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听她颤抖着，只说出四个字来。◎

这场战斗, 已经持续许久了。

天际已经泛起了些许白色。那微弱的颜色，似乎昭示着黎明的靠近。随着时间一点一点流逝，两人的战斗似乎已来到了尾声。

元妩躲在一棵树后。尚且黑暗的天色成为了她最好的保护, 让她得以有片刻喘息。

徐琳比她想象中还要难缠。

在她来前，徐琳为了摆脱妖兽的袭击而用了几次灵爆, 有很大的消耗。在这种情况下, 元妩一直是隐隐占据上风的。

可是，形势在徐琳用了某种秘术后有了逆转。她忽然拥有了源源不断的灵力和不会疲倦的身体, 几乎瞬间就扭转了颓势。

这种秘术必然有后遗症，只是徐琳早已不在乎了。而相比豁出性命、全无后顾之忧的徐琳, 元妩反而束手束脚起来。

“这可不行。”

元妩吐出一口浊气, 终于平静了些许。

没关系，这种临时升阶、暴增战力的, 一般都是靠消耗血气和生命力维持的, 徐琳恐怕也无法坚持多久了。

她只要拖下去, 拖到徐琳油尽灯枯……

正想着, 元妩忽地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顿时身上汗毛倒竖, 想也不想地朝身边一闪。

紧接着，徐琳疯狂的声音传来, 带着无限杀机：“找到你了！！”

下一瞬间, 在元妩刚才站立的位置发生了可怖的灵爆, 那巨大的冲击力掀起枯叶狂风，在她身上刮出了几个不大不小的伤口。

但最严重的, 还是她右侧腹部被波及到, 被炸得鲜血淋漓, 钻心的疼痛从伤处源源不断地传来, 挑拨着元妩的神经。

虽然勉强躲过了这波攻击，但她还是暴露了具体位置。没有给她反应的机会，元妩身侧的灵气接二连三地爆开，她连续几个闪躲，而后攀着一根树枝跃上大树，冷静地望着下方的场景。

徐琳擅长制造灵爆，不能和她拉开太远距离！

仅仅瞬间，元妩便做出了取舍。在下一波灵爆袭来之时，她动作极快地跳过几个爆炸点，甚至不惜受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伤。

短短几息间，她的身影就来到了徐琳的身前，而身上不少地方已经血肉模糊。

徐琳眼睛微微睁大，似是没想到她这么头铁，但很快反应过来，身边灵气随她动作震颤。

“嘭！！！”

是拳头打在血肉上的闷响。徐琳下巴被元妩来了一拳，身体也倒飞出去。元妩欺身而上，不想错过这样的好机会，又是一拳冲出。

她可不只有练剑厉害。

远超他人的强健体魄，才是她立足的根本！

徐琳几个卸力，勉强停住身体，在松软的土地上留下两行深深的滑行足印。转瞬间，元妩的攻击再次来到她的面前。

“肉搏？”

徐琳冷笑一声，回应似地一拳砸出。两拳相对，带起呼呼风声。元妩眼皮一跳，化拳为掌，错手朝她胸口拍去，却不料徐琳早有防备，巧妙地别开她的双手，护住自己要害。

两人一时间僵持在原地。

徐琳咧开一个笑容：“你以为我不擅长近身战吗？”

元妩眉头一挑，虽没开口，但意思很明显：难道不是吗？

凡是体术优异者，旁的不说，步伐必是沉稳，身形必是坚实。而徐琳，虽然称不上瘦弱，但她身材纤细，看着不像是锻体有术的人。

徐琳高声笑起来：“哈哈哈哈，你以为我接手这具身体才多久啊。”

说着，她一拳锤在元妩胸口。元妩只觉胸口一痛，血气翻涌，嘴角竟流下鲜血，心中顿时了然。

看来这徐琳，虽称不上全才，但在刀术、体术、秘法、道法等方面均有涉猎，可真是个难缠的对手。

也不知徐琳这一拳下去，她断了几根肋骨。

元妩满不在乎地将血吐出来：“所以呢？”

“所以？”徐琳状若癫狂，“所以徐琅她，本可以更强的啊！”

看着她精神状态不对，元妩很难不怀疑她是使用了有类似兴奋/剂效用的秘法。

也是，榨干气血和生命力，从而获取短暂战力的，一般都是这类东西。

元妩忍住疼痛，同她周旋在一处。她的力气不小，加之还保持着理智，同徐琳打得你来我往、毫不留情。

周围血沫横飞，鲜血将泥土染成更深的颜色，衣服上更是沾满了血迹，甚至都分不清是自己的血还是对方的血。

……在某种意义上，也算是血肉交融了。

元妩摇摇头，将这个有点恶心的想法甩出脑海。

你来我往地攻击了许久，两人都有些筋疲力竭。而没嗑/药的元妩，比起徐琳还要疲惫得多。

咚！！

这是她以血肉之躯，撞倒一棵大树的声音。背部一定已经血肉模糊了吧。元妩呲牙咧嘴地想。

她咳出两口血，气息却不见虚弱：“所以呢？所以你就抢走了她的身体？”

徐琳额角青筋毕现，双眼突出，眼中红血丝遍布，看上去比当初的徐琅更像是一只怪物。

“你知道什么？”一行血从她脸颊的伤口处流下，又被她无情拭去，“你知道什么？！”

元妩面无表情道：“你在嫉妒，你在怨恨。”

徐琳的眼中充斥着异样的神采，这一刻，她仿佛从迷幻的状态中清醒了过来。

“不，你错了。”她的声音比羽毛还轻，“我的确嫉妒，但我没有怨恨。”

元妩没说话。

而徐琳，只是侧了侧头，挑衅一样看着她：“元妩，你知道吗，你和徐琅本该是朋友的。”

元妩道：“现在我和她也是朋友。”

徐琳大笑：“不，不是死了的她，而是活着的、身为朝元天才的她啊！！你们是一见如故的好友！”

元妩静静地站在原地：“如果没有你，或许是这样的。”

如果没有徐琳从中作梗，那无道雪山时，朝元的领队就是徐琅。那时，她真的会与徐琅成为好友也说不定。

但世界上哪有如果呢？

“不。”徐琳倏地粲然一笑，“没有我，你们就成不了朋友。毕竟啊，你们是在调查我的死因时认识的嘛。”

元妩心头一动：“你这是什么意思？你知道什么？”

不知是她的询问刺激到了徐琳，还是徐琳秘法的副作用已经显现。总之，徐琳不能完整地回答她的问题，反而彻底疯狂。

“知道什么？哈哈哈哈。元妩！你们是朋友，而我是你们成为朋友的契机！”

说着这样令人摸不着头脑的话，徐琳猛然上前，抓着元妩的衣领，将她推倒在地：“为什么？为什么？”

元妩猝不及防被她一推，后脑勺狠狠磕在地上，顿时有些眩晕……不知是因为碰撞导致的眩晕，还是因为徐琳的话而眩晕。

“——你在说什么？”

“徐琅她！胸无大志，荒废天资！练一会儿刀，便手疼脚疼，整日不思进取，只知道和关家的废物厮混，还说什么不求白日飞升，只求和关三白头偕老。”

“这样的人，却天资绝佳，甚至不用修炼，就能得到别人得不到的东西，嘴上却还要说着辛苦劳累。”

徐琳回光返照般，身上再次充满了力量。这或许是她用最后的生命换来的力量，至此，即使元妩被杀，她也活不成了。

但她已经不在乎，只是用有力的双臂死死钳制着被压到地上的元妩，不知在对谁诉说着自己的故事。

“而我呢？自记事起日夜苦修、从不懈怠！没有我能用的功法，我翻遍藏书阁自己写！没有我的修炼资源，我省吃俭用自己攒！纵然如此，留给我的只有白眼和欺凌！”

“我找她诉苦，她说父亲慈爱族人和蔼；我问她修炼法诀，她却道只是水到渠成。”

“只一刻，我只比她早出生一刻。这一刻，就是我的一生！”

元妩眼瞳如潭水一般黝黑：“所以你怨恨她。”

徐琳恶鬼一样扼住她的喉咙，闻言反倒再次大笑出声：“没有。唯独怨恨，没有。”

没错。在得知自己命运时，胸口那像云彩一样膨胀的情感，绝不是什么怨恨。

与其说是怨恨，倒不如说是“果然如此”。

她的手掌微微缩紧，脸上露出一种似笑非笑的残忍神色。在她的掌下，被扼住命脉的元妩如同一尾濒死的鱼。

“世界的真相，就是弱肉强食。”徐琳的声音像是蒲公英一样轻，“你瞧，因为我弱，所以失去了一切爱和得到爱的机会，我不曾为此怨恨，正如同家畜不怨恨自己是家畜。”

“这是规则。我不怨恨规则，但我会为自己寻一条路。”

“毕竟，哪怕是我这样的‘药引’，也真情实感地想活着。”

元妩能感受到她双手的力道，也能感觉到自己呼吸变得困难。但她仍旧是那么平静，平静得好像无道雪山那片终年不化的冰湖。

终于，她再次问出了那个问题。

“你后悔吗？”

徐琳毫不犹豫道：“我不后悔。我不后悔。”

元妩也笑。她艰难地拿出一方手帕，摊在徐琳眼前。

那小小的手帕，歪歪扭扭地绣着一个名字。而手帕的主人，埋葬于那遥远的矿山。

徐琳睁大眼。可那双眼中暗潮汹涌，已没人能辨别具体藏着什么情绪。

或许是秘法侵蚀了她的意志，让她竟在这等关头走起神来。

下一秒，元妩长长的袖中划出一把短剑，她手指一翻拎起那把剑，狠狠一钉。袖里剑猛然没入徐琳的太阳穴，温热鲜血溅了元妩一脸。

徐琳蓦然间遭受重创，鲜血自眼角流淌而出，滴到被她按在身下的元妩脸上，又慢慢顺着元妩的脸颊蔓延到土壤中。

元妩一把将她推开，捂着脖子慢慢站起身，轻轻咳了两声。虽然已失去了钳制，但窒息感还如影随形。

徐琳还没死，但也活不成了。

而在临死之前，她死死地盯着那方帕子，嘴唇翕动，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元妩擦了擦脸上的血，蹲到她身前，侧耳细听她的遗言。

却听她颤抖着，只说出四个字来。

——“我不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