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虽这么说了,但是过了三日,仍没有成行。
反而是收到了信的穆停云,刚好手头上没事,三日之后,便递了帖子进宫来了。
但穆停云到景和宫的时候,却见宫门紧闭,她走到门口,听见里面传来了抽鞭子的声音。
她脚步一顿,等在门口,过了一会儿,宫门打开,穆停云虽宫人进去,一抬眼,便瞥见一个穿着深蓝色衣衫的宫人,被从一边的角门拖了出去,但口中仍沙哑呼喊着:“求娘娘别把奴送走,求娘娘别让奴出宫……”
声音渐低,待门一关,便完全听不到了。
看衣服颜色形制,应该也是宫中伺候很久的宫人了。
穆停云微微皱眉,不免想起从前在宫中,太后肆意惩戒宫人的那段日子,当时宫中每日的氛围,不夸张的说,和办丧事差不多。
但这几年她进宫来,早发现宫中风气已经和那时不同,于是一时也有些惊讶,进到殿中,见洛琼花垂首盯着茶盏发呆,面色苍白,不比外头那个被拖走的好多少。
她顿时有些担忧地上前,低声问道:“是发生了什么?”
洛琼花抬起头来,眼角微微泛红,却立刻展露笑颜道:“你来了,真不好意思,让你一进来先看见了这种事。”
穆停云道:“既然不想笑,就别笑了,难过就是难过,开心就是开心,为何明明是难过,非要做出开心的表情来。”
洛琼花一愣,苦笑道:“有那么明显么,陛下昨日也和我说了一样的话。”
“咦?她又是为什么这么说?”
洛琼花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那便是今日事的前因,有个宫人,十四五岁的样子,跳井了。”
穆停云惊得瞪大了眼睛。
“昨日还没有查出原因来,但我已经有些难过,但陛下过来用晚膳,我也不想让这事令陛下烦忧,便想着先不说了,但神情上大概还是流露出来了,所以让陛下发现了……”她声音渐低。
穆停云叹了口气:“肯定也是今天这般吧,其实神情上倒是看不大出来,就是你眼睛都红了,我怎么能看不出你在难过,所以,难道那孩子之死,竟是今日这被赶出宫去的宫人做的?那你可真是便宜
他了!”
洛琼花摇头:“是也不是,那孩子是自杀,是留了一份绝笔信的,大意是觉得教养之人太严格了,令他身心俱疲,他无法忍受,便投井自杀了……我也找人查了,自杀那日,教养他的人就在我这伺候,肯定是不在一边的,那孩子却是自杀无疑了。”
穆停云也沉默下来,半晌没说出话来。
过了一会儿,她才打破沉默:“平日都是怎么教的?”
洛琼花道:“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跟从前比起来,如今新进宫人还要认字,确实更难些,管得也更严,据说前三日,都因为没有完成功课没能吃晚饭,又被当着众人的面打了手心,这个年纪的孩子,确实更执拗些,便想不开了……”
这么说着,洛琼花也是幽幽叹出一口气来。
不说还好,一说,不知怎么,更叫她觉得不好受了。
她继续道:“……查出来之后,旁的宫人都来替她求情,说她只是嘴巴坏性子直,人是很好的,也是真的为那些孩子着想,我平日也是经常和她说话的,知道她确实是那个性子,可是,若按宫规,确实是她害死了后辈,抽十鞭赶出宫去,已经是从轻发落了。”
穆停云抓住她的手,低声道:“这么处理是最好的,你别担心了,毕竟你想,若是从宽处理了,不知道的,还以为老宫人可以肆意欺负新宫人了,影响也不好。”
洛琼花又习惯性露出笑,但那笑容淡淡的:“我知道是对的,是陛下叫我这么处理的。”
穆停云蓦然一怔,随即道:“那不是再好不过了,谁能不能说你做错了。”
“我知道就该这么处理,只是心里总说服不了自己这是对的,不知不觉就钻了牛角尖,唉,或许是我不适合做皇后吧。”
她抬眼,见穆停云有些不安地看着她,欲言又止的,顿时意识到自己如此表现,大约是让穆停云很不好回的。
确实,这样的表现太软弱了一些。
她当即便转换话题道:“总之,就这么件事,但晚点还要准备送你的生辰礼呢,说起来,你有什么想要的?”
穆停云见状,也觉得洛琼花大约只是一时有了这样的心情,过上一段时间就好了,便笑道:“我没什么缺的,这种事还需要你烦心么,交
给下面的人就是了,你这样事必躬亲的,也太累了,如今还好,要是以后宫中的人变得更多了,你该怎么办呢?”
洛琼花淡淡笑道:“那到时不是刚好可以叫他们帮我。”
四目相对,洛琼花看出穆停云眼中的关心。
她想,这句话既是玩笑,也是提醒,穆停云在提醒她,宫中以后说不定会有别的妃子,到时,她要面临的问题会更多。
可是她简直不敢想这件事。
说起来,印象中在某一天晚上,沐浴过后,大约是氛围正好,洛琼花脱口而出说了句“陛下什么时候会封昭仪呢?”
当时傅平安竟然很认真地说:“有皇后就够了,朕不会有别的妃子。”
说不开心是假的。
但转念一想,又觉得只是说说而已。
便是她,都知道已经有人在催陛下立昭仪了。
然而陛下竟然愿意这样哄她,或许她应该满足了。
她与穆停云又聊了些太学的事,她自是也忍不住透露出过几天或许会去太学的消息,穆停云听到后亦是拍手称好,说要给她和傅平安看看自己的成果。
结果次日开始,傅平安就忙碌起来。
先是漠北又传来捷报,说是霍平生又围捕了一群鬼戎军队,自是引来朝堂一阵沸腾。
又几日,南方几郡称有水患,需要朝廷救济,幸好去年今年都是丰收,粮食是不紧缺的,只是在人员调动上需要动点脑筋,如此又是折腾了半个月。
洛琼花这边,也是先准备穆停云的生辰,然后在夏至这日准备节宴,宴请宗亲大臣,宴中正好有某位宗亲孩子满月,不免又有人在她面前说些“皇后怎么那么久都没动静啊”的酸话。
转眼便是浓夏之时,正是七八月之交,除了早晨太阳还未出来之际,能感受到一丝凉风之外,其余时候,便是有吹风来,都是热的。
洛琼花穿了一件薄罗衫坐在塌上看书,两边都是冰鉴,手边还放着梅子,却仍觉得有些燥热,便将鞋袜脱了架在凳子上。
过了一会儿,昏昏欲睡,脚上却突然一痒,她猛然惊醒,抬起头来,却看见傅平安轻轻拨弄着她的脚,手指往上,又慢慢落到了只着薄裙的腿侧。
她忙望
向一边,却看见房间中宫人已经走光了,房门敞开着,却连门外也是没人的,只远远传来一些扫地的声音。
想来是傅平安叫他们都退下了。
如此,少了扇扇子的人,便更热了,洛琼花身上汗津津一片,傅平安只觉得自己抚摸的是一片滑腻的膏脂,柔软又带着馥郁的香气,她继续倾身向前,两人肌肤相贴之时,洛琼花伸手推她,软声道:“热。”
傅平安便伸手抓了块碎冰,含在嘴里,又含住洛琼花的耳垂,洛琼花身体微颤,又说:“凉。”
傅平安将冰块吐在洁白的峰峦之上,低声问:“到底是热还是凉?”
洛琼花白她一眼:“大白天的,你想做什么?”
傅平安亲了亲她的嘴唇,笑道:“什么都不做啊,只是觉得你好香,想要闻一闻。”
她果然是闻一闻,慢慢嗅遍了全身,直到大汗淋漓,方才作罢,拿起扇子给自己和洛琼花打扇。
“太热了。”傅平安道,“有人提议将雍山上废弃的宫殿重修扩建一下,做避暑之用,你觉得如何?”
“是否太劳民伤财了一些?反正也就短短两个月,臣妾觉得还是能忍的。”
她料想提出这建议的也不过只是为了讨好陛下,毕竟修建行宫的好处,似乎大多都是给陛下和她的。
傅平安看着她,却没接茬,反而问:“你近日是要来信了么?”
“好像是。”这么说完,洛琼花惊讶道,“陛下能感觉到了么?”
傅平安听到这话,不免有些尴尬,挠了挠脸,含糊点了点头。
自从当初从潜梁山回来遇刺的那天晚上,吃了半瓶抑制剂之后,傅平安被后遗症狠狠教训了一顿。
最初是身体虚弱不提,而后却是不结热了。
因为这是说明书上明确写明了的副作用,最开始一年,傅平安是不怎么担心的,结果到了今年仍是如此,她难免开始担心,这副作用该不会是永久的吧?
一直到现在,她突然隐约有了种感觉。
说不上来,但是她觉得自己可能要好了。
这令她轻松了不少,但又觉得有些对不起洛琼花。
她不能对外宣布至今没有生育是自己的原因,因为如果
承认了,无疑会造成人心动荡,所以这方面的压力,难免都到了洛琼花的身上。
但她相信,下半年等她好了,她们一定很快便能有孩子。
只是如此,若是在如此苦夏在宫中怀孕生产,就太难熬了些,在山中建个避暑的行宫,也是不错的主意。
她搂住洛琼花,觉得自己该补偿对方一番,突然想到什么,道:“对了,之前说了要微服出宫的,结果一直不得空闲,倒是朕食言了。”
洛琼花微怔。
回过神来,才发现距离那时候说想要微服出宫,都已经过了两个月了。
说中途没想起来过,当然是假的,但连她自己都没空,她又如何能奢求陛下有空呢?
于是此时她也就笑道:“没事,臣妾也没有空闲呀,也很忙的。”
傅平安道:“近日刚好无事,择日不如撞日,就明天吧。”
这么说完,她派人去找陈宴和祝澄,问两人谁有空闲,到了晚上,陈宴来了回复,于是次日一早早朝过后,傅平安和洛琼花换上普通的衣衫,在朱雀门外和陈宴汇合,随后前往太学。
而太学今日也正好有个集会。
却是王家筹办的,连诸多大家族内眷也来参加了的一场赏荷诗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