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丹竹到鸡鸣之时才成功到了行宫,结果陛下娘娘已经摆驾准备回宫了。
她当然不敢抱怨,顶着憔悴的面容又准备跟着回宫,皇后娘娘的贴身宫女却突然过来了,道:“待回了宫中,若陛下不召见您,能先去景和宫一趟么?”
任丹竹忙道:“那自然是没问题,娘娘身上有什么不适么?”
那宫女道:“那奴婢也说不上来,到时候任太医来看了就知道了。”
待到了宫中,傅平安匆匆赶去上朝,洛琼花则回到景和宫,刚进宫们,便有人来报,说那从行宫带来的鬼戎圣女想要见她。
洛琼花有些讶异,思索了下,决定还是过去看看。
因为身份特殊,便没有带去掖庭牢中,而是姑且先关在了偏殿厢房,洛琼花过来进到房间,便看见床榻之上,柯月弥被用白绢布绑住了全身,垂头靠墙坐着,头发盖住了脸,不知在想什么。
听见动静,对方抬起头来,面孔苍白,但鼻尖脸颊却带着红晕,便是此时此刻,也仍是一副惹人爱怜的样子,洛琼花问身边看管的宫人:“她现下身体已无碍了么?”
宫人道:“灌了药,已不来信了。”
洛琼花心中颇有些感慨,望着柯月弥道:“你所做的事,孤与陛下都已经大概知道了,你还有什么话要说么?”
柯月弥开口道:“我这样,罪不至死么?”
洛琼花一愣,随即道:“这事还要调查一番。”
柯月弥道:“没什么可调查的,我自己偷偷进来的,就是要勾引魏天子。”
洛琼花闻言皱眉,柯月弥抬头看着她:“这样也不杀我么?”
不知为何,洛琼花想起当初被她赶出宫的喜乐,后来她时常想,如果当时能多听对方说一句,是不是就不会发生后面的事。
她于是叹了口气:“你为何要这样呢,是有什么苦衷么?”
柯月弥看着她,微微歪了点头,与此同时,泪水从脸颊滑下,挂在了下巴上。
洛琼花便知道确有苦衷。
这也算是一种能知道真相的方式,于是略作思考之后,她对身边宫人道:“你们先出去吧,在外面等着,孤单独和她聊几句。”
宫人有点担忧,又不敢违抗命令,瞥见柯月弥被绢布紧紧捆住,心中觉得大概也出不了什么事,便称是退下了。
很快房间中只剩她们两人,洛琼花却也没有立刻说话,而是缓步走到柯月弥身边,将她身上的绢布条先解开了。
布条不知已经绑了多久,以至于可以看见皮肤的部位都出现了青紫色的淤痕,洛琼花用手轻轻按着,问:“疼么?”
柯月弥摇了摇头,不知怎么,泪水更汹涌起来。
“我、我必须要成为魏天子的妃子,你不生气么,没有人希望自己不止是妻君的唯一吧?”
洛琼花思索了一下,微微笑了:“确实,这才是人之常情。”
为何她从前会觉得,不能接受这件事而心生不安的自己,其实是不对的呢?
柯月弥道:“那你不是应该除掉我么?”
洛琼花笑容微变:“可是陛下又不喜欢你。”
柯月弥一愣,道:“喜欢?”
从前在王庭,她虽在名义上占据圣女之位,但实际上时常会有人对她表示垂涎。
难道这代表着他们喜欢自己?
当然不是。
“位高权重的人,想拥有一个美人,不需要‘喜欢’。”
洛琼花静静看着她:“你经历过什么么?”
柯月弥不喜欢被同情,但是当眼前的魏皇后望着她的时候,她却并没有感到不快,对方哀伤的目光令她的心头升起酸楚,她忍不住道:“如果我告诉你,我是被逼无奈,皇后娘娘会相信么?”
洛琼花确定地点了点头:“我相信。”
柯月弥眼中泪如泉涌:“我若不这样做,从小将我养大的神官便会没了性命,我自记事起便是孤儿,神官亦父亦母将我养大,所以我无论如何都要成功……”
洛琼花倒吸一口冷气:“就是说,东胡那边用你亲近之人的性命威胁你要……要献身么?”
柯月弥抱膝痛哭:“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这是唯一的办法……”
洛琼花道:“那媚|药是你准备的还是使官给你的?”
柯月弥道:“是使官给我的。”
“你也吃了?”
“嗯……”
洛琼花扶住额头:“那你怎么熬过来的?”
柯月弥轻声道:“昨夜是不好受,今天……今天还好……”
洛琼花站起来:“真是荒谬,难道他们真觉得你能决定两个国家的关系不成?”
这样说着,洛琼花瞥见蹲在床上的柯月弥,仰头望着她,泪光点点,我见犹怜,心中更是愤怒异常,气得太阳穴直跳,转身打开门,正要出去,眼前一黑,向前厥了过去。
……
此时已经过了早朝的点,但是所有官员聚集在羲和广场,朝阳殿殿门紧闭,许多官员并没能见到皇上。
但是三公九卿却是在之前便被请到了殿中。
站得近的,便听见刚才从殿中分明转来了两声重物掷地的声音,不禁面面相觑。
看来殿中如今发生的,并不是什么好事。
这是若是由脑袋挨了一下砸的少府令徐铭来说,会更明确些。
他吓得快昏过去了。
他一进来,便被叫出列,然后陛下问他:“你若是不擅长管理宫务,可以交给别人,就别占着位置了。”
说这话的时候,陛下面无表情,显然不是在开玩笑。
少府令徐铭连忙跪下道:“臣每日兢兢业业,一心为了陛下,实在不知所犯何错啊。”
傅平安看着他:“你真的不知道么?那么为什么你给朕的图纸,和朕实地去看的样子并不相同?”
徐铭:“可能是……可能是工匠改了,是臣失职,望陛下给臣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
“这便罢了,那东胡的圣女,又为何会出现在行宫之中呢?”
就是这个时候,陛下拿了手上的杯子,砸在了他的头上。
他顿时恍然大悟,后悔不迭,此时也不是隐瞒的时候,他磕头道:“陛下,臣真不知道此事,若说起来,前日宗正令提出叫臣新选了一拨人进行宫,说是宗正院精挑细选出来的。”
傅平安望向宗正令傅征。
傅征跪下忙道:“臣选进去的确实就是新调||教出来的宫人啊,因想着陛下今年便要用,便快点送进行宫去学规矩,这这里面有谁,是臣手下人挑选的,臣确实不知啊。”
作为宗正令的傅征是皇族之
人,若是平时,傅平安对他还算是礼遇,此时却只冷笑道:“你确定你不知道么,今日朕给你们一个机会,将实话说出来,还姑且给留你们一条性命,但若来日由拱仪司查出来……”
傅征闻言,手脚冰凉,跪下磕头道:“陛下,陛下,臣、臣罪该万死,但这这圣女确实是送来充实陛下的后宫的,臣本以为、本以为也无不可啊。”
“你以为?你以为!”
傅平安这次又摔了一块石砚,以表达自己的愤怒。
殿中诸人噤若寒蝉,一时之间,傅平安只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声。
真有那么生气么?
其实也没有。
如今傅平安学会了将自己的情绪也变作一种武器。
今日她想说的其实是另外一件事。
她指着宗正令:“你真以为你受贿的事朕不知道?你收了那东胡使官多少钱,今天,就把这笔钱给朕记下来,拿了多少,吐出多少来。”
她又望向司方瑄:“你就这么做丞相的?从前陈老做丞相时,根本没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
司方瑄出列告罪。
傅平安环顾四周,冷笑道:“你们心里是不是都觉得这样没问题?觉得朕就应该纳了那东胡的圣女?”
太傅范谊察觉到什么,但又不敢说,欲言又止。
他毕竟是老人,傅平安调整了呼吸,但仍冷淡道:“太傅似乎有话要说?”
范谊道:“臣只是听陛下所言,看来那东胡圣女是进了行宫然后与陛下生了什么摩擦么?陛下,圣女本就是东胡进献以加深两国联系的,陛下不纳,不合情理,如今圣女又失了清白,陛下若不再考虑一番?毕竟……皇后三年未孕,如今朝野内外多有谣言……”
傅平安道:“什么谣言?”
范谊垂眸不言。
傅平安扬眉道:“为何又不说了,你们是觉得,朕久居深宫,就不知道这些谣言到底是从何而来,又是从哪传出的了?今日那东胡使官花点钱就能送圣女入行宫,那以后送刺客从叛贼进来,是不是也都易如反掌?!”
这话一出,所有人吓了一跳,殿中跪成一片,皆口称“不敢”。
洛琼花深吸一口气:“今日朕就在这告诉你们,朕知道你们的事,你们却不知道朕的事,就算朕和皇后之间真有人有问题,那也是朕的问题,比起立昭仪,你们还不如看看,宗族之中有没有合适的,给过继……”
话说到这时,忽然有急促的脚步声匆匆而来。
琴荷从侧门推门入了殿内,上气不接下气。
正常来说,议事之时,宫女不敢进入殿中面见外朝大臣,琴荷向来是守规矩的,如今这样子令傅平安心生不安。
她站起来,听见琴荷道:“陛下,陛下,皇后娘娘,娘娘昏过去了……然后……然后任太医来看……娘娘,娘娘有喜了!”
此言一出。
满室皆惊。
等下,刚才陛下准备说句什么话来着?
众人还没从这个重磅消息之中回过神来,却看见皇座之上,已经没有人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