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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七章

诚然这世上想做官的人多的是,但真换一批人,却也不是那么简单的。

文官团体所拥有的最大的武器,便是“礼仪道德”,推行礼在制约群臣的同时,也在制约皇权,群臣请辞,天子不管不顾,毫无疑问在代表着天子的失德。

也就是说,如果她真让那么多官员不想再做她的臣属,无疑代表着她已经成为了一个昏君。

当然,傅平安可以不在意这一点。

现在她已经知道,不管是暴君还是昏君的头衔,都只不过是世人的评说罢了,并不能真的代表什么。

或许就是发现了这一点,他们才选在了这个时间,皇后将要分娩,秋粮将要到来,秋试即将举行,可以说是在最忙碌的时候,他们罢工不干,显然是算准了她不可能真的同意他们的辞官。

这是阳谋,所以他们才敢。

王霁感觉到了陛下的怒火,于是不敢抬头,只好低头看着地面,又道:“还有,范太傅此时就等在宣室殿外。”

“他也请辞?”

“那不是,好像是告罪,他说之前有人找过他,他竟然没有察觉到这些人的想法,是他失察了。”

“呵。”傅平安冷笑了一下。

实际上到底是失察还是故意拖了时间呢,谁都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原因。

“不去见了,让他走吧,没什么可解释的。”

王霁略有些惊讶。

她本以为陛下一定会见范谊,因为此时会需要范谊这样的儒学大家帮忙,想来,范谊会特意求见,或许也是这么想的。

没想到陛下连见都不见。

“那罢官之事……”

“他们既然不想做了,就任由他们去,这世上想做官的读书人,多的是。”

王霁愕然抬起头来,她疑心陛下想简单了:“陛下,如今府台中堆积的各类事项,已经做不完了。”

傅平安道:“秋试的事你就全权交给云平郡主,她会想办法的,其余事情,把司丞相和祝澄叫来,只是少了一半人而已,再提一半人就可以了,对了,去监察院找一个名叫岳红石的人,带她过来见朕。”

王霁道:“那届时若有传言……该怎么办呢?”

自然是陛下失道的传言。

傅平安道:“传言这种东西,自然是看大家信哪一种了。”

……

不知不觉之中,柯月弥习惯了宫外的生活。

每个月有二十天,她去太学上课。

最开始她以为作为地坤她一定会受到嘲弄,结果没有,太学有一个地坤班,里面有约莫十几人,都对她很好。

而府中早就已经准备好了奴仆等,管家很细心,在第一天就给她看了账册,教会了她如何看账本。

皇后娘娘说的没错,外面有更大的世界。

若说唯一叫她烦不甚烦的一件事,就是柯蓝鸢了。

他们两的宅院就分在隔壁,算是邻居,更方便了柯蓝鸢每过一段时间就要来问她要钱,要的也不多,多是些酒楼瓦舍的花销,话虽如此,也够她厌烦,不仅如此,对方每次过来也没好话,总要说一些类似于“你真没用”“都住进皇宫了魏天子也不喜欢你”这样的话,听多了,柯月弥更不想见她。

但冷不丁回过神,发现柯蓝鸢居然有个把月没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柯月弥还是产生了一些疑惑。

对方突然有钱了不成?

想到这,莫名心生忧虑,这天从太学回来,路过柯蓝鸢的宅子,柯月弥驻足停留了一会儿,见门口竟然连门房都不在,好奇地进去了。

刚走到门口,便听见有人说话,用得还是胡语,说的是——

“放心,绝对活不下来。”

柯月弥呼吸一窒,直觉心脏骤停,连忙又往后退了出去。

回到门口,正慌不择路要跑,却又想到什么,停下脚步。

思索间,柯蓝鸢出来了,看见她皱眉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柯月弥道:“刚来,你是怎么回事,今日没去太学么。”

“干嘛去啊,我又不是小孩子。”柯蓝鸢摆手。

柯月弥看见对方腰上多了一块水色颇佳的玉佩,脚上的鞋似乎也是新换的。

柯月弥试探着道:“只是想着,这两个月怎么没来问我借钱了。”

柯蓝鸢顿时恼羞成怒:“我自然也有来钱的门路,真以为没你不行了?”

“行行行,就是

问问呗,你也不必为了一点点钱就不好意思,我有自然会给你,毕竟,咱们才是同族。”

柯蓝鸢闻言微怔,似乎也被说服了,微笑了笑,从怀中拿出一个金镯子,递给了柯月弥:“之前问你借了不少钱,这个给你,算利息。”

柯月弥伸手接过,指尖微颤。

“怎么了,冷?”

“嗯,不觉得有些降温了么。”

柯蓝鸢笑了笑:“你还想进宫做那魏天子的昭仪么?”

“嗯?”

“再等等,未必没有机会。”

柯月弥仿佛是没当回事一般地随意笑了笑,心中却一阵阵发冷。

这是什么意思?

直到深夜,她仍辗转反侧难以入眠,脑海中不断回放着那听到的陌生胡人所说的话——放心,绝对活不下来。

谁活不下来?

柯蓝鸢又为何说,她会有进宫的机会?

再联想近日魏京的风波——

临近秋试,朝臣却罢官,有人说这是因为陛下刚愎自用,却也有人说,这是大臣以势压人。

柯月弥其实不想管这些事的,但身在太学,这些事还是传入了她的耳朵。

今日她还听说,秋试的事已经完全交给了太学处理,明面上的负责人是博士祭酒,实际上是云平郡主,还有就是,前几届毕业的几位学生,在私底下号召——

有那么多人罢官,正是他们能任职的机会,就算没有正式官职,也可以去公廨里投名试试,说不定就会被用上了。

这言论一出,便是很多低等世家的子弟都是蠢蠢欲动,今日太学实际上都没什么人在上课,都去找门路去了。

她如今看了一些书,也渐渐能看出一些门道来,显然,陛下和一些官员在打擂台,眼下看,两方都不想认输。

除非出了什么能决定一切的事。

比如说呢?

这事实在有些超出柯月弥的思考范围了,但是她本能地觉得不对劲。

她忍不住从床榻上坐起,回想起自己过去这二十年不到的日子。

实际上,到魏京的这一年,反而好像开始知道做一个人是什么样的了。

从前在王庭,比起人,更像

是迟早要上供给上天的牲畜。

决定一个人是什么人的,到底是什么的,是出身么?如果出身并不令人满意,她难道不可以自己选择自己想过的生活么?

柯月弥深吸了一口气,披上衣服小跑着来到了管家的房间,敲响了管家的房门。

管家打开门,有些惊讶地看着她:“柯姑娘,出什么事了。”

柯月弥道:“我能见娘娘一面么?我知道,您肯定有和宫中联系的方法吧。”

若说这管家真的只是单纯的管家,便是柯月弥也是不会信的。

管家果然也没否认,只犹豫道:“娘娘?这……娘娘生产在即,不太方便。”

“那陛下……”

想到魏天子,柯月弥还是略有点退缩。

魏天子很美,但也很吓人。

但她还是鼓足了勇气,道:“那见陛下可以么?”

“陛下繁忙,未必有空见你,但我可以写个帖子递上去。”

柯月弥道:“定要见我,我有很重要的事要说。”

管家看着她沉默了片刻,突然道:“若是很重要的事,怕是不适合堂而皇之地去觐见吧。”

“啊?”柯月弥怔了一下,半晌点头,“是,确实。”

“那姑娘只管睡下吧,明日醒来,便可以见到陛下了。”

“……可我睡不着。”

“去睡吧。”

对方神情认真,柯月弥只好回了房间又躺下,她以为自己会睡不着,没想到没过多久便昏昏入睡,再次醒来,她看见眼前是一片贝母镶的窗户,每一片贝母都完整而巨大,被磨成薄薄的光滑的一片,阳光照在上面,如梦幻影。

这样奢侈的装饰,只有魏国的皇宫中有。

果然,她听见魏天子的声音:“你可以说你想说的话了。”

她抬头,看见这声音从一片高大的红木屏风之后传出,所以她只能听见魏天子的声音,看不见她的样子。

说实话,这让她稍微没那么怕了一点。

虽然过来之前说了那样的话,但实际上眼下再想起来,柯月弥又有些不确定了。

那真的是很重要的话么,会不会只是误会了呢?

但是无论

如何,她还是开口道:“是这样的,昨日我去柯蓝鸢府上,竟然见她府上一个下人都没有,却听见一个胡人和她对话,说——放心,绝对活不下来。”

“然后,然后柯蓝鸢对我说,我还有进宫的机会,我自是不想进宫的——我是说,进宫做昭仪的想法是没有的,但我觉得她的话好像是这个意思。”

“好,我说完了。”

柯月弥屏息凝神,等着魏天子的回应。

然后她等来淡淡的一句:“哦,朕知道了。”

就这?

柯月弥略有些惊慌,尴尬道:“或许是我多想了。”

屏风之后,却不止傅平安一个人,洛琼花依偎在傅平安身上,因为柯月弥这句话,扭头瞥了眼傅平安脸上的神情。

傅平安的脸上阴云密布,是已许久没见到的一种无情的冷酷。

或许是察觉到了洛琼花的神情,傅平安脸上的阴云稍稍褪去,语气平静道:“你回去吧,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之前怎么生活,之后也怎么生活。”

洛琼花轻轻握住傅平安的手。

待柯月弥被带出去了,傅平安道:“挺有趣的,柯蓝鸢看着只是个纨绔废物,却没想到,只是某种让人掉以轻心的假象而已。”

“臣妾没看出她有这样的心机。”

“嗯,也许是有人教她的。”

这么说完,傅平安吐出一口气来,道:“不应该让你听到这些,毕竟你本就不太舒服了。”

洛琼花摇了摇头:“若什么都不知道,才让人心慌。”

这么说完,她沉默下去。

柯蓝鸢找了胡人刺客,想要刺杀谁呢?

不可能是傅平安,因为她知道自己做不到。

那么,就只能是……

洛琼花看着自己微肿的脚踝,苦笑道:“像我这般,到时确实不好跑。”

傅平安伸出手将她拥在怀中,冷冷道:“他们做不到的,而且,他们要为有这个想法付出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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