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本质。
“你们应当清楚这意味着什么,”沃瓦道斯说,“如果只是身体,我不会做这样多的阻挠。”
“安德烈说,既定的未来无法避免。”时明煦垂眸,“我大概明白自体融合意味着什么。四维之下,三维或维度间隙的切片都被整合起来,如果成功,就只会有一个更高维度的亚瑟存在。祂的大脑从此能够面对两个世界,和你一样。”
从无法认知平行世界,到能够感知,甚至自由穿梭。
与此同时,能够区分两只亚瑟的差异也统统消失掉——在以往,这并非什么难事,平行世界间的绝大多数个体都拥有基本一致的生命历程,不存在任何融合上的困难。区分两个平行世界的只有零星差异。
好冷。
时明煦眼睫挂满霜粒,任何微小的动作都变得异常困难。他在每一次呼吸中,感到鼻腔处的灼烧感一路下沿至咽喉——这意味着鼻腔黏膜在低温环境下,已经受到损害。
不能坐以待毙。
时明煦勉强站起来,发现这是一片白而混沌的空间,四周没有任何动植物,也没有任何用以支撑的东西。
方才305室中的一切都已经消失殆尽,他再瞧不见老妇人,只记得破碎的玻璃窗间灌进风雪,随后残烛被扑灭,然后......然后呢?
他似乎,忘记了一个特别特别重要的人。
时明煦艰涩地揉了揉脑袋——就在这一瞬间,他抚摸到柔软的、微长的发,并在低头间,拈起黑绿渐变的发尾,瞧见它温驯地垂落。
绿色躺在苍白掌心,成为这片无名空间中唯一的活色。
可是,他不该是短发吗,他分明记得自己是短......等等!
头痛骤然袭击了时明煦,身体刹那失去平衡,他蜷缩着翻滚几圈,感受到太阳穴的鼓胀——有一个呼之欲出的答案在脑袋里横冲直撞,却始终无法直接得出结论,他隐约记得自己是个佣兵,可又记得某些关于实验室的事情。
一些夜晚、荒漠与雨林的片刻光阴推促他相信自己佣兵的身份,但有关试剂、高楼与猫咪的隐约闪回却又否定掉这种可能性。就在愈来愈鲜明的矛盾感与疼痛中,他听见不远处传来声音。
“队长。”
时明煦抬起头。没有人接通。
通讯器的微芒亮起又熄灭,直至第二次无人接听后,时岑放弃,转而打给凯恩斯小报的副总编。
“时岑?”对方显然在刷牙,声音含混不清,“哟,找主编啊!他今天早上刚出城,说是有中部城市遗迹出现十多岁的男性孩童骸骨,他脑子一热,就跟着佣兵团一块儿去了。不接通讯器,是因为没信号了吧?”
“嘛,这种事情也不是第一次了。就今晚的报纸上,他一激动,还安插一首诗歌上去呢!回回都这样,你又不是不知道......你问他多久回来?具体我也不清楚,起码得个两三天吧。”
时岑道谢,很快挂断了通讯。
“那只能等他回来再联系,”时明煦闭着眼,因而也将这通电话听得清晰,他靠在椅背上,叹了口气,“时岑,有权限更改居民档案的人,只可能是溪知实验基地的高层......但我们现在既不知道他是多久更改的,也不知道他出于何种目的,线索太模糊了。”
“是。”时岑应声,“也不能贸然前往内城四区,避免打草惊蛇。”
“凯恩斯也无法联络上,”时明煦重新睁眼,注视着平板档案上模糊的五官,“跟安德烈相关的一切,都很朦胧。如果那句‘我必须要去’真的是他说的,那么我一定见过他——在他还活着的时候。”
时岑顺着他的话问下去:“你的意思是,他在膨胀的时间缝隙中,曾经回到过乐园,并同你产生过交集?”
“是。”时明煦指节搭在平板上,指腹被浸出莹润的微光,“我有种强烈的预感,这就是我丢失的重要记忆——但它被完完全全地抹去了,并且我对‘安德烈’这个名字,也没有任何印象。或许......”
时明煦福至心灵:“或许他同我结识那会儿,并不叫这个名字。”
——就在这句话结束的瞬间,一种类似于荨麻刺伤的痛楚,席卷了他的大脑,连带着另一个世界感官共享的时岑也险些没能站稳。
在冷汗涔涔而下中,时明煦视线模糊,但记忆的碎片被卷起,隐约显露出......遮天蔽日的绿色。
“小时,”对方的声音很模糊,但能听出,那是个十多岁的男孩,他说话温吞,大脑的反应比寻常人要慢一点,“你看见了吗?”
看见什么?
时明煦艰难地趴伏在桌上,攥紧的掌心被濡湿,他在无处不在的钝痛中,感受到自己被各种植株包裹。
绿色,绿色充满了时明煦此刻的感知,他甚至能感受到巨型蕨类蜷曲的叶片,但所有植物的枝叶没有产生任何晃动。这里,似乎是一片......植株繁茂的、安宁的雨林。
那个稍显怯意的男孩似乎笑了一下:“你看见了吧?嗯......很危险,但,谢谢你......我必须要去。”
是要去这个地方、这片雨林吗?
时岑在闭目间,最大可能地同时明煦共享这段记忆碎片,但很遗憾,研究员对疼痛的忍耐已经到达极限,就在时岑努力想要探究更多时,一切记忆戛然而止。
联系中断了。
——时明煦痛得昏迷过去,他趴伏在桌上,胳膊脱力间,扫掉了沾满番茄牛腩汁液的餐盘,瓷盘碎片溅落一地。
才睡着不久的52号瞬间炸毛,但食物残余的香气也零散飘落屋中,它鬼鬼祟祟地探出头,刚要去舔舔小窝旁边的一角残渣,就被两脚兽吸引了注意力。
......它还从没见过两脚兽这样。
52号跛着后腿,放弃了唾手可得的食物,它一路咪呜,拱到时明煦的脚边,探着脑袋,蹭了蹭对方垂落下来的指尖。
意思是,猫猫很担心你。
比52号还要担心的,是另一个世界的时岑。
在时明煦昏迷的瞬息,那些疼痛都消失不见,但更加沉重的忧虑立刻占据了时岑的整个心脏——又是、又是如此,每当他以为两人间的联系不断增强、变得可控时,现实总会给他当头一棒。
时岑无力地倚在墙上,伸手擦去冷汗的同时,自嘲地“哈”了一声。
他同对方之间,是如此契合,仿佛心脏相连、永远不会分离......可就连最简单的触碰也做不到,隔开他们的,是维度的鸿沟,代表两个原本永不相交的世界。
此刻就连最基础的担忧,都无法传递给对方。
真的会有成功相见的那一天吗?
时岑沉默良久,在被无力包裹之中,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替时明煦思索刚刚捕捉到的碎片。
那个男孩,他的神经反应速度慢于常人,而安德烈的劣等畸变所引发的,正是智力衰退——声音的主人大概率就是安德烈。
而关于那片雨林,时岑更是觉得熟悉。
它繁茂、浓密。环境虽然始终很潮湿,却没有产生水汽吸热散热所致的空气流动,叶尖蓄满静止的晨露,这样的地方,几乎可以确定是......陷落地。
陷落地没有风声,它最显著的奇怪特征,就是一丝风都没有。
顺着这个思路推测下去——安德烈在五十年前,被那只巨型白鸟带走后,大概率曾经被带去陷落地。
而出于某种原因,他又以另一种不能为人所知的身份,短暂地回到乐园内城,同时明煦结识,并且渴望再度回到陷落地中去。
为什么?
陷落地......178号,正是从位于陷落地外围的A-159号城市遗址带回,祂如此在意安德烈的遗骸,这二者之间,又曾经发生过怎样的纠葛?
信息量太少了,时岑无法找出这些行为间的逻辑性,但,电光石火之间,他遽然产生一种强烈的、难以忽视的直觉。
——时明煦的失忆,真的只是一场178号出逃所致的意外事故吗?
可惜,时岑无从查证。彻夜未眠的不安等待中,他也始终没能再同时明煦的意识重新链接。
不得已,在外城建筑被晨曦镀上浅薄金光时,时岑只能先同季文柏的调查团二队一起,在直升机的喧响中,赶赴南方雨林。
飞行速度很快,从机舱向下望去时,乐园的一切都变得遥远。黑暗像潮汐一样褪去,苏醒的居民穿梭于街巷,连带杂乱的建筑群一起,逐渐看不清晰。
但天穹浩渺,雨林广阔,山脉匍匐于脚下,森林落木腐朽的气息隐约可闻。
在临近降落时,一路沉默的季文柏扭头,看向时岑。
“时岑,抱歉,我必须主动......”
“我知道你过意不去,”时岑终于收回视线,掐断了对方的自责,“季队,178号当着咱俩的面逃走,你觉得失职——当时情势所迫,错不在你我。”
季文柏一愣,终于小幅度地点了点头:“时岑......你是个适合交朋友的人。”
接着,他伸手,同时明煦碰了碰拳。
两人相视一笑。
直升机很快停泊于林间空地,就在成功落地后,树影间交错纠缠的蛇身已经清晰可见——这里遍布爬行生物,蛇类从沼泽与腐烂落叶间滑过来,吐着长信。
“这儿现在到处都是蛇。”季文柏将防护衣递给时岑,“虽然大部分是无毒或微毒类型,调查团也带着多种抗毒血清,还是得当心。”
时岑嗯了一声,在套好防护服后跳出机舱——直升机落地时带起的旋风显然很有效,这个大家伙颇具震慑力,在清扫出一小片还算安全的领域。
在白茫茫的天地里,不知何时踉跄着出现一个男孩——时明煦注意到,他浑身覆盖的霜雪已经散尽,那张诺迪克人长相的面庞依旧显得僵硬。
“队长,”侍者凑到跟前,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问,“你的灵魂怎么同你的身体不大一样?你知道吗——你现在看起来,很好欺负哦!”
灵魂,身体。
时明煦顶着可怖的严寒,压抑住后脑的疼痛,他有些听不懂对方在讲些什么,但敏感地捕捉到“同身体不大一样”这半句。
他忽然有些难过,问询几乎脱口而出:“我的......身体,是怎么样?”
他一定、一定忘记了某个特别重要的人——他就快要想起来了,绝不可以让记忆从指缝间就此流泻掉。
可是太冷了,寒冷正试图冻结有关他的一切,关节僵硬、血液渐趋停滞的同时,思绪也变得迟钝。
但,时明煦依旧艰难地仰面,又问了一遍:“我的身体,哪里不一样?”
“搞什么,你竟然真的不记得了!”侍者忽然笑起来,他捂着肚子,好像听到了什么格外有趣的事情,“时岑,你不是很有能耐吗!瞧着那么趾高气扬,结果在面对神时,还远远不如我当年......我真是太高估你了!”
他笑得很放肆,声音在这囿白色空间中回荡,因为情绪实在太浮夸,不得已伸手抹去眼角笑出的泪水。
但,也就在这个间隙里,他没能注意到时明煦的变化。
对方无措的表情出现一瞬间茫怔,那些冻麻发红的指节倏忽攥紧了,研究员脑中愈发尖锐的疼痛陡然崩断,记忆突破隔层,排山倒海般涌来——他全想起来了!
时岑......时岑!
怎么能忘掉这个名字?
情绪呼啸如风暴,在这团孤单的意识体中重新催生出力量,研究员喉结上下滚动了好几遭,他强迫自己咬住唇,害怕发出的声音是哽咽。
就在万千思绪翻涌之间,时明煦基本可以确定,178号与灰白色生物,都有抹除人记忆的能力。
但幸好这种能力无法做到完美,使他得以通过刺激因素想起。
......他竟然险些彻底遗忘掉时岑。
时明煦喉头哽涩,劫后重生。
骤然断开联系,对方又该惊惶成什么样?
时明煦只敢分心想念一瞬——眼下,他自己的处境显然更加可怖。
他才在闭目颤抖间努力平复好异样,迎着侍者的嘲弄,伪装出一副依旧无知模样,顺应对方说下去:“是的,我的灵魂不如身体那样矫健。”
“你看起来像个罪孽深重的灯塔研究员。”侍者嗤笑一声,仰着下巴,“时岑,因为你不愿接受洗礼,你的罪孽仍留在身上,你将受到惩戒。”
侍者终于收敛好神色,他抬手,在胸前画了十字。
“至于究竟如何惩戒,”侍者说,“我将遵循神的教诲。”
语罢,他望向天穹——或许已经不能被称之为天穹,而是这个未知空间的上方,时明煦看着他仰首,又看见那些黯淡的、垂散的金发。
对方保持着安静,等待灰白色生物的出现。
良久。
在沉默的冷淡中,在寻回“时岑”的恍惚里,时明煦终于也缓慢地重拾部分理智。
他和侍者,现在应该在以意识体的形式交汇——而至于这处空间,应当类似于时明煦与时岑共处空间,但又比他们隐秘的安歇处来得更开阔,也更高级。
这处空间里,可以感受到光线与温度,意识体的凝聚程度也更高,彼此甚至能够看见对方,不知道触碰可不可行。
时明煦思索着,小心翼翼地伸手,探到了侍者的衣角。
岂料对方竟然直接回头,想要捉住时明煦的手:“你在做什么!”
“脚麻了,站不起来。”研究员反应迅速,在侍者抓来之前率先握住对方,顺势借力,“谢谢,帮大忙了。”
侍者脸上登时青一阵白一阵,活像吃了苍蝇。他看起来原本想打人,但或许是忌惮灰白色生物,又或许是忌惮双方体型上的差距,最终并未真正动手,只朝时明煦冷冷抛来一句:“有病。”
“这算是骂人,还是阐述事实?”时明煦站在白茫茫的雪里,他已经收敛好一切情绪,又恢复到疏离又淡然的模样——在这两种特质上,他不需要刻意伪装时岑,他自己也是如此。
“每个人都或多或少拥有基因缺陷,也没有一个人基因链的稳定程度,能同黄金时代的普通居民媲美。”时明煦淡淡道,“疾病是这个时代的通行证。”
“愚蠢。”侍者闻言嗤笑,“那正因为世人生而有罪,而神明降下恩慈,使疾病得以治愈,生命得以延续——我正是驳斥你狭隘观念最好的例子。”
“神明对你降下了怎样的恩慈?”时明煦终于套出自己想问的话,“让我猜猜看——你原本是F级吧。”
“是。”侍者愉悦地勾起嘴角,“按照灯塔那些科学家得出的所谓结论,我早该在五十多年前就死去。”
“神保留了你的性命,也使得你身上的时间就此停滞。”时明煦继续猜测,“灾厄发生时,你被带离乐园,去往陷落......永恒的应许之地。在那里,你同‘神’之间达成承诺,他赐予你长久的生命,但生存并非没有代价——年龄的尺度随之凝固。”
“除此之外,你体内的血液循环和呼吸循环也停止了吧?所以你不再拥有正常人的体温,也不再拥有呼吸、心跳与脉搏,甚至连瞳孔也微微散焦。”时明煦冷静道,“虽然我不知道‘神’如何做到这一点。但,这样的存续方式,真的还能够称之为活......”
“你闭嘴!”侍者被戳中痛处,在无孔不入的寒冷中,他抬手向时明煦打去,却被早有防备的后者一把钳制住手腕。这个没出过几次外勤的年轻人,终于在此刻精神崩溃,喊叫声带着哭腔。
“时队!季队!我们,我们真的不是自寻死路吗!”
最后一个字出口时,那只内壁巨蟒陡然张开血盆大口,直直朝陈兴咬来,獠牙已经快要突破壁障——但幸好,季文柏成功拉了他一把,将人拽得一个趔趄。
“季文柏!”时岑在身后的动乱中回头,“实在受不了,就把他眼睛蒙上。”
对方立刻配合,在陈兴眼前伸手遮挡。在挡住陈兴视线的霎那,蟒最终未能突破壁障,只好吐着信子,不甘心地继续跟随。
“这里应当生长着某种致幻植物,或者具有致幻性的动物信息素。”时明煦说,“时岑,现在回想,刚才那些最开始分拨开来的墨绿色,像是刺藤的异变种。”
“刺藤的致幻性原本没有这么强,或许南方雨林中的藤蔓,异变程度再度提升。”时岑答话间,已经快要走到甬道尽头,这里异常狭窄,只能容纳一人通行。
蠕动着的内壁,像水纹一样翻涌,那条巨蟒仅隔膜层,用竖瞳打量着几人——在他们依次穿行甬道的过程中,它的头颅紧贴内壁,吐信声愈发急促,格外焦灼可怖。
但幸而,众人终于得以真正嗅到甬道口之后的、独属于雨林的潮湿气息。
它自最狭窄最幽暗处弥漫过来,几乎瞬间,就让陈兴淌了满脸泪水。
——光明乍泄,就在彻底摆脱甬道的霎那,天光穿透叶隙,洒满眼睫与山林。
此刻再回首时,那条方才还在蠕动着的、巨型生物一般的甬道口,又变回平平无奇的山洞,璧中巨蟒消失不见,朝洞内探去时,唯余菌类浓郁的气息夹杂隐约血腥。
“看来致幻主力并非刺藤,而是某些菌类子实体。”时岑瞥眼,看见陈兴防护服上斑驳而扁碎的白色菌类残渣。
继而,他意识到,这些蘑菇,有一点点熟悉。
......哈文森死去那晚,似乎就是被这种白蘑菇体内寄生。
时岑立刻返回洞窟,就在彻底踏入之后,眼前关乎甬道的一切都重新活过来,蟒用它的竖瞳,死死盯住了时岑。
可惜,后者实在冷静得毫无破绽,他甚至直接蹲下,径直捞起一把血泥——等到再出甬道之时,它们成功化为菌类与污泥的结合体,很幸运,有一朵蘑菇是完好的。
它似乎无法见光,在被带出山洞后几息内,就迅速萎靡腐烂掉了。
但已经足够时岑看清。
“按照轨迹追踪,哈文森从没来过南方雨林,我也没在南方雨林中见过这种蘑菇。”时岑垂目,将那些菌类残渣装进密封样本袋中,“如果他被感染寄生,大概率是在陷落地。”
链接感变得微弱,隐约可听时明煦那边猫咪的叫声,很快,对方的声音重新变得清晰:“刚找了唐·科尔文要权限,确认灯塔植物科数据库中,没有这种强致幻性蘑菇的相关物种记录。”
“未知品种,在陷落地和南方雨林都有分布——或许,更可能是被从一处带到另一处。”时明煦临时建档记录,与此同时,他意识到什么,“时岑,你要当心这些菌类子实体传播孢子!”
“小时,”时岑笑了下,语气松快,“有防护罩。”
而时明煦没把重点放在此处,只跟着松了口气:“那就好,现在最好赶紧同大部队汇合。通讯器还有信号吗?”
时岑正领头,从山间小道往视野开阔处去,季文柏扶着一瘸一拐的陈兴,跟在他身后。
“南方雨林内部没有任何信号。”时岑杀死一只侧面袭来的细白环蛇,偏头避开飞溅血渍,“共同行动太费时间了,当务之急,还是跟随生物密度探测仪的指示,尽快找到178号。”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回身看向另外两人。
“我将你们送到高处,”时岑说,“这里距离林间空地不远,你们可以找到大部队汇合。”
“时队,那你呢?”陈兴怯生生地问,“你自己......”
“我能够基本保证自己的安全,”时岑笑了笑,“但没法同时对三个人负责。”
他把婉拒的意思说得含蓄,但季文柏与陈兴都听懂了,前者沉默片刻,叹了口气:“时岑,我们和你分头行动。”
时岑点头,将那袋菌类子实体样本抛给季文柏,又注目着二人成功往直升机停泊地去。
继而他转向,没入深不可测的丛林。
在他的身后,陈兴回头,只捕捉到时岑的最后一丝背影,他喃喃着:“季队.....时队他,一直如此吗?”
“他是个很特别的人。”季文柏顿了顿,“我刚准备用孤独来形容他,他似乎永远都更享受一个人......但我总觉得他这次,没有那种孤独的气质了。”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时岑此刻,正同时明煦一起共享感官——没有别人,他就能同时明煦专心讲话了。
这让他的心情变得愉悦。
显然,这种正面的情绪也被传递给时明煦,对方紧张的情绪连带着稍稍放松——研究员先生干脆盘腿坐在沙发上,任由52号拱进来,将中间部分当做温暖的临时新窝。
猫咪爪子踩到大腿内侧的布料,掌垫微微陷进富有弹性的皮肤,又在勾起时险些划破了丝,带来轻微刺痛感。
但更多的是痒意。
时岑脚步一顿:“......小时,你在做什么?”
“嗯?”时明煦不明所以,将52号的爪子捉起来,结束掉这个小插曲。
紧接着,他如实回答主要事件:“正和你一起。”
一起探索南方雨林,寻找178号。
他的话其实答非所问,但对方显然很受用,甚至轻轻笑了一下。
时明煦:“?”
他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笑,但本能的,他产生一点轻微的羞恼。继而,在情绪的推促下,时明煦想要转移话题:“你当心点状......”
话没能说完。
“况”字隐没在淡金色里——淡金色,它是如此磅礴,却并非阳光,从密林深处流泻出来。
它好像远在天边,又近在咫尺。
就在两人都霎时紧绷,想要继续靠近时,忽然,一种深深的、苍老而隐约的声音,同雨林中的每一片叶、每一株藤蔓进行着共颤。
在这种震颤里,淡金色逐渐黯淡下去——很快,就被范围更加可怖的灰白色淹没,雨林霎时深陷雾霭,甚至伸手难见五指。
另一种来自178号的、稍显熟悉的震颤不过持续片刻,那苍老的声浪就陡然转向尖锐,像是巨雷的嗡振。
“轰轰,轰轰。”
蝾螈失去了祂的尾巴,再也不会有新的长出来了。
“沃瓦道斯,”安德烈压抑住哽咽,他残缺的手指抚过对方,像一朵云抚过另一朵云,徒劳俘获到流风,“小蝾螈......”
有积雪消融,残块自断壁间坠下,落在冰封的水面上,砸出不小的动静。咵嚓声中,冰层裂开小口,隐约有淡金色的光芒轻盈地隐没进去。
最后一缕声音,也被吞没掉细密的水泡间。
——那么,说再见吧。
再见了,安德烈。
再见了,小蝾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