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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对视

明日如我 燃灯伴酒 4444 2024-07-12 10:21:26

在声音攀爬至顶峰,震得耳膜胀痛之时,又戛然而止。

就像它从未出现过一样。

“时岑......时岑,”时明煦的意识听起来很恍惚,连带语言表达也受到影响,他心声轻缓,“你听见了吗?”

“听见了。”时岑将整个建筑的入室处都环视一圈,进而发现,这似乎是一间黄金时代的教学楼。

他在探索过程中继续说:“小时,那个声音,听起来很年轻。”

时明煦的视线随时岑的行动流转,刚才那种被剥离时的巨大痛苦与几近失去的恐惧,都已经逐渐消弭,他得以冷静下来,仔细回忆。

作用于意识的疼痛没有再复发,时明煦说:“是的。他听上去,似乎是个十多岁的男孩。”

白昼渐至,暝晦模糊的视野逐渐清晰,几人因而得以看清,这栋建筑内部的受损程度远比外部要弱得多。

时岑世界的亚瑟率先发问:“你也叫亚瑟吗?”

“对啊!”时明煦的亚瑟眨巴着圆瞳,仍在混乱中,“你你你,你怎么连名字都和我一模一样......”

小家伙磕磕绊绊地答话,不明白为什么对方比自己稍微从容一点。

时岑的亚瑟想了想,继续问:“你的矿是叫‘时明煦’吗?”

“你怎么连这个都知道?”另一只亚瑟霎时瞪大了眼,“这不公平!”

祂说着,翡翠绿猛地游移至触肢顶端,凑近了时明煦,委屈道:“好矿,祂是谁?你不是独属于我的矿吗?为什么这个家伙也认识你,但是祂的矿,我一点也不知......”

祂说到这里,倏忽止住——几根小心翼翼围至时岑身侧的触须都被吓得撑薄:“这块矿,怎么连基因构造和你完全一致啊!”

“才不要!”时岑的亚瑟立刻表示反驳,“我既没有把你藏起来,也不需要安抚你的情绪,更不可能跟你的触肢碰到一起,我才不要当什么副亚瑟——要不这样?你知不知道,矿的社会中,经常会用数字来排序,像什么一二三四之类。”

另一只亚瑟眨巴眨巴眼睛,认可了这种说法。

“那不就得了嘛!”时岑的亚瑟停在距离祂很近的地方,二者触肢间堪堪只隔一线。

祂摸摸自己:“我是亚瑟一号。”

又虚虚点到对方:“你是亚瑟二号。”“我刚刚已经通知医疗中心,对您的伤口进行详细鉴定。”俞景咳嗽两声,“博士,您暂时还不能离开这里。”

时明煦点头:“理解。”

随后,负责审讯的两个人都走出去,军靴踏在厚实的垫褥上,行走起来没有声音,但大门关闭的“哐”声很明显,封闭冷白的空间内,此刻又只剩下研究员一人了。

不用猜也知道,城防所一定会带人去往他的住处搜查。

样本罐被他藏在实验体暗间的保险柜中,几乎没有被发现的可能......但苏珊娜怎么办?

时明煦默了片刻,用指尖拂开垂落的碎发,将它们别到脑后。

接着,他轻轻叹出一口气。

室外温度稳定在零下三十,审讯室内没有空调,墙体虽厚,却也无法阻挡低温的侵蚀,时明煦叹息间,白雾漫漶出来,又迅速弥散开。

那些细微的、悬浮着的颗粒,在冷白的灯光下一点点坠落,像是某种深海蜉蝣生物——游曳着,游曳着,落到时岑的鼻尖。

时岑刚被带至审讯室,兰斯亲手将他的双手固定在桌上。

沉默须臾后,兰斯开口。

“时岑,我们是很多年的朋友了。”上校深深地望着他,“告诉我,为什么要挟持文珺博士?”

“城防所仅仅通过几小时失联就判定了我的罪责,”时岑声音淡淡,“未免太草率。兰斯,不妨告诉我,我的动机是什么?”

“正是因为不清楚动机,你我才坐在这里。”兰斯说,“时岑,我知道逻辑上说不通,但事情就这样发生了——当时守在楼下的城防所士兵,每个人都是见证者。甚至你的队员和那个小姑娘,也都是见证者,事实就是你与文珺博士一起失踪,又一同出现。”

“我和文博士交情不深,”时岑抬眼,面上看不出情绪,“兰斯,你应该很清楚这一点。”

“文博士失踪前,你是最后一个联系她的人。”兰斯指节在桌上反叩两下,俞景就将溪知所记录的通讯数据摆在他眼前,“解释。”

时岑看着那条通讯记录,灯光将他的睫影拉得很长:“九月初时,是你们军方的人找到我,请求合作抓捕出逃的实验体178号。”

佣兵坐姿随意,显得放松又坦荡:“178号实验体,七个月前由我亲自送至灯塔,此后又一直待在文珺博士的两栖类实验室——既然溪知数据库的记录权限如此之高,城防所不妨申请调取具体通话内容,听听我们究竟聊了什么。”

他神色如常:“二位,我不赶时间。”尽管时岑不愿意相信这是所谓的错觉——可是,在几番尝试之后,他只能说服自己接受现实。

他感知不到时明煦了,方才灯罩炸裂的通感轻若风间游丝,只一瞬,就再消失不见。

可哪怕只一瞬,时岑也几乎全然笃信,时明煦一定通过某种方式,来到了另一个世界中,自己并不存在的家。

他将为此付出怎样的代价?

时岑垂眸,他说话时情绪一向很淡,今日的低落也就没有引起格外的注意,惟有佣兵自己知道,他在思虑间,掌心已经浸出薄汗。

时明煦,他还好吗?

时岑不知道,但他无法想象对方身上再添新伤。光是简单联想,他的呼吸就已经有点急促——希望城防所会派人跟随一起,但愿时明煦没有受伤。

对了,城防所。

此次城防所的通讯终于接通,对面很快了解到情况,派来专员接文珺博士转入内城医疗中心接受急救。时岑开门时,同门外的俞景对望,彼此都怔愣一瞬。

“......时队,”俞景扯了扯嘴角,笑得有几分勉强,“我刚好在外城,顺道来接人。”

时岑点点头,问:“需要我把人背进车里吗?”

“恐怕不止于此。”俞景说,“时队,得麻烦您跟着一起去趟内城医疗中心——毕竟您可能是目前最清楚文博士状况的人。”

时岑看着对方——俞景的食指搭在大腿外侧轻轻叩着,这是个很典型的、无意识撒谎时的动作。

几息沉默之后,在风雪的流涌与俞景紧张的等待间,时岑终于开了口。

他说:“好。”

之后的流程进行得很顺利,直至文珺被安排急救、推入手术间后,时岑才得以在椅子上坐下——随后,他听见脚步声,自长廊拐角处转来,不急促,但很有规律。

是军靴叩击地面的声音。

直至它终于停止时,时岑撩眼,就看见了兰斯。

原本与他同坐的俞景也赶紧站起身来,略显不自然地去到兰斯身后:“......上校,您来了。”

兰斯点点头,但视线始终未曾移开过。

“时岑,”兰斯说,“半日前,文珺博士曾与城防所取得联系,告知所有人她就在你的住处,并将在半小时内下楼。但半小时后,你和文博士一起消失不见——再出现时,她各项生命特征都濒临死亡,你却神志清晰、甚至没有受伤。”

兰斯深吸一口气,揉了揉眉心:“平心而论,我并不愿意相信......但非法劫持灯塔研究人员是重罪,时岑,你应当很清楚这一点。”

“希望你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否则,城防所只能暂时对你进行强制关押。”

俞景神色复杂,但手上的操作没有停——几分钟后,一段详细通讯录音被发到平板里,又被当面播放起来。

“......祝您体检一切顺利。”

时岑微微一笑,不做评价。

“时岑,”兰斯揉着眉心,“你简直油盐不进!你......”

“我的数字为什么比你靠后?”对方稍有些不服气,“时明煦是主人格诶!等等,我知道啦!”

祂说话间,声波急速颤动,难掩兴奋:“零是一比更靠前的数字,对不对?那我才不要当亚瑟二号,我要当亚瑟零号!”

时岑的亚瑟想了想,决定见好就收:“那,那好吧。”

——在祂的印象中,人类社会间的许多竞争性排序,都以“一”为顶点。比起“副”或者“二”,显然,目前这种方案同时利好了两只亚瑟。

两只亚瑟就名字问题达成了愉快的共识,惟有时明煦越听越觉不对劲,他蹙眉,刚要开口,就被亚瑟一号的问题堵住了嘴。

“矿,”亚瑟一号看着时岑,浓白色半流体缓缓聚拢,“这处意识空间,是你和小时的巢穴吗?”

“如果我和小时是两只有翼类,或者两只昆虫,那这里或许可以称之为巢穴。”时岑声音淡淡,“但很显然,我们并非二者之一。所以,我和他意识空间同你一样,更类似家庭。”

时明煦一怔。

他那些纷繁杂乱的想法都在这一刻安定下来,像被潮汐拥入怀中的浅潭。

诚然,按照世俗观念看来,意识空间内空无一物,这里抽象又神秘,就连持有者自己,都对它不甚了解。

可内城六区没有时岑,外城七十二区也没有时明煦,惟有在这里,哪怕目不能视、耳不能闻,也能真切感受到对方的存在,那是一种无须理由、并非刻意的陪伴,乃至于时时刻刻慰藉着对方,提醒着对方——

我就在这里。

对于时明煦而言,没有比这更应当称之为“家”的地方了。

于是他说:“是的亚瑟,这里是我和时岑......我们的家。”

时明煦的声音在讲述间,不自觉放得轻柔:“欢迎你们来做客——你们是我们仅有的客人。”

“真的吗?”两只亚瑟异口同声,“连沃瓦道斯也没有吗!”

“连沃瓦道斯也没有。”时明煦垂眸,温声道,“所以要记得对祂保密哦,不然,祂肯定也会前来拜访的。”

“当然不会啦,好矿!”亚瑟零号伸出触肢,隔空与他拉钩,“才不要把我的矿跟沃瓦道斯分享呢——矿的家也不要!”

亚瑟一号也连忙探出小笋状的白色尖尖,也跟时岑拉钩,但依旧谨慎地间隔一点距离。

人类与序者,就这样达成了奇异的共识。

在时岑配合着时明煦,将情况解释得七七八八后,两只亚瑟都听得有些困倦——两只翡翠色绿瞳半睁半闭,终于在某个时刻彻底合拢,半流体融化成小汪水泽,小家伙翻着触手,陷入沉眠。

即便如此,彼此的身躯也没有碰到对方。这或许已经成为镌刻在3.5维生物基因中的本能性戒备。

可时明煦与时岑,却恰恰相反。

......就在彼此的缔契者睡着后,这处意识空间里的清醒者,就只剩下彼此了。

时明煦微微垂着目,他没有着急偏头看时岑,但手腕被牵引的感觉很鲜明——对方没有太用力,但他的身体实在没有抗拒。

他被一点点拉近了,皮肤表层感受到温热而微潮的吐息。

那是时岑啄在他指尖的一个吻。

非常快,近乎是瞬息之间,淡金色光芒大盛——从那只灰色软体类怪物的身体中浮涌上来,178号像是直接穿透了灰色薄膜层,并带出怪物体内的少些黏液,溅湿小片沙地。

祂缩小了不少,此刻只有半人大小,可尾部的骨刺变得更加尖锐与密集,并且隐隐向两侧分岔,呈现渐趋鱼骨的状态。

祂就在黄沙覆盖的废城间,在深灰色巨怪的触肢上,缓缓睁眼铂金色瞳孔,准确地锁定在时岑身上。

可就在近距离四目相对的瞬间,178号瞳孔中的平和迅速消散——那些铂金色,像是被风吹拂的麦浪,其中翻涌出迷茫,警惕,进而都转化为不解,和某种更为高级的情绪。

悲悯。几分钟前,另一世界。

锁一碰就掉,时明煦推开生锈的房门时,这里果然空无一人。

探照灯打过去,房间内的格局如此熟悉,家具陈列与装潢风格却均显得陌生——它原本的主人早已匆匆离去。许是走得太急,很多东西都没带走。书桌旁,椅子四脚朝天倒在地上,四处覆满寒霜。

玻璃被碎冰砸开大半,风自缝隙间灌进来,窗帘也冻得僵硬,雪絮和着冰,凝结成钟乳石一般的倒锥状,屋内岑寂如洞窟,似乎已经很久、很久都不曾有人居住了。

也一丁点时岑的气息都没有,这里荒芜又黑暗,没有同时岑相关联的一切。

另一个世界的时岑他......还好吗?

研究员听见自己心跳如擂,他无法给这个问题答案,自踏入房间后,也没能产生任何隐约通感的体验。

不复从前。

他朝深蓝的冰层,朝覆雪的书桌走了两步,隐约愣了神。

在这个瞬间,研究员想,没有任何隐约通感的话,或许......或许也是一件好事吧。

与此同时,时明煦透过时岑的眼睛,被这种半月前如出一辙的悲悯瞬间击中,简直难以置信。

就好像,时岑世界的祂,已经发现这具身体中,存在着另一个灵魂。

俞景猝然被他点到,抬眼后微愣:“......嗯,博士他的确......”

“那时明煦博士,您的意思是,有人冒充您深夜潜入方舟?”兰斯问,“动机是什么?”

“栽赃。”时明煦说,“同样的,我也很好奇,城防所指控我潜入方舟,动机又是什么?”

“正因为不清楚您的动机,我们现在才在这里。”兰斯的目光咬住时明煦,“不妨解释一下,您的手臂为什么受了伤?”

审讯室冷白的灯光下,层层绷带自袖口处鼓胀出来,时明煦闻言垂眸,看向它。

“这是屏蔽型植株造成的穿刺伤,我在回灯塔取样本时,顺带帮忙看一眼,就被唐·科尔文的实验体袭击了。”时明煦笑笑,“上校,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有关藤蔓的发现,也是我第一时间转告城防所的。”

——他说的是昨天上午那次通讯,的确是由时明煦拨出,并及时通知到城防所诸位,才及时避免掉许多伤亡。

兰斯眸色沉沉,十几秒后,他有点不情愿地抬手,连尾四角星散发出微芒。

审讯室静谧又隔音,这里没有什么秘密,就连呼吸声都被放大至清晰可闻。

于是,对面很快传来唐博士的声音。

“哇!兰斯,你总算主动给我打电话了。难道说城防所要给可怜的研究员发灾难物资补助吗......”

“唐·科尔文,”兰斯打断他的废话,开门见山道,“你的实验体藤蔓关好了吗?”

“你联系我,就是为了问这个?”唐博士听着有点委屈,“我还以为,你在这种至暗时刻良心发现,终于念起我的好了——或者,你是想在死前再跟我上一次床。”

俞景:“?”

时明煦:“......”

兰斯额角青筋跳了两下,压低声音迅速道:“说过很多次那只是意外......我在审讯室。”

“啊,你在审讯室也还记得我,”唐博士显然在悲观与乐观间切换自如,“那我更感动了——好吧好吧,不开玩笑了。嗯,我想想,那几颗屏蔽型植株生长速度极快、穿透力也很强,的确存在破开样本罐的可能性,但不至于破开实验室大门啦。”

“你实验室大门的权限有开放给什么人吗?”兰斯继续问。

“灯塔事务中心主任科菲特,隔壁一圈实验室的研究员,还有我的一些朋友,比如时明煦和燕迟,他们都有权限。毕竟我很多时候都需要帮助——怎么了兰斯,你也想要吗?”唐博士恳切道,“那你可以拿酒和你自己来换。”

兰斯:“......挂了。”

那么......祂又究竟是哪一只178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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