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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生死2.0

明日如我 燃灯伴酒 6577 2024-07-12 10:21:27

谁也不知道究竟过去了多久。

或许是几天,又或许已经很多年。

时明煦在一阵粒子碰撞声中醒来。

他明确知晓了自己的死亡,甚至清晰感知到血肉融化的全过程。可本该破碎的意识仍然存在。这点先让他感到困惑,紧接着是难言的恐惧——他在这个霎那想明白,这是否意味着,时岑与自己做出了同样的选择?

对方......先于自己湮灭了吗?

时明煦不知道。

身体不大受控制,思绪也是。他或许是在摇头的,或许只是努力想要清醒,但每一次摆动,耳道里都像是灌满湖水,一切都在扭曲间旋转,光怪陆离的一切都涌向时明煦,他快要无法呼吸了。

可如果不是,又有什么别的解释?

“因为初代侍者本身的独特性,这种神赐思想得以初步建立——在其后的每一代发展中,白日内部或许会挑选最特殊、最虔诚的F级作为继承者,让这种神明庇佑的观念逐渐根深蒂固,并最终造成今天的悲剧。”

时岑心声答复间,已经借助漂浮物梭巡至另一区域——依旧没有发现什么特别之处,而教堂顶端与四壁图案被他一一拍下,预计回家后发给索沛再次辨认。

可惜此次秘密集会的踪迹,大多已经被洪水冲刷殆尽。

“是。”时明煦随之记录下推断,“或许也正因为他们坚信寿命神赐,所以才坚决反对基因筛查——因为这对他们本身的处境不利。不过时岑,我总觉得我们想得有些浅......真的会这么简单吗?”

“暂时没法确认。”时岑避开一股浊浪,“侍者今早来这么一出,多半会再与我取得联系。但小时,我们在他面前的主动性太弱了,必须尽快得到更多有效信息。”

就在风雨冷浪的催逼间,时岑几乎是扫描式记录着教堂中的一切,他如此冷静又周密,但就在精神高度集中间,有什么东西,从水下慢慢靠近——

“哗啦!”

就在时岑转身拔枪的同时,一只湿淋淋的手攀住断柱,手的主人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时岑拉住那只瘦弱的手,将人拽上来一截。

是个十四五岁的孩子,他下半身还浸泡在水中,上半身猛地伏倒,不断从嘴中呕出污水,又胡乱抹着脸,断断续续地说“谢谢”。

“时岑!”时明煦心声惊诧,“这孩子就是阿什利——准确来说,是你世界的阿什利。”

他竟然成为此次教堂事件中的幸存者。

“先生,”阿什利抽抽噎噎,一把扯住时岑的裤脚,“您救救我,水下,怪物......”

“水下有什么怪物?”时岑将手抄至他腋下,想将人彻底托举起来,却感受到阻力。

“它扯着我的腿!”阿什利声音发抖,“它扯住我的腿,还吃掉我的同伴——我们原本即将得到神明拯救,却因其重堕地狱!”

“好好说话,或者闭嘴。”时岑皱眉,将一把折叠式长刀刺下去,在阿什利的惊叫声里搅弄几下,再抽起时,带上绿色的植物残块。

是一株屏蔽型异变植物。他说着,低低咳嗽了几声。进入这间相对温暖的实验室后,此前行路中沾染的雪絮碎冰也在陆续融化,浸得时明煦眼睫有点湿漉漉。

“现在想来,无论是灯塔还是智识,都对民众有所隐瞒。”研究员看着水流注入容器,话说得断续,“......还有‘溪知’数据库。”

关掉水龙头后,小半杯液体晃荡在杯中,时岑的心声随之响起:“小时,不想这些。你烧得很厉害,必须先喝药。”

时明煦眼睫上坠着半颗小水珠,将落不落,他站在偌大的操作台边,整个人都显出单薄,时岑那句话后就不再言语,专心引时明煦往废弃沙发去,当后者彻底倚靠上布料时,他才略显无奈地开口:“还有力气张嘴吗?”

答案显而易见。

时明煦并没有陷入昏迷,但高烧和强撑着的思考使神经中枢彻底麻木,已经丧失掉对四肢的控制权——他连真正开口说话都难以做到。

感官成为漂浮在混沌间的气泡,成为朦胧又稀薄的烟云,只需要微弱的流风,就可以彻底吹散掉。

通感链接之下,这样的不适根本无处可藏。

研究员仅存的理智,让他听见了时岑的一声轻叹。

下一秒,冰凉的杯壁被抵到唇上,倾斜间用了力,水流顺势漫过来,濡湿部分皲裂的唇面。

时明煦后知后觉,强迫自己配合,试图微微张开嘴。

水流触碰到牙尖。

很快,更多液体淌进来,濡湿齿根与舌面,又贴着齿缝滑到更深处,热燥着的口腔被浸透。时明煦被迫承受这一切,感知着缓缓加重的温湿感,当水流舔过软腭时,他终于觉察出点难以言说的痒意,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无意识发出含混短促的呜咽。

很奇怪,喝水润嗓这件事情分明很寻常,许是高烧将它变成有些特别。痒意出现了,就没法轻易再消下去,它随水液在舌根和齿缝间摩挲,又蔓延到喉管间,成为一种绵延的感受,一种温钝的慰藉。

时明煦终于没能忍住,轻轻咳嗽了一声。

时岑的动作立刻停止了。

佣兵操控着时明煦的左手,将临时用以盛水的实验烧杯暂且放下。很快,方才被水流洗净的指腹就压到唇上,时岑心声温和:“小时,呛到了?”

时明煦蹙了蹙眉,觉得这是一种可恶的明知故问。

但他只来得及“嗯”一声,牙尖就抵到微软的胶囊。

“刚刚润完嗓子,现在好些了?”时岑说,“把药吃掉,小时。”

狡猾的佣兵,他简直是在连哄带骗。

但此刻,那种似有若无的侵略性已经被收敛得很好,传递过来的情绪只有安抚。如果时明煦是一只猫,那时岑这会儿就是顺着炸毛的背脊抚平,他一贯很有耐心,又擅长慰藉。

时明煦神志刚回笼一点,哪儿能抵挡住这种攻势?他眼睫颤了颤,听话地放松齿关。

胶囊就被喂进来。

......却不止是胶囊。

异物入侵的感觉很鲜明——当时明煦意识到不对劲时,时岑已经送入了食指的第二根指节,捻着的胶囊被送到舌面,可喉结起伏间,嘴比不上,腔壁徒劳分泌出口津。

研究员顿感事态不妙,试图夺回肢体控制权,可惜没用,眼下两只手都由时岑掌控,而对方显然游刃有余。

下一秒,原属于研究员自己的食指,稍稍弯曲了一下,指腹剐蹭过柔软滑腻的口腔内壁。

时明煦顿感头皮发麻——可惜对方指节卡在齿关,他没法直接咬下去,只能徒劳颤抖着喉舌,连呜咽和呼吸的频率也被搅碎掉。

“时......”时明煦心声潮软,发着抖,“你在,在......”

在做什么!

“检查一下小时,很快就好。”时岑心声泛着点哑,但手上动作没停,他其实压根儿没用力,害怕时明煦承不住。

“不......”时明煦喃喃着,想往后缩,可他忘记掉检查与被检查的部分都属于自己,身体并不排斥这种行为,惟有理智裹挟难言的耻意,叫嚣着流窜到各处,逼得他呜呜咽咽,勉强蜷缩起身体,成为陷进宽大沙发间的一小团。

“马上,马上。”时岑动作的速度稍快了点,但声音依旧很温煦,刚开始时稍显生涩卡顿的动作也很快流畅起来,干干净净的指腹被口津濡湿,又摩挲过牙龈、舌下与柔软内壁,确认没有低温所致的口腔破损出血后,他终于缓缓抽出了指节。

退出的过程很顺利,时明煦牙关半开的一分钟内,用以检查的食指已经被浸潮,以至于牵扯出一根纤细又晶莹的细丝,很快颤巍巍地坠下去,落回水红色的唇上。

惟有胶囊被留在舌面上,它的外壳已经很软乎了。

“很乖小时,”时岑声音沉沉地夸他,同时将杯口重新压上来,“现在把胶囊吞下去。”

时明煦喉结滚了几遭,他已经说不出话,刚被冰水压制的干燥转变成潮热,和此刻用以吞咽胶囊的水液一起,顺着食管淌下去,他连抵抗的力气都没有了。

“休息一会儿,等药起效。”时岑耐心又细致地哄他,“我先四下看看情况。”

时明煦有气无力地瘫倒下去,偷懒闭上眼睛,与此同时,他的心声嘟嘟囔囔着,埋怨的句子又湿又热地传过来。

“你怎么是这种人?”

时岑轻轻笑了一下,算是回应。

随后,佣兵站起身来,他重新睁开眼,仔细梭巡现在所处的房间,时明煦的意识同他共享视线,追随他一起,迷迷糊糊地探寻着未知处。

“这间实验室设备齐全,规格很高。”研究员心声尚且粘黏,“室内布局也跟灯塔的动物研究所很像......时岑,实验器械搬得七七八八了,你往内隔间去,不出意外,那里会有档案间。”

时岑听从他的指令,时明煦让他往哪儿去,他就立刻行动起来。

于是,一间不起眼的内部隔间门被摸索到,又很快被打开——这里没有什么电子设备,搁架上稀稀拉拉,躺着一些古老的纸质记录和小型标本罐。

时岑取出便携式手电,光束打过去,浮尘就被照亮,这里静谧又隐秘,全然阻隔掉风雪,佣兵的长靴踏过去,窸窣响动也会被放到最大。

“标本罐里......大多是内脏组织。”时明煦顺着手电扫过去,他已经比刚才清醒一点,“时岑,离近一点。”

时岑闻言靠过去,二人的目光一同锁定一只罐体,看清了上面的小字。

“实验体112号,尤娜。体外发育至十九周时死亡,心脏样本留存。”

一颗小小的、褚红色的人类心脏,安安静静地躺在溶液间,陷入永恒的沉睡。而它身侧,躺着属于112号实验体的档案袋。

两人都沉默一瞬,移开了视线。

“十九周的胚胎,连心脏功能都没发育齐全。”时明煦声音又轻又低,“时岑,看来这里也是体外极限辅助生殖计划的实施处。”

“实验体112号,尤娜。”时岑垂眸,带时明煦一起梭巡过搁架,掠过一些肺、肝脏和骨骼,“小时,你我是001号,这个孩子远在我们之后。也就是,起码几年前,这里仍在使用和实验之......”

脚下传来纸张的轻微哗响,佣兵的话忽然顿住。

他俯身,自靴底捡起一个泛黄卷边的档案袋来。

对方吃痛,猛地松开桎梏,时岑在这间隙发力,将小孩完整拽起来。

与此同时,水下迅速淋漓开深褚血色,一只苍白的手短暂翻出水面,但很快又被墨绿色淹没——那株植物,它正在啃食尸体,暂时顾不上这边的两个活人。

“看清楚了?”时岑遥遥一指水面,“你所谓的怪物,是一株异变植物。”

阿什利瘫坐在断柱截面上,在手脚并用的仓惶后退间,撞到时岑小腿上。

“你是白日的成员吧?”时岑将刀具收好,叠放回腰间,“来参加侍者的集会?”

小孩这会儿倒是清醒,立刻反驳:“不是。”

“这有什么好否认的,”时岑垂目,将人拉起来,“今早‘侍者’主动与我取得联络,你们的祷告,我也全听见了......别怪我没提醒你,逃跑不会有好下场——现在外面都是城防所的人,七十三区正全面搜索抓捕白日信徒。”

时明煦记起那张ID卡上的几位数字,借着时岑的嘴问出口:“阿什利,你家就在七十三区吧?”

阿什利错愕转头:“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又怎么会知道我住在......”

“因为我是‘侍者’的好友,”时岑自上而下地睨着他,“我知晓你所不能知晓之事——所以你应该明白,隐瞒或谎言,都对我没有意义。”

时明煦:“......”

有时他真的认为,唬人是时岑的某种天赋。

小孩显然被吓到了。

他斟酌着时岑的话,与此同时,小心翼翼地向后缩去:“你撒谎,你绝非神的使者。”

“但我是神使的好友,刚刚也是我对你的考验。”时岑眨眨眼,主动向阿什利伸出手,“我知道侍者曾从‘永恒的应许之地’归来,知道他了解神的旨意,知道人类罪孽深重、不可饶恕,还知道我们‘只可到此,不可越过’,只能在神的王座下获取永生。”

时岑说话间,观察着阿什利的神色。

他结合信息碎片瞎编一通,试图赌上一赌。

事实证明,他赌赢了。

过多可以被称之为“绝密”的内部信息淹没掉阿什利,使对方彻底瓦解掉防线,他将脸埋入掌心,泪水淌湿了眼下雀斑。

“先生......”阿什利抽噎着,“那我,我现在应该何去何从?”

“我可以暂时庇护你,”时岑将手盖在阿什利头顶,他露出一种淡然的、略显悲伤的神色,“可怜的阿什利,你知道侍者去了哪里吗?我很担心他。”

“时岑......”时明煦欲言又止,半晌才挤出一句,“幸好你不信教。”

时岑的心声轻轻笑了一下。

与此同时,阿什利已经开始感谢,他被时岑背起,小心翼翼地埋着脑袋,同时小声道:“侍者从不告诉我们他的行踪......从来都是他联系我们,我们无法联络到他。”

他顿了顿:“不过,今早的集会的确有些匆忙。”

时岑背着他,从教堂缝隙间穿梭出去,回到小艇上:“怎么个匆忙法?”

“和昨夜的大雨一样毫无征兆。”阿什利用衣服遮住脸,在嘈杂雨声与灾民喧哗中,他凑近时岑,“今晨我们接到通知——神提前降下惩罚,清洗罪恶的人世,但与此同时,他也将挑选最虔诚、最忠诚的信徒。经历住考验者,将得以最终去往永恒的应许之地。”

“洪水是考验的一环,”时岑顺着他的话说下去,“牵引你们踏上征途的,正是我的好友——但阿什利,因为时间太匆忙,他难免出了点岔子,对吗?”

时明煦听着他套话,越听越觉得熟悉。

这种询问方式,是不是也曾在自己身上实践过?

譬如......在昨晚他们确定亲密关系时,时岑声称是自己排除掉朋友与亲人的选项,最终只留下“伴侣”,压根儿没得选了。

研究员忽然后知后觉。

果然,时岑的话处处是陷阱。

他是一个狡猾的雇佣兵。眼珠拥挤在一处,相互推搡。

二人都本能地退后一步,时岑靴底踏在室内,同时明煦后仰间碰到搁架时的响动微妙交映。

溶液间的竖瞳霎时动作得更兴奋一点,狂风卷啸间,有散落的小型器械被刮落——很快,建筑底部传来清脆的落地声。

与此同时,几只眼珠迅速下潜,闻声而去。

时岑眉头微蹙,他在躁动之中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蹲身,摸到刚才用来凿墙的金属器械,用指节抵住它,一点点推到边缘。

挪移之中,柔软竖瞳间倒映出无数个缩放的时岑来,佣兵同这些难以形容的眼瞳相对视,像望进了一整片深海水母群。

他没有移开视线,就在整个巨型容器轻微的震颤间,佣兵手腕一抖,那只长柄金属器械被推出去,又迅速坠地,尖锐响动被流风放大,又碰壁反射,古刹钟声一般震荡于整个建筑内部。

“嗡——”

无数只眼球霎时顿住,几息后,就堪称疯狂地推搡着游曳而下。很快,没有一只竖瞳中再出现时岑,与此同时,佣兵的心声在脑海中响起:“小时。”

“这些眼球没有视力,它们是靠声音来辨别方位的。你找机会,把刚刚那根金属棍丢下去。”

研究员很快照做。

一切恰如时岑所言,竖瞳像是见血的鬣狗般迅速下潜,聚拢至异响发出处,偶尔也有一两只眼球被回声扰乱判断,仓惶游曳在内壁间,但没有什么眼睛再盯住他俩了。

时明煦轻轻舒出一口气——然而就在下一秒,不过朝巨型容器下方望去一眼,一种头皮炸裂般的感觉就同时席卷过他与时岑。

眼球彻底下潜后,他们终于得以勉强看清罐中景象,登时喉头哽塞,难言一字。

该怎样用言语来形容?

这是一具躯干......或许用遗骸更合适。

向外突出的骨骼部分很尖锐,像月的弯钩,整体呈现出淡蓝色,它们稀疏地颓然栽倒于容器中下部,骨骼间悬浮着破絮一般的身体组织,像笼罩于蓝月之下的、遥远又孤寂的初秋芦苇荡,茎秆化作骨刺,翻飞的芦花成为某种血肉。

......而在这种静谧之下,水面间潜藏着无数食人鱼——属于遗骸系带上过分兴奋的眼。它们实在太活泼了,若非有系带同骨刺紧密相连,时明煦绝不相信它们会同属于一只生物。

这绝非地球应当拥有的物种。

“祂究竟是已经死去,”时明煦听见自己恍惚的心声,“还是仍然活着?”

时岑也难得卡壳,他默了一会儿,才说:“看上去,像是主体躯干已经死去,但眼睛单独活了下来......或许不算彻底活着,这些眼睛没有什么视觉,只能对声音做出条件发射。”

“这种反射行为很机械。”研究员强迫自己冷静一点,他看着眼前光怪陆离的景象,实在难以形容此刻的心情,“时岑,地球绝大多数生物死后,都存在神经反射现象,或许这些眼球,也只是给予'杂音'这一外部刺激后所产生的反射行为。”

他话锋一转:“但无论如何......智识内部怎么会留有这样的怪物?”

“祂或许是温戈、沃瓦道斯和亚瑟的同类,”时岑想了想,“可祂们三个都只有单独的一只竖瞳,且具有视力。这只生物的眼球看上去更像是人类文明认知中的‘耳朵’,是辩声器官,而非视觉器官。”

“是,但现在,我们还是得回最重要的问题上——祂为什么会被留在智识内部。”时明煦应声后,忽然想到一种匪夷所思的可能性。

智慧生物,意识存在,基因融合。

......这三者结合起来联想,能够得到怎样的结论?

下一霎,无需他多言,时岑也已经想到同种可能性——便携式手电骤然打向搁板,照亮了那些小小的器官样本。而离得最近的,正是属于实验体112号尤娜的心脏标本。

手电被抵在样本罐上,映亮透明容器间微微浑浊的液体,时岑贴得很近,当眼睫都几乎扫上罐身时,他感受到通感链接的增强。

另一世界的研究员闭上了眼,正同他一起观察眼前这颗小小的心脏。

“左右心房与左右心室基本成型,主动脉与肺动脉也都发育良好,没有横面解剖,我无法观察到内部结构,但......”时明煦说着,声音忽然艰涩,“时岑,你晃一晃样本罐。”

佣兵立刻照做。

随即,一种颜色奇怪的组织从主动脉管道间轻轻溢出——它的分量很少,微如游丝,几乎到了目不可视的地步,但托时岑视力与距离的福,两人都看清了。

......那是些许淡蓝混合褚红的、败絮般的小团组织,颜色吊诡,只露出特别特别少的一点,并且很快随液体的摇晃重新隐匿回主动脉中。

“去实验台!”时明煦心声发颤,“时岑,出隔间,去实验操作台——我刚看见还剩一台医学显微镜在,再去操作间看看有没有处理实验切片的器械,我这边没有手电看不清,你听我指挥。”

时岑连丝毫犹豫也没有,就立刻带样本罐往档案室外间去。

那只五层楼高的巨型容器,已经因内部追逐风声、过分活跃的眼球而断续晃动着,就连原本透明的内部溶液也被搅得浑浊,蓝色组织上下翻飞,像黄金时代三月的柳絮。

遗骸和风声一起,被关闭的档案室大门隔开了。

“嘀——”

“嘀——”

很快,在红光微弱的闪烁间,冷冻组织切片机启用的声音响起来。万幸,它竟然还能启动。

下一秒,时岑已经戴好橡胶手套,又依照研究员的指示,小心翼翼地打开了属于尤娜的心脏样本罐——与此同时,大概是因为仪器启动,时岑世界中可怖的注视感再度追了上来,隔着薄薄两堵墙壁,无数蓝色眼球追逐着两人。

“我们得抓紧时间。”时明煦教导对方捞出心脏,按照实验步骤一一进行,“时岑,不知道那只容器就能能撑多久。它一直在晃动,如果真的不幸破损......”

如果破损,巨型眼球会不会对声音来源追逐到底?遗骸同空气间的接触又将招致怎样的后果?

完全无法回答,甚至无法想象。

建筑外风雪卷啸,时明煦想到被温戈眼瞳腐蚀的天穹,许多生命就在这场陨落中一同消逝掉,按照亚瑟的话来说,乐园里绝大部分人类都是“石头”。

比如怀着孕的苏珊娜,又比如白日各种仪式间死去的那些孩子。

研究员一心二用,一边指导时岑在机器的轻微嗡名声中顺利取出切片、去往医学显微镜下,一面继续想象亚瑟口中的矿与石。

......用以区分矿和石头的,究竟是什么?

就在时岑依照指示、将心脏切片搁置在载玻片上时,一种猜想遽然击中了时明煦——研究员开口,心声惊疑。

“温戈的矿是伯格·比约克,沃瓦道斯的矿是安德烈,亚瑟的矿是你我,前两者都是F级。时岑,按照档案所记录的,你我也曾经是F级。”时明煦说,“但亚瑟也说过,文珺博士——还有

但阿什利显然是头一次被人这么忽悠,小孩托着腮帮子,认真思索了好一会儿。

进而他点点头。

“有的,”阿什利皱着眉,“先生,侍者往日主持祷告时,都会披一件白色斗篷掩盖面部,以免重新沾染尘世的污浊。但今早,在考验仪式的开启后,他的斗篷不慎掉落。”

“虽然只有一刹,但我成功看清了!”阿什利的语气中流露出崇敬,“他就是神迹本身......”

时岑故作冷淡:“孩子,他的面容使你感到惊讶吗?”

“是的,先生!”阿什利激动中,一把握住时岑小臂,“您果然是他的好友——您竟然丝毫不感到意外!”

血管,绞索,心脏,粒子。幽闭的空间,无尽的沉默,话被讲给骸骨听,更多时候,时明煦必须确认自己是否还存在。

他会不会,就在这里结束掉一切?

时明煦不知道,他蜷缩在组织壁间,时岑的指骨被拢在掌心,而时明煦坠入光怪陆离的梦。

梦里,死者变成他自己,被彻底禁锢于骸骨间,无从发声,无法动弹。但时岑依旧活着——佣兵依旧亲吻他的手腕,口腔的温度叫他不自觉打着小颤,但久远的呢喃变得这样清晰,时岑呼唤他,一遍又一遍。

“小时,小时。”

时明煦睁眼,指腹蹭到骨骼,摸到湿润温热的水液。

梦醒了。

时岑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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