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做下决定，只在那一瞬间。◎

时间流逝, 已是深夜。阵峰的灯没有亮起，从远处望去仍是一片黑暗。

相比于其他峰主殿的华美奢侈，阵峰的宫殿要质朴雅致得多。没有华而不实的壁画, 也没有金碧辉煌的装饰，殿内的一切就如同阵峰的主人一般低调。

容挽江站在大殿门口的台阶上, 抬头仰望着那张铺天盖地的大网, 脸色有些苍白。布这等规模的阵，即使是她, 也力有不逮。

灵力在缓慢地恢复。容挽江抹去唇角渗出的血丝，看向大殿侧边一丛盛开的花木：“你回来了。”

“嗯。”

清脆悦耳的声音响起, 柳小音从暗处走出来。

“你受伤了。”容挽江道。她闻到了鲜血的味道。

柳小音苦笑一声：“大意了。”

说着, 他放开捂在腰间的手，一股更浓烈的血腥味随着风在空气中充盈。他的伤势确实不轻, 左侧腰腹被斜着切出一道狰狞的伤口, 边缘皮肉翻卷着, 鲜血将青色衣袍浸透。

容挽江皱起眉：“是谁伤的你？陈三蕴？”说罢她自己也觉得好笑。陈三蕴的实力, 她不是不知道, 断不可能给柳小音留下如此利落的伤。

况且这伤看着是剑伤, 剑势凌厉不似寻常，若柳小音躲得再慢一些, 恐怕就要被拦腰斩断了。有这等修为的人……容挽江目光闪动：“是她？”

“对。”柳小音坐到石桌旁, 从储物戒指里取出一瓶丹药, “我本来发布任务支开了她，又找李氏的人杀她, 没想到她还是回来了……”

说着他皱起眉：“说来也怪, 她本不该出现的。”

容挽江道：“那又如何, 就算她回来, 也为时晚矣。”

柳小音没有说话，只是抚摸着手中的丹药瓶。丹药瓶是青玉的，上面刻了个梅花图案，这是陈三蕴常用的标识。

陈三蕴向来热心，炼了丹总喜欢送到各峰，即便她知道以他们的修为，用不上这些丹药。柳小音怔忪地看着丹药瓶，竟一时间出了神。

容挽江看他动作，又看看那梅花青玉丹药瓶，便知道他在想什么，不由得轻笑一声：“怎么，你后悔了？”

“没有。”柳小音回过神，倒出几粒丹药塞在嘴里，神情也是淡淡的，“我只是在想，我们的路真的是正确的吗？”

“或许不是。”容挽江看向天空，“但你别忘了师尊的遗言。况且事到如今，即使知道是错的，我们也无法回头了。”

她眼中映照出金红色的光芒。而在两人的不远处，一个金红色的阵法正运转着。一条条金红色的丝线联系在她与阵法之中，仿佛一条连接着婴儿与母体的脐带，输送着生存所需的养料。

红色的光也照亮了柳小音的半边脸。他看着那光芒，情不自禁地走上前，透过那半透明的罩子，观察被困于其内的弟子。

他们或躺或坐，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均已陷入了昏迷之中。金色的细线顺着他们的身体输入阵法之中，又顺着阵法输入到容挽江的身体。

“你还需要多久？”他回头问她。

“一刻钟。”

另一边，在破败狼狈的执法堂中，崔如一缓缓站起身。朴素道袍的衣角随着她的动作滚落。

陈三蕴如同找到了主心骨一般：“宗主！”

这一声又喜又悲，若不是元妩和赵红蕊还在场，她都恨不得扑到崔如一怀里痛哭流涕。

崔如一拍拍她的肩膀，又看向一旁站着的元妩二人。赵红蕊不安地开口：“宗主……”

“不必多说，我都知道了。”崔如一摇摇头，“那两个孩子，终究误入歧途。”

她的神魂飞过曜日的山峦，飞到金网的边缘，在空中穿行。无声无息无形无踪，穿梭许久，终于见到了事情的真相。

“阵流在阵峰布下了大阵。”崔如一语气冰冷冷的，再没有往常的和蔼，“她，还有星诀，他们二人竟敢对宗门下手。”

宗门是老宗主亲手交到她手上的。崔如一对飞升没什么执念，也不执着于名利，唯一的心愿，就是护卫好曜日。

容挽江二人的所作所为已经踩到了她的底线，也掀起了她的怒火。

“宗主，我们现在去阵峰吗？”元妩上前一步，“现在弟子们都在她的手上，耽搁久了恐生变故。”

四人说话间也没闲着，顺着成为废墟的密道出了地牢。夜晚的风再次拂过元妩的肩头，吹去了几人身上环绕的血腥味。

“去。”崔如一道，“但是你们二人留在这里。”

说话时，她的目光转向元妩和赵红蕊二人。

“不，宗主。”元妩没有按照她所说的离开，“我的师妹和友人还在阵峰，我不能舍弃她们独自逃走。再者，我刚刚也重创了星、柳小音，并不会成为拖累。”

听到她的花钱，崔如一神色微变：“你竟伤了星诀？”

她看向陈三蕴，陈三蕴小幅度点了点头。崔如一沉思一息：“好。那你便过来吧。只是战斗危险，你要小心些。至于红蕊，你去通知在曜日峰山路上巡逻的弟子，尽量带他们朝金网方向走。”

赵红蕊本想像元妩一般辩驳几句，可听到崔如一的吩咐，也只能作罢，只是神色很不好，眼圈也微红。

她们都知道，崔如一让她带人离开，是在为曜日保留有生力量。万一她们不幸身死，那这支巡逻队，就肩负着曜日的未来。

一时间，几人面色戚戚。但大家也都知道情况危急，并不多耽搁时间。崔如一道：“我先行一步！”随后身体一跃，身影消失在夜色中。

她修为高深，自有缩地成寸的本领，独自赶路速度不慢。

陈三蕴深吸一口气，掏出小型灵舟：“我们也走。”

两人乘上飞舟，慢慢升空。陈三蕴朝飞舟中输入了大量灵力，那飞舟一阵颤抖后“噌”地一下，如流星般快速地向阵峰划去。

飞舟上，陈三蕴神情恹恹，面色不佳。

元妩站在飞舟中，俯视着曜日的一花一木，神色同样凝重。

“真人。”几息后，她还是开口打破了沉默，“我听宗主之意，这二人的背叛似是早有预兆？”

她听见崔如一形容这两人背叛时，用了“终究”二字，语气也半是感慨半是悲伤。

陈三蕴站起身，火红罗裙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你说阵流和星诀？”

元妩点点头。

“我这个人向来粗枝大叶。”陈三蕴看着阵峰的方向，“对于他们的想法从来都是后知后觉。不过现在想想，或许与先任阵峰峰主有关。”

元妩想起自己身上带着的那本《上古残阵图解》。

“上任阵峰峰主，就是星诀的父亲，同时也是阵流的师尊。这你应该知道吧？毕竟也不是什么秘密。”

“弟子知道。”

“他在大概一千三百年前陨落。”陈三蕴道，“因为飞升失败。不过他没有立刻死在雷劫之下，而是捡回一条命。他一醒来，就立刻见了星诀和阵流。当晚，他再度突破遭遇雷劫，却最终没能挺过去。

“他那天到底说了什么，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了。”

说到此处，她停顿了一下：“或许宗主也知道一二吧。总之，在那之后，星诀就沉默了许多，总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而阵流，变得喜好逞凶斗狠，但后来也深居简出，整日不知道做什么。”

陈三蕴凝视着连绵的山，眼中有了雾气。

“我总想，若我并非如此愚钝、如此粗心，或许早就能发现他们的不对，说不定就能阻止他们，事情也就不会发展到今日这种地步。”

“他们做下决定，只在那一瞬间。”元妩看着她的脸，“说多说少都无用。凡修炼到这等修为的人，又怎么因只言片语动摇。”

陈三蕴哽咽道：“我又何尝不知……”

元妩见她这模样，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背过身去，假装没见到她的狼狈模样。

实际上，她心里也有隐隐的猜想。

柳其远临死前告知这二人的东西，绝对不简单。说不定就是因为他的话，他在遭遇了雷劫的回马枪，从而身死。

而这番话，应当也是柳小音和容挽江作出这等行径的根本原因。

飞升之路。

元妩小声念出这几个字。

柳小音所说的“飞升之路”，会和柳其远的死有关吗？

飞舟遇到了一片狂暴的灵气，稍微有些颠簸。元妩气沉丹田站稳身体，目光不经意间向下一瞥。

原来飞舟已行到了悟剑峰。

元妩眉头一皱，忽地转身问陈三蕴：“真人，我有一事不明。今日事关重大，我师尊他怎也不现身？”

纪如淮在曜日仙宗，可是定海神针一般的存在。他也确实很强，一般人打不过他。

陈三蕴这时已止住了泪水，闻言疑惑地看着她：“你不知道？早在日前，魔君厄都同李氏弃子李英一道血洗李家，宗门收到求援后便派悟剑前去解决，现在他应当在路上。”

“什么？！”

陈三蕴的话如同一道晴天霹雳，将元妩劈得六神无主。

她早在察觉到曜日有变之后便乘着灵舟赶回来，路上确实没收集情报，也没怎么联系厄都。她本也不是经常和厄都联络，没想到这次厄都竟闹出这么大乱子。

不对！这事还真不一定是厄都干的。

她是什么性格，自己自然是清楚的。就算李氏真的惹到她，也不至于闹这么大。恐怕这其中，还另有隐情。

另外，李英……

陈三蕴见她抿唇不语，又补充道：“这事弟子们还不知道。还有如斯，你先别告诉他。”

她倒确实是一位称职的师长。

元妩点点头，心绪如麻，想联系厄都，却发现那边一直没有回应。她应当没死，她还能感觉到同厄都的联系，但情况也应当不妙。

毕竟，那可是纪如淮。

她心里装了事，沉甸甸的，忽觉一阵失重感。元妩仰起头，面前是一片金红色。

飞舟渐渐下落，停在一片空地上。陈三蕴看向不远处：“走吧。我们也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