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昨日召见了英国公与何蔚将军,大致了解了一下漠北的局势,听闻漠北有两个武将世家,卢家与宋家,卢家家主为辅国大将军龙城侯卢景山,宋家家主则是前任镇北大将军的女儿宋霖,宋霖袭了父亲的爵位,如今为北梁侯,任安北将军,两人虽同为关内侯,有其号无国邑,但因漠北遥远,如今那儿的情况,大约也只有那儿的官员自己知道了。”
“卢家与宋家,按律都留了家眷亲人在京城,可是如今在边境驻扎了快二十几年,这家眷亲人对他们的挟制作用,也不知还剩多少。”
傅平安顿了一下,又说:“若有两家呈分立抗争之事,想来情况还能平衡些,但朕听说那宋霖如今才二十二岁……且行事颇不着调,她十八岁的时候,族中长老替她说亲,她却流连勾栏,还放言说,只要未结契没搞出孩子来不就好了,那原本要做亲家的人家便不甘其辱,退了亲。”
陈宴闻言皱起眉头,面露厌恶道:“纨绔子弟。”
她随后又想,陛下都知道勾栏了啊。
傅平安道:“你莫要那么快下结论,要想想她所处的环境,宋家原本和卢家不相上下,但镇北大将军战死,长兄亦很快病亡,她所处的环境是很危急的。”
陈宴道:“如此境况,不更该励精图治,联结姻亲么?她故意将婚事作没,更加不智。”
“嗯……确实。”傅平安瞥了眼弹幕——
【聊赠一枝春:很简单啊,因为她是地坤装天乾。】
傅平安:“……”
……这简单?
怎么装的?
这明显的开了天眼一般的剧透就不适合告诉陈宴了,傅平安只好说:“但若是漠北情况严峻,若宋霖真是扮猪吃虎,你可以和她合作。”
陈宴心里很纳闷,因为陛下这话简直是断定了宋霖扮猪吃虎,但想了想陛下过去的表现,陈宴又紧了紧神。
如果是陛下的话……
说不定是收到了天启。
她开口行礼道:“臣明白了。”
“至于平生……届时英国公应该会交给里一营士兵,你也不用太照顾她,就让她从小兵做起好了……”思来想去不知道怎么说才合适,傅平安狠狠心
道,“若她有特异之处,你给她领兵的机会。”
陈宴愣了一下,随即恍然大悟,意味深长道:“臣……明白了。”一定又是天启。
霍平生那小萝卜头,莫非是个天才将领不成?
到如今,傅平安自然很相信弹幕里的剧透,但这毕竟是大事,她却也不敢完全只靠剧透,便还是补充一句:“但不要影响主将的策略,也不要闯祸,还有……优先保证你们自己的安全……”
陈宴一怔,感觉到自己交叠在一起的手被紧紧握住,陛下手掌微凉,指尖微微用力:“……不要出事,早点回来。”
陈宴鼻头一酸,重重“嗯”了一声。
……
大军在三日后出征,陛下摆仪驾亲自送到城门之外。
城门口,傅平安站在高高的车舆之上,两侧是交叠在一起的羽毛障扇,障扇是用孔雀毛灰鼠毛等各种动物毛织成的,既能挡住灰尘,又能挡住陛下的容颜,好让臣民不至于冒犯天颜,傅平安却道:“将障扇挪开些,让朕好好看看朕的将士。”
周围将士闻言,无不面露动容。
侍从将羽毛障扇挪开,傅平安见士兵队伍绵延至十里开外,每个人都穿着崭新的轻甲,不禁露出欣慰的神情。
这种轻甲整体是用革制成的,但要害部位缝上了铁片,比起过去的青铜甲胄,更加轻便却安全。
同时她还令人另外制了数百铁甲,用以保护各营将领的安全,防止战场上因将领被“斩首”而导致的群龙无首,只是铁甲太重,统一交给辅兵运送。
因她一早就知道与鬼戎迟早有一战,于是过去三年,就算被上书弹劾,也没有减少军费开支,并下令制作新式轻甲与马镫,这自然也让她颇受微词,只是军费毕竟也是国之根本,所以就此事并没有像重修中央直道那样受到太多非议,只有上个月大农司提了一下,认为军费过多。
不顾如今算是打了他的脸了,因为觉得丢脸,他也有好几日没有上朝。
今日他便站在车舆左侧,见军容整洁,士气昂扬,也不禁心生自豪,完全忘了之前自己想要削减军费开支的提议,认为将士此去漠北,定能将大胜于鬼戎。
傅平安遥望远处,见黄沙随风滚滚而起,不禁想要高声
鼓舞士气,但风声赫赫,想来就算自己说些什么,远处的士兵也听不到了,于是她只面向英国公,郑重道:“朕相信以我大魏精锐之师,必能大挫鬼戎,然路途遥远,不知归期,国公此去万要保重自己,朝中仍需要国公这样的元老,来主持大局呢。”
她又望向为主将的何蔚:“卿了解漠北局势与环境,主持大局,但若英国公有异议,还是要听英国公的,但朕知英国公礼贤下士,也定然不会叫你为难,这行军之事,还是主要交予卿处理。”
如此说完,她又招手叫来陈宴:“你为副将,万不可僭越,要多向英国公和何将军学习讨教,若在军中犯错,朕也不会替你求情。”
这话看似说得严厉,然谁都能听出其中亲昵之意,何蔚垂眸若有所思,英国公则看了眼这位陈副将,便道:“战场瞬息万变,任何能交托后背的人,都是战友,既为战友,自然要倾囊相授。”
傅平安闻言,面露欣赏,道:“正是如此,朕想说的,也是这些。”
她这么说完,眼神扫视周围,在陈宴身后很快看到了身穿革甲的霍平生,她头上戴上了统一的红色头巾,但在胸前挂了一小片白布,以显示仍在孝期,眼睛已经不肿了,只是布满血丝,看起来有些憔悴。
傅平安心底非常不忍心让这样的霍平生前往漠北,但一来这是她自己的心愿,二来也确实不希望埋没了人才,于是强忍叹息挪开目光,又重新望向诸位将士。
“今日君为家国万里出征,朕绝不会忘记诸君功劳,每一位朕都将铭记于心,每一位都会名垂史册,愿诸君,得胜归来,封侯列将!”
近处将士抬起头来,双眸发亮,不禁重复:“得胜归来,封侯列将!”
这声音感染到了周边的人,于是由近及远,蔓延开去——
“封侯列将!”
“得胜归来!”
“封侯列将!”
“得胜归来!”
……
被关在房间里的沈卓君猛地抬起头,捶打着窗户道:“什么声音,外面什么声音?”
窗户被打开了,门口站着洛琼花和几个下人,他们此时都微微扬着头,作侧耳倾听状。
“好像是雷声。”
“不,是
人的声音。”
“胜……好像有胜字。”
洛琼花开口道:“一定是城外正在鼓舞士气,他们马上就要出发了。”
沈卓君尖叫道:“我也要去!”
洛琼花扭头:“就你现在这个样子,更不能去。”
沈卓君道:“那我毁容好了!”
洛琼花:“……不是说你漂亮,虽然你确实挺漂亮的,是说你太不冷静了。”
沈卓君瞪着她。
洛琼花垂眸:“难道我不想去么,我阿翁……又出征了呢。”
沈卓君道:“那你去啊,英国公是主帅,难道还不能带个你么。”
洛琼花瞪着她:“你不知道么,本朝大将军带兵出征,家眷不得离京。”
沈卓君:“……”
她听陈松如说起过,只是这事与她无关,之前忘了。
洛琼花瞥了沈卓君一眼,又道:“你可想好了,若是和霍平生在一起,她若成了将军,你们可能就常年见不到面了。”
沈卓君一愣,突然涨红了脸:“我没这个意思!”
“你没这个意思,天天粘着她做什么?”
“那你之前不是也天天来么,你难道有这个意思?”
洛琼花气急,脱口而出:“我天天来是想看看能不能撞上平安!”
话音一落,两人皆是沉默,过了好一会儿,沈卓君的神情渐渐变成了敬佩:“……你想做皇后?”
这次换洛琼花脱口而出:“我没这个意思。”
沈卓君将身子探出窗口,低声道:“你别不好意思,我六岁的时候,也想做皇后。”
洛琼花道:“我又不是六岁的你,我只是想见到她,就好像……就好像我春天的时候想去萦山观赏花一样。”
沈卓君道:“这样啊……啊,门口是谁,是平安么?”
洛琼花头也不回:“你当我傻么,平安现在肯定在城门口。”
沈卓君道:“可真有个人进来了,是霍大哥,霍大哥回来了!”
洛琼花不受控制地回了头,下一秒沈卓君从窗户里跳出来就往外跑,路过洛琼花,伸手想要把对方推开,一推,没推动,自己后退了几步,摔在了墙根,而洛琼花
上前,一下子抓住她的一只手扭到了身后。
这些年她跟着阿翁学武,虽不至于臻至化境,但用阿翁的话说——“打十个普通人不是问题”。
沈卓君气道:“暴力女!自大狂!陛下才不会喜欢你!”
洛琼花更气:“你怎么能用这话来吸引我的注意力!”
沈卓君呼吸一窒,也开始后悔,她低声嘟囔:“……我总感觉霍大哥没死呢,我感觉……他会回来的。”
洛琼花担心这又是沈卓君的诡计,没松手,沈卓君却好像突然卸了力,瘫在地上道:“阿花,霍大哥真的不回来了么,平生不是去找他了么,平生跟我说,她小时候霍大哥最爱四处乱跑了,她总能把霍大哥找到,好吧,我不跟她去了,我就在家里等着霍大哥回来。”
洛琼花黯然道:“是的……是的,小时候总是这样,所以,说不定呢,说不定能找到吧。”
她松了手,沈卓君翻了个身,果然没跑了,只是神色寂寥,喃喃道:“又只有我一个人了……”
洛琼花忙安慰她:“还有我。”
沈卓君瞥她:“你忙着吧,能天天过来?”
洛琼花顿时说不出话来。
确实,挺忙的。
只明日,云平郡主就邀她去摄政王府叙旧了。
她坐在地上发呆,听见从城外传来的如暗雷般的声音,已经停止了。
……
王霁是随傅平安一起去了城外送行的,她本来十分感怀于同僚要远去漠北一事,但回来之时,却因最后的一幕久久无法平静。
回到宫中,她忍不住偷瞧陛下,见陛下神色平静,白皙的面容如高山冰雪,不见血色,完全看不出当时调动起那么多人情绪的,会是这样一个看上去甚至有些虚弱的少女。
她偷看了好几眼,傅平安发现了,便开口道:“你有什么事么?”
王霁连忙收回目光,垂眸猛摇头。
傅平安道:“你也要去漠北?”
王霁抬起头,惊恐摇头,道:“陛陛下,不是臣不想为陛下分忧,实在是臣手无缚鸡之力,去了也只能添乱。”
傅平安哼笑一声:“算你有自知之明。”
王霁望着陛下的神色,这才明白陛下是故意在吓她,忙道:“陛下不要吓臣了,您也知道,臣胆子小。”
傅平安点了点头,很快就不再闲谈:“午后朕叫了摄政王和丞相太傅御使大夫来议事,你和阿枝把去年中开始和边关城镇有关的奏报都整理出来,还有,和代田法相关的奏报也拿过来,朕要与三公们讨论此事了……”
话音刚落,她面色微变,踉跄了一下,王霁连忙上前扶住她,担忧道:“陛下,又头疼么?”
傅平安摆手:“只是有点晕……”她现在竟然是在庆幸,幸好不是在城外誓师时发晕,要那个时候头疼发晕,可太打击士气了。
她打开系统页面,望向身体状况——身体状况异常(中毒)
她愣住了。
之前明明都是轻微中毒。
她缓缓开口:“……王霁,朕又中毒了。”
王霁:“……!”
她紧紧盯着陛下的面孔,以确定对方是不是在开玩笑,但这次她能感觉到,陛下绝不是在吓她。
……那就更吓人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