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情绪比你稳定。”
郑人妙一语点破:“从大夫的角度来看,得尊重病人的意愿。站在我个人的看法,萧骋,这么多年,你还是没有具备一个及冠后的男人该拥有的品格。”
“按理说,方怡晴离世后,你便该真正承担起大宸亲王该有的担当,但萧韫实在是太有能力,担当过头,才纵容你无法无天这么多年。”
景飏王是真正一人之下的地位,又深受皇帝信赖,因此,挑战他便是挑战皇帝的权威,这么多年,尽管朝中官员对其作风颇有微词,但为保项上人头,就连言官御史都不敢触及潮景帝的逆鳞。
郑人妙不喜欢带孩子,就连好友的都很难接受,她花了很长时间才勉强接受需要照拂萧骋的现实。
她摊手,指尖朝向燕羽衣,做了个展示的姿势。
“以燕将军行事作风,这才是一个成熟的世家子弟该有的态度。景飏王殿下,难道在大宸的时候,没有人告诉你,你们这类人的性命,很难攥在自己手中吗。”
话说得太直白,相当于直接指着人鼻子骂小时候被家里宠着没学好。
萧骋脸色变了又变,胸膛起伏,手背的青筋几乎迸裂。人倒是还站在原地,像是被骂得有些懵,没来得及做反应。
“郑大夫。”燕羽衣听得心惊胆战,实在是担心下一秒,萧骋的拳头会直接招呼过来。
郑人妙明显是不会武功的,燕羽衣现在又虚弱,实在没有办法替她挡住萧骋盛怒的一击。
郑人妙转过头来纠正:“郑姑娘。”
“我是下毒的,不是治病救人的大夫。”
这态度,简直跟恶劣时期的萧骋一模一样。
她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极其诡异地冲萧骋笑了下,而后对燕羽衣满怀耐心道:“当年萧骋请我来,便是要为你下蛊,可现在你们混迹一处,这恩怨怎么算?即便这蛊乃他人所种,萧骋能够脱去干系,没有负担地尽力寻找办法。”
“但如果现在发作的是我为你准备的蛊毒。”
“你们两个打算怎么做?”
“……”
内室寂静无声,生气的和想劝架的,都不约而同沉默起来,只剩郑人妙好整以暇地抱臂等待答案。
本该尖锐的问题被趁乱提出,从政治领域急转直下,倒变成了感情纠纷。
但就算是感情,燕羽衣也给不出解释。
萧骋面色阴晴不定,两人四目相对,短暂地停顿片刻,男人在燕羽衣的注视下,心虚地轻咳一声。
他们又极其默契地将眼瞳挪开来。
拜郑人妙所赐,现在的气氛可真是尴尬极了。
萧骋解释不出来,燕羽衣也想不到有何理由去原谅,唯剩的是从对方那里得到的不约而同的侥幸。
但这就是不去坦诚的理由吗。
不,不是的。
在临行前,燕羽衣觉得有些东西还是提前说清楚比较好,省得日后起争执时,双方都没有事先准备的机会。
腰际的阵痛仍在,但被郑人妙以毒攻毒后,心脏的负担倒缓解许多,他扶着床缘缓缓坐直:“萧骋,就算你真的承认是想控制我,杀我,都无所谓。我需要的是答案,而并非所谓的过程。”
如今的境遇,已经是从前的燕羽衣无法预料的走向,任何事物的阴差阳错,都会导致最终结局的不同。
如果萧骋自始至终未怀有利用的心思,那么燕羽衣也不会与他深交,只当个被奢靡堆砌的皇室子弟,好吃好喝地供着,令其不出乱子即可。
自由的权谋诡计,以及对过去的执着,诸般感情组成了萧骋。
而这,就是燕羽衣承认的全部。
如果他真的脱口而出原因,那才令燕羽衣感到好笑,原来他们之间的关系浅淡地,甚至不必动脑便可言明。
“药还是得每日服用,七日后我会再来”
显然郑人妙对自己的拱火十分满意,果断选择“功成身退”,她微微向燕羽衣颔首:“告辞。”
燕羽衣回礼,表示感谢。
将已经死亡的蜘蛛丢进火中,郑人妙提着药箱脚步轻巧,走路几乎听不到什么声音,甚至没有落雪发出的动静大。
通向门外的共有两条道,屏风横隔在中央,可她偏偏选择最窄,甚至还有萧骋挡着的那条。
女人看似柔弱,力气却非比寻常,她朝萧骋横冲直撞,看着对方趔趄几步,却不敢多言,满面笑意地扬长而去。
这是燕羽衣第一次见萧骋连续吃瘪却不敢多语。
“你有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等到院子里那道倩影彻底消失,燕羽衣走到火盆旁,用炭夹拨弄银碳,却没找到蜘蛛的影子,看来是烧得太快。
萧骋目光落在燕羽衣光裸着的脚背,“怎么不穿鞋。”
“房里烧得太热,有点难受。”燕羽衣解释。
景飏王去床旁的脚凳中取鞋过来,俯身半蹲在燕羽衣面前,扶着他的脚踝,将一双鞋穿好,复又抬头。
燕羽衣动手捋了下萧骋额前的碎发。
“怎么了。”
萧骋:“你想要什么解释。”
“我不知道你能给我什么答案。”燕羽衣没迟疑。
但这总要有个解决的办法,得有人先开口。
燕羽衣坦然道:“萧骋,我……唔。”
萧骋捂住燕羽衣的嘴。
他仍保持半蹲姿势:“小羽,有件事虽然与你有关,但也没那么紧要,但我想,这件事应该也算是坦诚的部分。”
燕羽衣眨眨眼,点了下头。
萧骋深呼吸:“当年母亲离开西洲前,并不知好友会嫁入将军府,因此两人有过婚约。希望有朝一日能够结亲互相为好,成为真正的家人。”
“没有婚约信物和凭证,仅仅只是言语很难服众,但这只是我们关起门来说的话,我想你应该能理解。”
什么婚约?
燕羽衣再度愣住,扶着萧骋肩膀的手收紧。
先前感叹,若燕寄情身为女儿家长大,必定嫁入皇室以固将军府地位。可现在这算是怎么回事?燕寄情原本是该和方怡晴的儿子结亲吗?
而燕寄情,其实就是自己。
这太荒唐了!
燕羽衣用力扒拉掉萧骋的手,拧眉道:“不可能。”
“如果你的母亲并未嫁进将军府,或许有可能实现。”萧骋复又抓住。
“难道我们的母亲之间的关系,还不足以印证这个缘分吗。”
这像是在酒楼听戏文话本,例如牛郎爱上织女,结亲前发现织女是个男人,于是织女觉得牛郎爱的根本不是他这个人,而是他化作女人的身份,所以给了他一巴掌扭头回仙界一样荒唐。
当然,燕羽衣没有将自己比作织女的恶趣味。
只是,只是……他眼前一阵昏花,平复没几天的心情再度惹得气血翻涌,顿时胡言乱语脱口而出:“母亲怎么会让我嫁给你!”
“……”这次轮到萧骋沉默。
他花了好一阵才消化燕羽衣这句话,甚为不解,以为燕羽衣是气疯了:“嫁的是你妹妹,与你有何关系。”
就是因为是妹妹!!
我就是那个妹妹我凭什么不能发火。
燕羽衣抬膝,扬脚,径直将萧骋踹翻。
动作连串丝滑,逃得也极其快速,他飞一般地冲出内室,连外衣都没来得及穿。
冷气四面八方席卷而来,燕羽衣偏就不觉得冷,好像回到当年在军营腊月赤膊晨功的时候。
最近桩桩件件许多事,可就是没有今日这件离谱。
怎么忽然有娃娃亲,为何还是萧骋?母亲当年与方怡晴做蜜友的时候,怎能如此草率地做决定。
万一好友所生的儿子不是个好东西呢,他还要嫁给他吗?
燕羽衣猛猛抹了把遮挡视线,蒙在眼睫的飞雪,耳旁传来匆忙的脚步声后,他更崩溃了。
“别跟着我!”
萧骋长臂一搂,轻而易举地用氅衣裹住燕羽衣,同时将人死死压在怀中,低头张嘴便狠狠对着他的耳垂咬了口。
“萧骋!”
燕羽衣面颊绯红,又气又恼,被啃了口更是觉得萧骋不讲理。
他发了狠地张嘴咬住萧骋的肩膀,两个人在雪地里你推我搡,健康的不敢真对病恹恹的下手,而病了的又肆无忌惮地闹腾。
附近的下人自动远离,纷纷低着头顺着墙根快速消失。
饶是以前,偌大庭院根本装不下一个燕将军。
但现在,一个萧骋就能完全控制燕羽衣。
青年长发散乱,气喘吁吁嘴中甚至还嘀咕着什么,萧骋想凑近听,被燕羽衣用双手捂住脸。
纠缠比厮打更轻柔,但若其中那方放弃抵抗,实际也没好到哪里去。
萧骋平躺在雪地里,任由燕羽衣坐在自己腿上胡闹。
他甚至觉得有趣,突然握住燕羽衣的手腕,拇指指腹抵着燕羽衣的掌心,故意揉了揉。
青年一缩手,他便更用力,细密的吻从脉搏处延伸,不断向下,吻遍他整个手背。
燕羽衣指缝都在发烫,那份难耐的悸动,从手背泛着青蓝的血管游动,直至心脏最深处。
细密的白雾自唇齿溢出,他眼眶被冻得微红。
“萧骋。”
太冷了,冷得燕羽衣又发汗又哆嗦。
“嗯。”男人用充满耐心地等待。
“如果燕寄情真的活着,你会娶她吗。”
萧骋:“那你会同意我娶你吗。”
“小羽,一生很短,选择一位伴侣,就已经是我的一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