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十月中旬之后,因为坏消息一件接着一件,朝廷上下难免一片愁云惨雾。
或许是因为如此,催生的队伍愈发庞大起来,先是宗亲,随后是以范谊为首的言官,疏奏一份份送上来,以至于傅平安看见都觉得有些烦。
直到某日,议事完毕,陈松日都开口道:“子嗣之事,还是重中之重。”
眼看着已经快三年了,大家都着急起来。
傅平安理解是能理解,但还是觉得怪怪的,因为总觉得问起子嗣,分明是在问她们俩的床帏之事。
许是她的神情中透露出尴尬和不满来,陈松如便道:“天子事无私事,陛下该能理解。”
这件事在三公九卿之间应该已经进行过讨论,陈松如如今单独来同她说起这件事,应该算是朝臣所做的退让——毕竟没有在早朝上奏此事。
傅平安也多少有些明白,但此时她和洛琼花之间的关系都没有改善呢,听到这话,只觉得压力更大。
“……朕和皇后都还年轻,你们如此着急干什么。”
虽然理解,这个时候也只能嘴硬地这样说。
陈松如躬身站着,闻言抬眼瞟着傅平安,然后清了清嗓子。
傅平安便说:“丞相还有什么话便直说吧……坐下说。”
琴荷搬来椅子,陈松如便坐下了,坐下之后她开口道:“臣等都很焦急,久未有嗣,究竟是什么问题呢?”
傅平安:“……”
这话若是别人说,傅平安是一定会表现出生气的。
但是抬眼看到陈松如,她也生不起气来,一来,对方帮自己太多,二来,陈松如已经太老了。
她接旨成为丞相时,傅平安知道了原来她已年过七十,而如今,已经是个耄耋老人了。
皱纹已经不知何时爬满了她的脸,原本还花白的头发已经全白了,她的眼皮耷拉着,因此在带着笑的时候更先的慈祥温和了许多,便是在朝政上,她也开始不怎么发表见解了。
她如今唯一所做的事,就是永远站在傅平安这边。
这当然是傅平安最需要的。
傅平安对陈松如有种对老师一般的情谊,因此对她提不起起来,但这
个问题,确实挺难回答。
“是什么问题呢……这问题问的,自然是没什么问题的。”
【长安花:好一个废话文学。】
傅平安揉了揉鼻子。
陈松如自然不能接受这么一个回答,于是她又说:“是否是娘娘身体有恙呢,臣记得刚成婚时,娘娘便抱病卧床,通常情况下,那时该是最浓情蜜意之时,但娘娘却在病中度过了,不是么?”
“这……”当时当然不是洛琼花的问题,而是自己的问题。
但此时说也不合适,傅平安正犹豫着,陈松如也说出了她实际上要说的话:“陛下真的不立昭仪么?”
傅平安脱口而出:“自然是只要一个皇后便够了。”
陈松如抬眼盯着傅平安,半晌笑了:“陛下和娘娘感情很好。”
傅平安回想起连睡一张床都要警惕一下的洛琼花:“大概吧……”
“可是绵延足够的子嗣,只一位皇后,难免力不从心呀……”
傅平安反驳:“怎么会,若有了昭仪,后宫之间难免互相妒忌,那么连带着孩子也会对自己不够爱戴,就像赵武灵王,最后不就是被他的儿子饿死的么?而异母的孩子彼此感情不深,长大后或有内斗,甚至联络大臣造成国本之争,是更会动摇国家根基的事。”
陈松如愕然道:“陛下想得果真长远。”
傅平安:“……朕……不管什么事都会尽量想得长远一些。”
陈松如点头:“对,陛下说得完全没错呢……”
但她转而又立刻说:“可是陛下和娘娘,如今还是没有亲生的孩子啊?后宫只多一人,想来也不会引起太多争端,古有娥皇女英,亦成佳话啊。”
傅平安见说服不了陈松如,只好选择敷衍:“丞相说的也是,那朕再想想。”
“陛下继续拖着也无济于事,继续拖着,朝野上下只会有更多的传言,甚至会出现不利于陛下的传言,陛下如今正值壮年自是不怕,但没有后嗣,如何叫人信服未来会有千秋盛景呢……”
傅平安望向窗外。
叶子已经落光了,枝上光秃秃一片,她突然想其自己上次结热也只有一个晚上,心中突然充满了忧虑,幽幽叹道:“不是她的问题呢
……”
陈松如的话戛然而止:“什么?”
“要朕说的那么明白么,朕是说,是朕的问题怎么办呢?”
陈松如:“……”
……
大约是大为震惊,陈松如没再说什么离开了。
而傅平安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也难免有些后悔。
这话要是传出去,朝中上下百分百会动荡一波。
幸好,这话只有陈松如听到,陈松如应该不会传出去。
甚至看对方的样子,好像也没有相信。
傅平安相信这一波催生一定只是开始,此时她要做的,是用意见大事来转移大家的注意力。
于是没过多久,她便宣布今年冬天,要去洛源行宫冬狩。
在这个消息宣布的同时,一件更大的喜事从漠北传来。
北军打了个极其漂亮的胜仗。
霍平生带领了一只仅三万人的队伍打入了鬼戎王庭,活捉了鬼戎左贤王柯卑孥,鬼戎左贤王部就此宣布向大魏投降。
这并不是说大魏彻底打败了鬼戎,鬼戎的内部实际上分为左贤王部、右贤王部和单于主部,而这三个部之间其实也早有嫌隙。
这件事又说来话长。
通常情况下,左贤王会是现任单于定下的继承人,但如今的左贤王却是前一任单于定下的,因为前任单于逝世之后,如今的左贤王柯卑孥因路途遥远没有及时赶来,被当时的右贤王、如今的单于柯德鸠截了胡,同时很快封分了新的右贤王。
如此,三个王部之间,看上去还是关系亲密,实际上早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
傅平安知道这件事之后,就开始叫霍平生更多地去攻击左贤王部,因为另外两部很有可能不顾左贤王部的死活,只看热闹。
而事实果真如此,在加上这两年漠北连年大雪,草场衰退,日子本就艰难,柯德鸠大概是越想越气,就干脆投降了,为表示诚意,甚至献出了王庭的控制权和鬼戎的圣女。
傅平安很高兴,立刻举国宣扬此事,叫太学学生写诗赋记录,同时回信给霍平生,大意是——
朕对圣女不感兴趣,让柯德鸠把他的继承人送过来。
不过两天后英国公送
来的第二份信件里,表明圣女已经在送来的路上了。
没办法,这个年头,通讯总有延迟,需求就不能及时传递。
傅平安发出了“圣女送过来也行,但是继承人也得一起送过来”的信件之后,朝廷上下准备完毕,前往洛源行宫。
……
帐篷里刚燃起火炉,傅平安就进来了。
进来之后她便皱眉:“怎么那么冷呢?”
洛琼花便道:“炉子刚燃起来,哪有那么快热。”
一面这么说着,一面斜眼瞟了傅平安一眼,好像是在嘲笑,又好像只是娇嗔。
傅平安说不上来,她觉得现在洛琼花现在好像对她没有那么冷淡了,但仍旧有些变化。
那变化让自己看不透她,又不受控制地被吸引。
但对方反而更加四平八稳起来,任自己说得再多,也只是淡淡地笑。
傅平安坐下,环顾四周:“可是朕的主帐,一进去便是暖的。”
洛琼花道:“那大约是琴荷细心,提前帮陛下您烘暖了。”
傅平安忍不住转头看了洛琼花一眼。
又是敬语。
从前刚成婚时,觉得洛琼花太过于跳脱了一些,但如今对方对自己果真面面俱到起来了,心中却失落起来。
也不是没问过。
问了,回答八成也就是——“臣妾不能失礼啊。”
心中又开始隐隐冒出一个念头——洛琼花是不是不喜欢自己了呢?
自然,当时对方说了“喜欢”,但会不会是因为自己咄咄逼人,于是不得已先说出来哄她的?
关于此时,弹幕给出的建议是——【你们相处时间太少了,需要更多的亲密相处时间。】
傅平安如今已经开始怀疑起弹幕给出的情感上的建议是不是靠谱,但是又觉得这话很讨巧,确实挑不出来什么问题。
于是这次定下来洛源冬狩,也有一部分原因,是想和洛琼花有更多相处的机会。
毕竟宫中太大,要面对的人和事太多了,到了外面就不同了。
虽然出于主帐还要接见外臣的原因,洛琼花还有自己的帐篷,但两个帐篷之间不过几步路的功夫,极大方便了两人见面的流
程。
洛琼花也喜欢骑射,想来狩猎对她来说也会是一件有意思的事。
如今想起来,两人感情最好最升温的时候,不就是在刚成婚在潜梁山的那段时间么。
可见旅行可以加深感情,这件事是没错的。
不过眼下傅平安看着洛琼花的神色,却也没看出对方到底有多开心。
她忍不住问:“明日便去冬狩,你不开心么?”
“开心啊。”洛琼花眨巴着眼睛望着傅平安,牵动嘴角露出一个露齿的笑来,“难道臣妾笑得不开心么?”
傅平安嘟囔:“总是感觉若是过去,会表现得更开心些……”
她说得含糊,洛琼花只当没听清,疑惑问了句:“什么?”
傅平安道:“没什么……今日你手上抹了什么香膏,好香。”
傅平安伸手抓住洛琼花的手,洛琼花却不动声色地抽出来,在鼻下嗅了嗅,道:“是很香吧,是陛下送的呀,陛下自己都不知道?”
“记得,朕当然记得,生辰礼物嘛。”
“不是,是冬至送的。”
傅平安:“……”
后悔,干嘛要提起这个话题。
傅平安站起来,干脆不说话了,背对着洛琼花帮她泡茶。
于是没看见洛琼花掩嘴笑起来,笑弯了眼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