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岑没有立刻回答,他追问:“具体是哪座城市遗迹?”
索沛犹豫了一下,才回答:“在西部荒漠,B-110号,老大......”
“B-110号半个月前刚爆发蚁群繁殖潮,现在危险等级还没降下来。”时岑用指节叩了叩门框,吓得索沛立刻站直身子,收敛起笑容。
时岑面无表情:“你想去那儿,你又在移动黑市接了什么悬赏任务?”
“......哎呀,他们给得实在太多了,”索沛贴上来,“老大,等九月中旬繁殖季过去得七七八八,那边不会有多危险的,B级而已。”
“况且,听最近去过附近城市遗迹的佣兵说,这次繁殖季畸变出了新型工蚁,你还可以给灯塔带几只回来,求你了老大——”
“要是没有新型异变工蚁,”时岑微笑,那柄处理蘑菇用的小刀被握在他手中,反射出一点冷冽危险的光,“我就把你送到灯塔去。”
“......那也太恐怖了点,”索沛干笑了两声,“不过这么多奇形怪状的活体样本被送进去,也没见灯塔做出什么突破性成果来——哦不,他们被实验体突破了,一周前甚至跑了一只。”
索沛嘟嘟囔囔:“鬼知道那些生物学家天天都在研究些什么。”
对了,178号。
时岑恍然想起一件要紧事,没有闲心再同索沛废话,他干净利落地把大个子打发走,回到料理台打捞浮沫的同时,联系了灯塔事务处理中心。
“您好,时岑先生,这里是灯塔事务处理中心,请问您是否有新的样本等待提......”
“我找文珺博士,”时岑将支上平底小锅,放上一块固体黄油,“麻烦将她的通讯方式给我,有急事。”
“好的,您拥有申请权限,请稍等。”
很快,当蘑菇切片在锅中溢出香味、轻度变黄时,通讯器那头就被重新接通,对面传来文珺的声音:“时岑,什么事?”
时岑继续处理食材:“珺姐,178号实验体在出逃前,有过什么异常变化吗?”
文珺没有立刻答话,时岑停下手中的动作,通讯器那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与微弱流风,文珺似乎不在家中,她可能在走廊,或者别的什么地方。
过了一会儿,通讯器那头落雨声陡然明显,风也变得缭乱,时岑抬眼看了时钟,现在是晚上八点多。
“时岑,抱歉......我赶着去医疗中心,”文珺的声音稍显急促,“我在生育任务准备期,但身体指标突然出现异常,见谅。”
她应当是上了电车,风雨转小,文珺平复着呼吸,终于回答了时岑的问题:“有。”
“178号,曾经出现过一些微弱的异常畸变。”
“祂是半年前由你送至实验室的,”文珺边回忆边说,“刚来时,祂还很弱小,除牙齿外,其余基因畸变程度非常低,但大约一星期后,祂开始出现混乱的骨骼重塑——不过范围很小,直至祂逃离之前,都只局限于尾部。”
“那些骨骼长得很快,似乎给178号带来很大痛苦,但墨西哥钝口螈擅长断肢再生,每当骨块快要撑破皮肤时,178号就咬掉自己的尾巴。”
时岑立刻联想到178号逃离乐园时,尾部突起的那排尖锐骨刺。
而文珺继续说下去:“我给每次掉落的断肢都做了基因检测,结果显示基因链异变程度在逐渐增加,但奇怪的地方也在于此。”
“我完全无法判断178号究竟在发生劣等畸变还是优等进化。”
“您是想说,它的尾部骨骼异变度在不断提升,这点分明呈现出进化性,”时岑说,“但178号很排斥这种变化,祂感到痛苦——甚至会主动咬掉自己的尾巴,来迫使异变短暂中断。”
文珺赞许道:“非常准确的概括。”
时岑想了想:“灯塔此前,还有实验体出现过类似178号的情况吗?”
文珺这次回答得很快:“没有——起码在两栖类中,从来没有出现过。”
“谢谢珺姐,”时岑站在料理台前,注视着锅中热气腾升的、雪白的奶油蘑菇汤,“没有别的事了,祝您体检一切顺利。”
文珺道谢,挂断了通讯。
汤汁刚好煮到最浓郁香甜的时候,奶油伴随蘑菇的鲜香,同鸡肉相互渗透,色泽也很棒......等等,色泽。
——刚才还非常完美的奶白,忽然显现出一点火势过大所致的焦黄色。
时岑轻微皱眉,可当汤勺伸进锅中的霎那,异样色泽消散了。
它来去匆匆,像是破碎于滚水水面的一个小气泡。
时岑带着一丝微妙的错位感,将小半勺汤汁放入嘴中,才最终确信自己的晚餐没出任何岔子。
但显然,时明煦没有他这样好的手艺。
时明煦立在料理台前,对一锅焦黄的、掺杂少许黑色残渣的蘑菇汤保持沉默。
往好处想,起码它闻起来还算香浓。
时明煦闭着眼,送了半勺到自己嘴边,最终只抿了一小口——太好了,它虽然卖相差些,但味道意外得很不错。
时明煦对这次曲折的下厨结果还算满意,他给52号盛了一小碟尝鲜,发现做得蛮多,就又给打包一份,送到对面的文珺家。
这会儿是八点多,文珺还没睡,她很快开门,稍显惊讶:“小时,给我的?”
“是。”时明煦将食盒递给她,趁机问,“珺姐,您对178号采取过什么刺激性实验吗?”
文珺摇头:“没有。它在来到实验室的半年里都很正常,甚至称得上懒惰——我直到现在也无法想象,它竟然会深夜出逃,还撞伤了你。”
“对了,”文珺补充道,“虽然178号曾经是个乖宝宝,但我实验室里有几个家伙很闹腾,小时,晚些时候我将资料发到你的平板上,麻烦你格外留意。”
她笑了笑:“以及,谢谢你的蘑菇汤。”
窗外风雨交加,走廊间渗入凉气,谈话就结束在此处。
直到时明煦第二天清晨出门时,雨仍在下。
一般来说,乐园的雨季就在九月中旬落幕,在那之后,则会迎来长达两个多月的秋季,然后进入落雪之冬。
但随植被异变程度的逐步加剧,每年气候都会产生一点点变化,谁也说不准,此后还会不会有所谓的雨旱或四季。
时明煦依旧坐在后排靠窗的角落,安静地挨个翻看本周收到的凯恩斯小报。
而电车割断雨线,朝科研区开去,隐没于雨水中的建筑逐渐展露轮廓——自从进入四区,也即溪知实验基地开始,每隔200米,就会有一位穿着黑色制服、腰间别枪站岗的城防所士兵。
他们保卫科研区域的绝对安全,努力杜绝外界入侵或内部临时异变所致的损失,必要时,可以现场击毙。
科研四区域是乐园的绝对心脏。
不过电车的移动速度很快,这些人像黄金时代路旁的电线杆,被遥遥抛在脑后,连残影也化作雾蒙蒙的小桩,像是某种巨型机械的零件。
等到真正进入一区“灯塔”时,站岗的间隔变为50米——灯塔集中着上千个野外带回的活体样本,随时存在异变失控的可能,这里的管控最为严密。
而灯塔本身,是一栋二十层的银白色螺旋式建筑。
从外形上看,它同DNA的双螺旋结构一模一样,但完全由钢铁铸造,不会像碳基生物那样,轻易产生断裂畸变。
在一百多年前,人类的基因链也如此牢固,但现在,基因链中的某些部分变得同普通玻璃一样脆弱,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脱落、碎裂,招致死亡。
灯塔,艰涩地尝试破解后灾难时代规律的一角。
时明煦刷卡进入时,一层大厅内的时针指向7:40,现在还很早,没到正式工作时间,时隔三周再次回到这里,让他产生了一种熟悉又恍惚的感觉——但电梯叮响的声音令他回神。
时明煦迈步进去,灯塔电梯安静又平稳地上升。
在灯塔,其实很难有什么秘密,就连电梯的厢身也呈现全透明状态,如果在黄金时代,人们或许更愿意用这种电梯来观光,俯瞰城市景观。
时明煦此刻却没什么赏景的兴致。
他仍旧未能想起178号逃离那晚的完整记忆,但越靠近实验室,心中隐约的不安就越鲜明。
直至时明煦跨入七层走廊时,不安变得酸涩又饱胀,迫使他不自觉加快脚步,最后干脆小跑起来。
0703......0713......
0716。
脚步在走廊间的回响终于停止,在余音尚且震颤之时,时明煦的心脏也不可抑制地加速跳动,他握住把手,旋开了门。
实验室内没有开灯,但营养液的荧光绿映在时明煦面上,使得瞳孔的收缩格外明显。
虽然只是粗略扫视,还没还得及细看,但——
好几样关键实验器械的摆放位置,都被改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