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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见燕台 迷幻的炮台 3010 2024-12-30 10:27:31

人是会变的。

勒令燕羽衣清醒的,其实是他突然意识到,印象中运筹帷幄,自持冷静的兄长,好像忽然在某个瞬间烂掉了。

充满甜腻馨香的果子,远观完美无瑕,近看散发着令人难以拒绝的美味,但动手拿起来的刹那,内部被蠕虫蛀空的黑洞,排泄物扑簌簌地掉落于手中,甩都甩不掉。

但于此刻的燕羽衣来说,这种难以抑制的恶心,却成为催发心底疼痛的源头。

他是这个世上,最不该放开他的手的人。

如果没有严渡,那么被燕家逼疯的人便是自己。

火烧明珰的究竟有谁,于当下的局势而言,其实并没有过多追究的意义。但燕羽衣想要确定的是,燕氏满门的死,究竟与兄长是否有所关联。

既然在他口中,所有人都是这场荒谬中的牺牲品。

那么用他人的鲜血去祭奠自己的泪水,燕氏族人又做错了什么。

何况还有受难的洲楚百姓。

“严渡,你应该了解我。无论是生者还是亡故,我都会从某个人口中撬出东西来。”

燕羽衣见兄长并未回答自己,反而身体僵在那里,下巴抵着自己的肩头,粗重滚烫的呼吸喷涌着撒向耳根。

他抬起手,虚扶了把严钦的臂弯,喉结上下滚动,再度道:“你的委屈能够控制的只有我而已,出了这道门,没有人会心疼的你苦楚。”

“他们会认为既得利益者在炫耀,权倾朝野的将军妄图用此种情绪沸腾军营,紧接着就是造反。”

天衣无缝的计划始终会留有破绽,而严渡的破绽便是谎称已死在将军府。

这个谎言只针对燕羽衣,以及那为数不多了解双生密辛的人。

因为数量足够少,所以能保证其有操作的空间,就算是露出什么马脚,也能尽可能地弥补。

如果兄长再迟些表露身份,说不定燕羽衣真的被他搅弄于股掌。

是什么契机令他不得不加快进度?

但燕羽衣现在已经没有时间思考,他现在只是想要与严渡拉开距离,至少他们之中一定有一个人,急需恢复理智。

被戳穿所有的严渡,蓦地面对黑夜呵出口白气,火光勾勒他修长的脖颈,露出脆弱却坚毅的弧度。

他向前连着走了几步,脱去氅衣,偏头用侧脸朝向燕羽衣,眸色深沉:“燕氏权倾朝野,这点还需要再昭告天下吗。”

“小羽,你根本不了解它。”

浓浓滚烟翻卷着奔向天际,尘埃灰烬与雪粒融为一体,化作灰黑色的水流,逐渐浸染整个庭院。

巡夜的守卫显然得到了禁令,在没有得到家主允许前,这里不会放行任何人,甚至是长空的翱翔的飞鸟。

燕羽衣并不想辩驳:“是,兄长全权负责的东西,旁人怎么会明白其中如何暗箱操作。但整个洲楚百姓的唾骂我这两年看得清楚,难道这也是兄长因将军府而迫不得已吗。”

被压迫不是压迫他人的理由。

“那么我可以这样认为吗。”

他紧接着说:“现在的燕家于你而言也已经变成了陌生的东西,那种好不容易得来的掌握感消失了,你恐惧失控,所以才急着向我摊牌。”

闻言,严渡忽然问:“就算你选择与计官仪合谋,那么景飏王呢,你不信我却舍得跟他合作,难道这个大宸人能给你想要的东西?”

“兄长不会想说,其实明珰城那场火与他有关?”燕羽衣笑笑,转而露出颇为疑惑的神情,“可这又和我与兄长现在所谈之事没有半点联系,就算他也参与其中,也与我们这场谈话无关吧。”

“如果站在对手的角度,严渡,我承认你是个不可多得的劲敌。”

“险些几次被你绕进陷阱里。”

风裹挟着极致灼烧后的滚烫,燕羽衣脊背发汗,但先前那股眩晕倒随之减轻不少,令他更加确定,严渡大抵是在祠堂里做了什么手脚。

如果是没有被博叔以及众兄弟拼死护送出明珰的燕羽衣,他一定以兄长的命令为尊。

但那么多条人命,将最血淋淋的现实摆在他面前。

严渡动了动,从腰间蹀躞带间找出烟管,抬脚走到焚烧着的祠堂前,半只脚跨入其中,于边缘处“借火”。

他的目光在整个建筑中留恋,自上而下地观摩最后残存着的房梁。待烧得火红的房梁崩塌,这里才算是真正地被毁灭。

指尖萦绕着屡屡烟气,严渡深吸一口,格外恶劣地对准燕羽衣的方向吐息。

他忽然抿唇笑道:“现在有用烟的习惯吗。”

燕羽衣无奈,用袖口抹了把汗,顺着大路缓缓向前。直至彻底离开祠堂,压在他肩头的重量才骤然松懈。

“小羽,怎么就走了。”对方才是被激怒的那个,现在却甚至有些惋惜。

“神经。”燕羽衣摆摆手,“走了。”

再与之计较,也分辨不了什么,逞口舌之快只是为了心中慰藉而已。

而祠堂外,持刀矗立的人,远远超过他所预料的数目。

没怎么仔细数,但间接地告诉燕羽衣,若想再离开将军府,恐怕几率格外小,这里被严渡擅自划作监牢。

朝内讲“燕羽衣”难缠,原来指的是这个。

表面仪态端庄,待人接物找不出半分嫌隙,偏就无法从其口中探听任何。你问他,他答非所问,笑吟吟地满目盛放着算计过后的坦然。

背地里下手果断利落,始终沾染未干的血迹。

此夜已经算是与兄长撕破脸,燕羽衣便没再去正厅吃饭,直接拐回自个院子,吩咐严钦严加戒备,连热水澡都没泡,直接一头栽倒在床榻间。

昏昏沉沉地睡直天明。

但……

撕破脸,他们还是亲兄弟。

因此,严渡着侍女前来邀请燕羽衣午膳时,燕羽衣看着小厨房空空如也的菜篮子,这明摆着是要逼他和他见面。

他坐在饭桌前,看着兄长笑眯眯地为自己布菜,心中一万个想逃的念头滑过,出口的却还是:“我不喜欢这个。”

是,他讨厌羊肉。

小炒羊肉,藕块羊汤,羊排煲,整张桌连半点素菜都没有。

羊的各个部位被拆成十二道菜,燕羽衣毫不怀疑,这里盛放着一整只新鲜处理过的羊。

“多吃肉才能促进体力恢复。”严渡亲自为燕羽衣盛汤。

燕羽衣单手抚上腰间伤口,看着严渡淡道:“你不知道我吃羊肉会起疹子吗。”

严渡的手一顿,面露诧异:“什么。”

没等燕羽衣再说话,他连忙招来侍候的小厮,命令道:“都撤下去,换些清淡的来,前几日的牛肉汤不错。”

严渡扭头再度询问道:“晚膳吃牛肉,牛肉怎么样。”

“你干脆让我死在这,就没人跟你抢家主之位了。”

燕羽衣将碗筷往里推,顺势站起身端正地冲严渡行了一礼,旋即头也不回地离开正厅。

没走几步,身后便传来男人爽朗的大笑。

燕羽衣眯眼,太阳穴突突直跳,搅动着脑内不断嗡嗡作响的神经。

明明是在自个府内行走,却有种寄人篱下的局促,该窘迫的不应该是严渡自己吗。

在外等候的严钦显然也听到了厅内的动静,见自家主子进去没多久,便满面不悦地走出来。连忙上前扶住他,低声道:“方才外头传信来,西凉那边的栈道被紧急关闭了。”

“哪里来的信。”明明前者的消息更当紧,但燕羽衣所能出入的所有权限被断,更好奇严钦是怎么探得的。

“厨房有个烧火的伙计,自称是东野陵的人。”严钦说。

燕羽衣:“……”

看来着急的人不仅仅只有自己。

祠堂对峙气昏头,他只顾着梳理局势,反驳严渡所有的要求,以为没被他带进自证的陷阱,其实还是着了人家的道。

东野陵怎么会有兵权,虎符根本不在他手里。

方培谨那边是否了解此事尚未可知,但只要放出虎符在严渡手中的消息,自然会有人为之奔走。

燕羽衣指腹摸索着袖口,轻声道:“西凉出兵用的虎符尚未归还,兄长又急着夺回将军府的控制权,在燕羽衣与严渡之间,他只能选择一个身份继续伪装。”

“无爵无职,名头挂在方培谨门下。猜猜看,假设他急着回到将军府是因与方府产生嫌隙,故而匆忙出此下策。还是说,策划明珰与将军府的火灾,原本就是他与东野侯府的合作。如果东野丘还活着,那么现在的局势还会令侯府就此蛰伏吗。”

局势瞬息万变,东野丘的死是意外,东野陵的出现又何尝不是一种催化。

严钦听过燕羽衣无数次的梳理,却只有这次,他准确地讲明,前任家族是参与宫变的一员。

“杀了皇帝对将军府有什么好处。”严钦放慢脚步,问道。

燕羽衣瞳孔流露半缕困惑,转而清明非常:“因为他被将军府逼疯了。”

朝内有行事作风极其疯狂的朝臣,所做之举通常并非常人能够理解。

但彻底成为叛徒的,满打满算不过五指之数。

燕羽衣不确定自己如果站在严渡的位子上,奔波宗族耆老与皇室之间,是否也会变成野兽。

但他很明白,自己是兄长多年庇护下的受益者,没有资格去指摘从前的兄长。

严渡最好的结局是剥夺所有权势,只做个庶人流连世间。

然而做过枭雄的人,永远无法回到最朴素的模样。

“好在东野陵已经告诉我们答案,他的确知晓燕氏有两个燕羽衣,并且舍得将此秘密妥善保管。”燕羽衣弯眸发自内心地笑了笑。

“主子,西凉的栈道联系着两州之地百姓的通商经贸,若就此关闭,恐怕许多人会没饭吃。”

行至梅园,燕羽衣站在树下欣赏,即是劝告自己放宽心,也是吩咐严钦传信:“会有人帮我们的,至少还有东野陵,欠他的侯爵尚未着落,他还得等着我大战计官仪,为他讨个身份呢。”

严钦有点不相信:“真的吗。”

“就算没有东野陵……”

燕羽衣阖起眼,语调冷淡地比满地落雪还要冰凉。

“想要撕破脸也很简单,昭告天下有两个燕羽衣,我和他所做之事从今年起,各论各的,谁也别想将脏水泼到对方身上。”

真刀实枪地搏杀一场。

看看谁会笑到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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