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度间隙。
沃瓦道斯说完这句话后,现场一时陷入沉默,时明煦与时岑都没有着急答话,但小颗粒物碰撞的轻响一直隐约存在,像琴弦震颤后的隐约余韵。
两个世界的翡翠色圆瞳,都在一人一怪物间游走,最终,声音还是先自浓白色半流体中发出。
亚瑟试图打破这种奇怪的氛围,祂绞尽脑汁,终于想到人类社会中的某种欢迎方式:“锵锵!”
声音随相互碰撞的微小物质一起,余音回荡了好几秒钟。
小家伙不理解这种竭力模仿矿石文明的招待方式,为什么没能很好地起到缓和气氛的作用,祂翻着小触手,就在竭力思索其他方式时,终于听见自己的矿开口。
就在亚瑟也彻底沉入黑暗中时,流转地深处,几颗蓝色眼球相互推搡着,在序泡间稍显不安地四处游移。
微弱的淡金色倏忽出现又隐没,江流入海般融汇至交织色泽间,快得像是幻觉。
与此同时,乐园。创建以来,没有任意一份档案记录退化时长超过半个月。”
“但我的基因链退化持续了整整半年。”文珺说,“时岑,你明白这有多不可思议了吗?”
说完这句后,她贴心地留给对方一点时间,让其消化这些信息。
而就在所留出的空隙里,时明煦正用心声同对方交流。
“时岑,我世界的安东尼就是基因链烈性畸变者。”时明煦心声轻缓,“你不认识他......他是个小男孩儿,贺深的好朋友,也是被贝瑞莎收养的孩子之一。”
与此同时,研究员想到保罗——那个曾经居于自己公寓楼下的、高大爱笑的机械制造师。
于是,他也讲给时岑听,告诉对方保罗就是很典型的跨基因等级畸变者,退化后表现出惰性畸变的皮肤脱落症,但已经在蔽型植株的袭击中死去。
在这个时代,人离开尘世,就像风吹过湖泊。
涟漪泛过去了,就什么也不剩下——水面平静如初,愿意驻足悼念者寥寥无几。
“保罗还有个叫苏珊娜的女朋友,那个......那个刚满二十岁的小姑娘,她怀了保罗的孩子。”时明煦说,“时岑,还记得吗?在我原本世界文珺博士失踪那晚,苏珊娜趁乱逃出了医疗中心。”
她自此不知所踪,至今仍未被找到。“毕竟按照我们所推测的,高级意识空间具有强私密性,也就能够瞒天过海。”
“合理的推断。”时明煦补充道,“但彼时,安德烈已经同沃瓦道斯间有了承诺,或许承诺一方的死亡会影响到另一方——安德烈死后,沃瓦道斯或许也受到不小的创伤,所以才以墨西哥钝口螈的形态,藏在陷落地。”
“直至今年三月,祂被带到灯塔,成为文珺博士的178号实验体。”
这些日子里曲折纠葛的迷雾,终于得以消散掉一部分,时明煦讲话间语气轻快,看得时岑好想吻他。
佣兵从不吝啬情感表达。于是,在对方说完的第一时间,他就亲了上去。
彼此交换一个水色淋漓的吻。
时明煦明显比刚刚耐亲了点——再分开时,时岑也稍稍有点喘气。
对此,时岑作评:“脱敏训练果然很有必要。”
时明煦尚在恍惚间,他听见“脱敏训练”四个字,就被带回那个水雾弥漫的潮夜,当即自以为悄悄地挪开一点。
接着,他在时岑微微戏谑的目光中开口:“那接下来......我们需要知道,为什么两个世界的178号在灯塔期间表现迥异。”
“需要比较不同的话,我们现在拥有的信息就太少。”时明煦终于平复好呼吸,“我原本世界中珺姐开的权限还在,时岑,你可以直接调取178号的详细实验报道。至于你这边,我再想想办法,联系唐博士试......”
话语戛然而止。
下一秒,意识空间中的静谧被打破——时明煦那边,响起卧室敲门声。
“老大!”索沛大着嗓门喊道,“门口有人找你诶!她说她叫文珺,我对长相和这名字都没啥印象。”
“但她指名道姓,说一定要见你,还说有要紧事。你要不出来看看?”
上次见面时,他见到的还是另一个世界的文珺,那双湿漉漉的泪眼同眼前冻得发青的眼眶重叠在一切,眼睛的主人同样显现出疲倦。
但好在,其中所蕴含的绝望意味淡了许多——发觉这点的瞬间,时明煦喉间忽然有点哽塞。
于是他只说:“先喝杯热水吧。”
偌大的客厅中,只有他们俩与通感链接的时岑,窗户风雪呼啸不止。文珺将那只玻璃杯虚虚捧在手中——她指尖和手背也沁出块斑状的青紫色,深色凝聚在一处,重重叠叠。
“文博,您被冻伤了吧。”时明煦指指那些斑痕,“我家有冻伤药膏,要处理一下吗?”
文珺摇摇头:“不是什么大事。”
接着,她啜了一小口热水,在窗外呼啸的风雪中开口:“时岑,你是我离开乐园前,联系的最后一个人。”
“您这些日子去了哪里?”时明煦顺着她的话往下问,“九月初,我曾给您打过一次通讯,询问178号的情况——您指的也是那次联络吗?”
“是。当天晚上我的身体出了点状况。”文珺声音有点发颤,“整件事情说起来有些复杂,但都很重要。时岑,你应该是目前唯一愿意相信我的人了......你一定要相信我!我一点点讲给你听。”
“九月初时,我正在生育任务准备期。那天晚上,我从超市买了些东西就回家去,在用通讯链接平板做身体检测时发现异常——我的基因等级出现微弱波动,似乎随时可能发生降级畸变......当时我立刻就去往医疗中心,你或许对此还有印象。”
“当晚通讯时,文珺博士正从公寓往电车赶。”时岑说,“小时,她当时的确很着急。
“您的检查结果出现什么问题?”时明煦温声问,“是基因链出现问题了吗?”
“是也不是。”文珺叹了口气,“事实上——在我拿到化验单的第一时间,我和医生都怀疑是医疗中心的设备出现故障,毕竟检查结果实在太荒谬了。”
文珺说着,将右耳的蝶翅状通讯器取下来,示意时明煦链接平板:“喏。”
在短暂的缄默后,时明煦开口:“文博士,您继续说。”
“我当然不愿意相信这个结果。”文珺说,“当晚我自己回到灯塔,决定进行更加精准的基因链检测——然后,在我抽取血液等待化验后,我开窗透了会儿气,就逐渐丧失掉意识。再醒来时,人已经不在乐园了。”
“不在乐园?”时明煦几乎瞬间坐直了身子,“不在乐园?这怎么可......”
就算是沃瓦道斯,也没法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安保级别定格的灯塔,带走一位两栖类生物研究员。
除非这个世界的灯塔内部,也出现了一些问题。
“不可思议之事的确就这样发生了。”文珺勉强笑了一下,“时岑,我接下来说的话只会更离奇——如果不是你曾经被沃瓦道斯救过,你大概真的不会相信我。”
“你世界的文博士,怎么知道你被祂救过?”时明煦面上不显,用心声隐秘地询问对方,“时岑,你曾经在通讯中告诉过她吗?”
不知为何,时明煦总觉得对方有点微妙。
浓郁雾气爬行过冰层,内外城已经彻底陷入黑暗。建筑残骸被迷蒙于风雪中,亮光处却少得可怜。
莹白色防护罩像半轮巨大的月,自兰斯瞳孔间倒映出来。
兰斯立在智识外,他在探照灯的情况下,看见被撕开豁口的缠枝巢状建筑外层——不知为何,上校忽然觉得有点心悸。
一种隐约注视感自黑洞洞的建筑深处传来,像无数双躲在暗处的眼。
“这里是禁区,没有授权无法进入。”俞景自军用冰甲车的另一头绕行而来,走到兰斯斜后方,皱眉道,“上校,之前这里有这么严重的破损吗?”
他说着,掸掉肩上的落雪:“您是怀疑,时明煦博士逃到了禁区?那需要我向高层申请搜查吗?”
兰斯开口:“他已经不在这里了。”
“俞景,现在派人去救助中心,看看苏珊娜的情况如何。你再亲自去趟我家,检查时博士的猫是否已经安置妥当。”
俞景应声就要照做,但就在转头的瞬间,他忽然想起什么:“上校,那您呢?”
兰斯的食指已经搭上通讯器,指腹温度稍稍融化掉霜层:“我现在就向高层申请。俞景,不要浪费时间。”
他声音淡淡,让人觉得安心。
但俞景显然很会服从,对方立刻钻进军用冰甲车。在离开前夕,他瞥了最后一眼——兰斯耳垂的连尾四角星已经微微亮起,小范围地映亮耳廓。
万幸,上校的通讯器还可以正常使用。
他收回目光,迅速驾车离开了。
时明煦:“......”
两人都第一次如此真切地体会到,什么叫做哑口无言。
不过,他俩不开口,自然有主动开口的。
“哇坏矿!”时岑身侧的亚瑟先看清了时明煦,连忙一个劲儿晃动着触肢,“快看快看,那不是你的主人格吗!”
下一瞬,小家伙的兴奋劲儿顿时消弭——两团半流体都急急涌向对面,在翡翠色圆瞳大眼瞪大眼之中,两只亚瑟共同开口,声音抖得厉害。
“啊???”
“两块矿就算了,怎么还有两只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