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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遗骸

明日如我 燃灯伴酒 3616 2024-07-12 10:21:26

眼珠拥挤在一处,相互推搡。

二人都本能地退后一步,时岑靴底踏在室内,同时明煦后仰间碰到搁架时的响动微妙交映。

溶液间的竖瞳霎时动作得更兴奋一点,狂风卷啸间,有散落的小型器械被刮落——很快,建筑底部传来清脆的落地声。

与此同时,几只眼珠迅速下潜,闻声而去。

于是,遥远的部分真相自安德烈的讲述中徐徐展开,它抖落淋漓雨水,渗透进光怪陆离的空间。

一百六十年前,第一例人类基因链断裂患者产生,昭示了黄金时代的最终覆灭。序间的灾难则更早降临,第一场坍缩发生在两百年前——但如果要追根究底地探寻,这场灾难本身,伊始于纯粹四维宇宙。

“四维宇宙的灾难源于争斗。”安德烈说,“争斗的结局是尽数覆灭......小时,沃瓦道斯曾告诉我,越是高维文明,智慧生物存在的密度就越低。你能理解这一点吗?”

“小时,你还和从前一样敏锐。”安德烈点头,“自我跟随沃瓦道斯成功跃迁至四维后,我们就注意到部分灾难的真相。四维智慧生物的遗骸四处飘散,甚至现在仍在散落,并将继续存在很长一段时间——你无法用人类的社会思维去想象祂们,小时。”

“两百年前,遗骸率先落到序间,大部分形成坍缩点,蚕食掉序者文明,极少数形成特殊区域譬如催促幼体成熟的流转地。”

安德烈继续说:“几十年后,遗骸开始落到地球上——同其在序间所展示的规律一致,大部分遗骸成为切割基因链的零碎粒子,像无数条绞索,一刻不停地在世界上游荡。”

“只有极少数变成沟通维度的特殊存在,譬如陷落地中心区域、南方雨林蛇窟和智识。”

——竟然真同最初的滤网理论,存在异曲同工之处。他用食指指腹抵在窗上,轻声道:“不同的星球上,住着不同的人,或者生物。小时,你知道吗?那些星球都有各自的编码,就和我们的城市遗迹一样——我最喜欢B-612号,喜欢那朵玫瑰花。”

他说话间,指尖试探性地探向时明煦的耳廓,摩挲到金属通讯器。

“书上的插画也长这样。”安德烈喃喃着,“它好漂亮。”他似乎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行动,也无法主动开口询问更多话。但比起过往单纯的回忆,此次记忆回溯的切实体验感更强。

当天光倾泻而下时,时明煦跨过那些悬浮于空中的、闪烁细碎微芒的尘埃。与此同时,他听见鞋底与台阶的轻叩声,与安德烈稍显急促的呼吸。

“小时,来吧。”安德烈带领他一路往下。到第十层之后,时明煦就得承担带路的作用,二人穿梭于蜂巢状的方舟内部——正是周末休息日,走廊间很安静,四下偶尔有巡逻队的脚步声,但都只从空荡荡的走廊间模糊传来,显得遥远。

“我们只有半天时间。”研究员听见十八岁的自己问,“安德烈,你要带我去的地方,离方舟很远吗?”

“我有自己的房间,老师们从不愿意轻易打扰。”安德烈仰着头,露出笑,“只要能在晚饭前赶回来......就不会有事。”

“好吧。”时明煦说,“我们乘电车去,你没有ID卡,但唐·科尔文愿意有偿出借他的。”

他说完,从兜里摸出唐博士的ID卡来,在将它递给安德烈时,轻声道:“那边已经靠近城防所总部了......我也从没听过,乐园中有这样的建筑。安德烈,它会不会已经废弃,或者被拆除掉?”

灰蓝色眼睛的男孩摇摇头:“不会的,据沃——据那只蝾螈所说,‘遗骸’已经存在整整两百年。”

“遗骸是那只蝾螈的同类吗?”时明煦垂眸,不动声色地套话,“听起来,这两只生物可能早已进化出智慧,拥有文明的雏形。”

“又或许,人类从来不是宇宙间唯一的智慧种族。”安德烈想了想,没有正面回答时明煦的问题,只说,“......一些我们无法解决的困扰,可以被祂们解决掉。那,和祂们的沟通,对人类而言,就是有价值的,对不对?”

这个问题太复杂了,时明煦一时不知如何作答。最终,他只摸了摸对方柔软的头发,同时借位遮挡住后者,避开门口岗亭中的视线——警报没有响,这意味着他们成功躲过了监控。

虽然认识安德烈的人少之又少,但还是谨慎为上。

夏季休息日里,乐园内城愿意出来活动的居民很少。这里没有太多娱乐设施,在缺乏植株的大型城市中央区域,温室效应强得可怖。

四十度的室外高温下,体感温度甚至更加夸张——直至热浪舔舐中的电车缓缓驶来后,整辆车上也只有司机一人。

时明煦同安德烈一起,在最后排落座。

电车很快驶离方舟,两人的目光都投向窗外,望着单调又高大的生活区建筑,渐渐的,当建筑整体色调转向银白色时,安德烈轻声开口。

“小时,你离开过乐园吗?”就在这时,时岑猛地扑了上去!

他动作果决,行动干脆利落——那只被注射器抛出去的瞬间,同小李射来的麻醉枪尖在中途相遇,碰撞出尖锐刺耳的声响。

而时岑一手刀敲在文珺后颈,打晕了她。

“注射剂量不大。”时岑要将人背起来,小李连忙跑来搀扶,被前者制止住。

时岑说:“我来就行,你马上联系医疗中心,叫他们过来接人。”

“啊好!”小李缩回手,在研究员起身向外走的过程中,同医疗中心完成了联络。

“我先把文博士背到楼下去,实验器械上来再收吧。”时岑背人的过程动作娴熟,但文珺脚离地的瞬间,他被拽得微微后倾。

而小李蹲身陪在文博士身侧,等待急救人员的到来。

时岑则转身往楼上去,右手完全自然垂落:“小时,再试试。”

时明煦竭尽全力,试图向右手发号施令。

可那只骨节分明的手依旧安静地垂落,淡青色血管匍匐着,浸润一点细密的雨雾。

二人陷入一种微妙沉默。 

“时岑,”时明煦长长地叹气,“要不先收拾实验器械吧。”

“小时,你......”时岑欲言又止,“还是不行吗?”

“动不了一点。”时明煦心情复杂,意识同身体的联系完全断开了,他竟然成为自己的身体的旁观者——就好像他每次闭目,去往时岑的世界时一样。

那现在究竟算是什么状态?

一团悬浮于虚空、停泊于不知名处,且只可以被时岑感知到、同时岑之间发生交流的意识体吗?

“那你自己的身体呢?”时明煦忽然想到,“时岑,你能够同时控制两边吗?”

时岑已经走到六层,在转过拐角的前夕,他闻言闭上眼。

就在此刻。

一种强大的吸引力牵扯住时明煦,研究员的意识体根本没有任何反抗之力,他被无形的隧道吸入,在死寂之中心脏狂跳不止,然而就在下一刻,他终于清晰感知到意识同人体神经相链接的感觉,并努力睁开双眼——

时明煦猛地撑起身子——入目的一切都陌生又熟悉,他在心跳的平复间,不可思议地打量着周遭的一切。

他嗅到血腥。

阿什利死去后的血腥味尚未散尽,朝书桌望去时,能看见桌面朦胧倒影出天地间的落雨。

所以,现在是......

时明煦脚步虚浮,掠过书柜,又险些擦到墙上的枪支,最终踉踉跄跄,撞入洗漱间大门。

——然后。

他抬眼,在镜子中瞧见一张同样熟悉又陌生的脸。

这张脸,它眉目俊朗,却又显出温敛,中短发在略显疑惑的偏头中小幅度轻晃,露出迷茫的眼瞳。

它属于时岑。

时明煦:“......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说出口的声音也和自己相伴多年的音色略显不同。

但时岑当年没在方舟待多长时间,对灯塔的接触更是仅限于送实验体,仅有的沉浸式体验,是时明煦带他来看55号实验体的那个深夜。

那晚,研究员轻手轻脚,连灯都没开几盏,四下昏暗,落针可闻。

时岑的注意力也不在他的准备工作上。

时明煦摇摇头。

“野外,和乐园,很不一样。”安德烈说着,指引他看向天空尽头。

那里翻涌着几团翳色的云,昭示夏季暴雨的前调。

“野外的曲线很复杂。在很多地方,曲线隆起来,长满密密麻麻的绿色植物;在一起地方,它又很深很深地凹进去,被水填满。”

“那应当是山脉和湖泊。”时明煦听见自己应声,“我只在教科书和电子影像上见过——安德烈,这些都是那只蝾螈带你见的吗?”

安德烈点头:“嗯。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奇形怪状的房子,它们和外城的一些房子有点像,和内城的明显不一样。我最喜欢的建筑在一处满是沙子的地方,那里风很大,蚂蚁也很多。”

“它们都是黄金时代的建筑遗址。”时明煦温声道,“在黄金时代,人类拥有丰富多样的建筑风格,大致以民族为单位聚集在一起居住。至于你刚刚说的建筑,或许在西部遗迹。”

“这枚通讯器,是仿制黄金时代的玫瑰制作的。”时明煦温声说,“在2027年以前的黄金时代,玫瑰花似乎格外受到人类青睐。”

“只可惜,现在已是2208年,玫瑰这种植物的基因链畸变等级往往很高,并且趋向于强攻击性。大多玫瑰的尖刺硬度提升,并异变出类似黄金时代猪笼草的习性,可以主动捕食猎物,花瓣却逐渐腐朽凋零。”

艳色消逝,晨露不会再落到柔软的瓣上。

银白与深褐的建筑群阻断过分瑰丽的畅想,野外遍布可怖威胁后,自然美学的存在感就变得很低,像玫瑰一样畸变枯萎了。

“我会让它们重新回来的。”安德烈仰首,他肩膀瘦削,头发卷曲,开口说话时总显得温吞,“小时,真想亲眼看看黄金时代的玫瑰花。”

时明煦注目着对方。片刻后,他将自己左耳的通讯器取下:“今晚分别之前,它都属于你。”

就在此时,电车间响起柔美的电子女声,提醒乘客,终点站二十二区已经抵达。时明煦牵着安德烈下车时,司机终于支起脑袋看过来:“你们两个都是方舟的学生吧?是坐过站了吗?”

“我们父母在城防所工作。”时明煦反应迅速,“我带弟弟来探望。”

他礼貌又疏离,很快结束掉这个小插曲。下车后,二人立在站台逼仄的阴影里,安德烈闭着眼,似乎在回忆一些遥远的事情。

时明煦则终于得以获取片刻离神,他深吸一口气,心声传到时岑那里。

“时岑。”他默了一瞬,“原来,我八年前,就已经离智识这样近过......这样想来,我在灯塔所进行的跨物种融合基因实验,也应该同智识息息相关——但这部分记忆被彻底抹去了。”

“是。”时岑很快答复,“我和你一样,被迫回到记忆里。十八岁的我已经离开内城,今天佣兵团没有出任务,我这会儿在家,但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今天......”

他的声音忽然顿住。

门外的敲门声却继续响了两下。

时岑随即起身,往门口去——拉开门后,一个瞧着四十上下的中年男性立在门口,他深灰色的眼睛望进来,深邃又沉稳。

时明煦在讲述间隙开口:“所以四维粒子绞索对基因的切割,会产生能够被序者文明利用的能量?”

“是,但这种能量的利用效率很低。”安德烈斟酌了一会儿措辞,“如果用序者的说法,这样的能量只是石头,而无法称之为矿。”

“那么矿的本质,就是融合了四维生物基因的人类么?”时明煦眼睫颤了颤,他的声音同时岑的心声重叠至一处,“安德烈,高效的基因利用方式,究竟是什么?”

安德烈没有立刻回答。他伸出手,将已经半干的衣领向下拉了一点——于是,横亘脖颈的长长伤疤露出来。

它如此狰狞,足以分割开身体与头颅。

“那就得提到许多旧事了。”安德烈轻声说,“小时,它绵延了许多年。”

“你所遗忘的一切,也都在其中。”

“且用三维世界的仪器,根本无法检测出尤娜基因链的真正异常。我们或许能够看见断裂的基因链,但无法认知到那其中不属于三维的部分。”

“现在,我们来验证这一猜想是否正确。”

说着,他示意时岑动作起来,往观察镜中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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