗愿。”

方培谨忍不住笑了,单手撑着下巴,用戏谑的目光瞧自个外甥,道:“燕家乱糟糟的,若燕羽衣那个万里无一的杀坯,得知你要带人去他家祖坟祭奠故母,信不信,他会直接将你大卸八块,吊在两国边界城楼口示众。”

“我和他睡过了。”

萧骋声线低沉,语出惊人。

方培谨:“……”

女人神情微怔,以为自己听错。

“我说,我已经在狸州的时候,睡过他了。”

萧骋再度道。

哐当——

价值千金的玉勺落地,摔得粉碎,但没有方培谨此刻的表情精彩。

方培谨脸色变了又变,从难以置信再到“我就知道你小子干不了好事”,用手帕将满头大汗擦干,霍然起身走去门前吹风。

“所以燕羽衣他不会把我扫地出门。”

萧骋喜欢看方培谨失去素日风度的样子,也乐意刺激每个与母后有血缘关系的方氏族亲。

他凝望方培谨周身深沉夜色,喉结上下滑动。

半晌,听到自己用冷静且平缓的语调,徐徐道:“与燕羽衣来往,这是我自己的事,无关追查母后的死因。”

“方大人,我希望燕羽衣永远都不知道我与方家的关系。”

“尤其是那个根本不存在的婚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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