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人的生命，本就脆如薄冰。◎

圆月高挂, 星斗漫天。元妩点燃灯烛，掏出那本《上古残阵真解》，借着月光翻阅起来。

当时在书架看到这本书时, 她便是心头一动，想起了很久之前接触过的无道雪山任务。最后那个任务以云重危被释放、她失踪为结局, 关于周流大阵及幕后黑手的探寻也就不了了之了。

曜日和其他宗门再有没有追查过, 她不得而知。不过看到这本书时，那些深埋的记忆和疑惑在一瞬间复苏了。

封皮轻盈地刮过手指, 书脊用规矩的小字篆刻着规矩的字迹。

元妩看到著书者的名讳：柳其远。她知道这是阵峰的上一任峰主、现任峰主容挽江的师尊，同时也是星峰峰主柳小音的父亲。

柳其远阵法造诣高超, 陨落前曾以自创的杀阵困杀魔修千余人, 同时对于上古阵法研究极深，连容挽江也曾表示自己只不过学到了他的一点礼貌。

虽然这话中有谦虚之意, 但仍能从他人对柳其远的评价中窥探到此人的水平。

正是看到了这个名字, 元妩才拿了这本书。

她从前从未怀疑过柳小音。毕竟他性格温和、不善言谈, 在曜日的风评极好。谁会无端怀疑这样一个人？

可是最近的事, 还是在元妩心中留下了印记。藏书阁内的灵光一闪, 让她将柳小音和周流大阵联系了起来。

她早从白石镇得知, 布下周流大阵的是一个高壮女人，因此下意识地认为这人一定是女性。可如今回想, 却发现在镇民们的描述中, 这人只是声音婉转, 不似男声而已。

而柳小音，就有着和壮汉外表极不搭配的嗓音！

另一方面, 他是柳其远的儿子, 对阵法也略有涉猎, 只是不如容挽江那般精通罢了。当然不如容挽江这点也是对外的说法, 他的真实水平没人知道。

再加上执法堂长老的意外死亡、柳小音迫切处决她的模样……元妩不禁攥紧了衣角。

“罢了。”她深吸一口气，调整不自然的心跳，“先看看再说。”

她慢慢翻阅着书页，眉头却越皱越深，神色渐渐凝重起来。正欲再看，神魂中忽地传来微弱的波动。元妩面色一肃：“厄都？”

怎么回事？

月色如雾似纱，织成一张铺天盖地的大网，轻柔地将所有人都覆盖。在这远在千里之外的小镇外，一场追击正悄无声息地进行着。

厄都的速度极快，影子悄无声息地自街道掠过，只留下飒飒的风声。

几道身影紧咬在她身后，不肯跟丢一瞬。毕竟在这些追击者眼中，他们是猎人，而厄都是误入猎人陷阱的猎物，哪有将猎物轻易放跑之理？

厄都扯了扯嘴角。

她不是打不过他们。

她没有如他们所愿消耗灵力，中毒也只是伪装。在踏入客栈的第一时间，她就发现了掌柜的伪装。

——在这个时代，对于普通百姓而言，烛火仍是珍贵物品。熬夜用烛火看账本，更是漏洞百出的一件事。

她中毒的假象，不过是伪装罢了。

转眼间，敌人便相继死于她的剑下，血腥味自月光中蔓延。

但这群死士行事狠辣阴毒，连真正的魔修见了他们都要甘拜下风。他们为了牵制“心怀大义”的元妩，竟不惜用镇中居民的生命做筏子。

不得不说，他们这招确实有点用。

无论是元妩还是厄都，面对修士都不会留手。哪怕是正义的修士，只要站在她的对立面，她都照杀不误。可这些镇民却是没有修为的凡人，她不想将这些人牵扯到战斗中。

那便换个场地，免得打起来束手束脚。

镇中零星的灯火逐渐远去，目之所及从低矮的灌木变成了参天的大树，草尖上的夜露将衣摆和裤腿打湿。厄都停下动作，回过身直面身后的追击者。

“所以呢。”她勾起唇，“你们将我逼到这里，是要做什么？”

从一开始，她就注意到了，这些人堵住其他方向，刻意给她留了一条路，且一直不紧不慢地追在她身后。

为首的男修诧异道：“你知道了？”

厄都挑了挑眉毛，没说话。

男修冷笑道：“第十劫雷，你最近可是出尽了风头。修真界无人不知你的名声，我们自然也不会看轻你。”

他后退一步，露出略有些残忍的笑意：“可惜你终究算错了一步。”

话音未落，周围的树木竟一个接一个地发出灵光，由远及近，联结成白色的星阵，耀眼的光将人的眼睛刺得疼痛。

一个、两个……没给人任何反应的机会，八十一处光芒瞬间联结成一个圆，将厄都困在阵法之中。

“重九星斗魔阵。”男修道，“这是我们魔域的秘阵，专门克制你们这些仙域修士。元妩，这就是你和我们作对的下场。”

在之前，他一直保持着冷静。可现在计谋得逞，即使他生性稳重，也忍不住表露出心中的快意来。

元妩废了李如非！！

他很难形容接到消息时的感受。那么痛恨、那么不甘。仙域在发展，李氏却后继无人，传承几千年的大族眼看就要没落，李如非成了一个家族复兴的希望。

他聪明、天资卓越。他的体质完美契合家族的功法，家族的所有资源都向着他倾斜，只求能恢复祖上的荣光。

可是，这一切，这一个家族的希望，都被眼前的女人毁了。这让他们怎能甘心？

男修面部的肌肉在悲痛和大仇得报的快意下抽搐，看起来像是一只择人而噬的恶鬼。

厄都看着他扭曲的脸，忽然笑了起来。

“不。你不是死士。”她看着他的双眼，“死士是不会说这么多话的。”

男修的笑容定格在脸上：“你说什么？！”

“晋国李氏。你是那个家族的长老，对吧。”厄都微笑着看着他。

男修显然有些慌张了。虽然在他看来，厄都必死无疑，但他也知道这些大宗弟子都有不少隐秘手段，万一被她将消息传了出去，对李氏的名声无疑是巨大的打击。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男修并不善于说谎，只生硬地转移了话题。他生怕被厄都看出什么端倪，便冷冷地移开了目光，可这时他却发现了问题。

“阵法……为什么没有运转？”

重九星斗魔阵，是家主教由他的阵法。正如他所说的那样，这是一个对魔修效果一般，专门针对正道修士制作的陷阱。他们提早布下这个阵，只为了困杀元妩。

拿这个对付她的原因也很简单。这个阵法对心思无瑕之人有奇效，而元妩能从问心渊全身而退，自然不可能是什么魔域修士。

“这……”男修艰难地抬起头，不自觉地咽了口口水，“你是魔修！”

仙域年轻一代最杰出的修士！

万年未遇的第十劫雷！

悟剑真君的亲传弟子！

顶着这样光鲜亮丽的名头，拥有光芒万丈未来的女修，居然不知何时入魔了！！

心念百转，却只在一瞬间。男修猛地转身疾驰。

他知道没有了这个杀阵，仅凭他们这些人杀不了她。

但是他并非全无收获。

想想吧，多么惊人的消息？这样的消息足够让修真界震动，也足以让她身败名裂。

这是比死亡更残酷的惩罚。

厄都叹了一口气。玄乌长鸣一声，魔气冲天而起，遮蔽了所有光芒，轻而易举地将那已失去了主攻作用的阵法冲破。

“本想看看还有什么把戏，没想到你们的埋伏如此笨拙。”

声音幽幽从背后传来，男修后颈冒出冷汗。快走，快走！

心中如此嘶吼着，他向前踏出一步，却心头一颤，呆呆地愣在原地。有人比他的速度更快，早已在前方等候。

“元妩……！！”

“不。”厄都抿唇笑了起来。她解下挂在腰间的面具，反手扣在脸上，“你没发现吗？你认错人了。”

“什、什么？！”

一阵夜风吹过，将她的发丝吹得凌乱。蓝白色的面具透出一股邪气，这股邪气同她剑上的血气、身上的魔气混合在一起，形成一股独一无二的冷酷气质。

电光火石间，一个名字在他脑海中闪过。男修失声尖叫：“厄都！你是厄都！”

“这次答对了。”厄都打了个响指，“你们把我认成另一个人，我也很苦恼。”

男修脸上浮现恼怒神色：“你耍我们！”

“我从来没说我是什么元妩。”厄都慢慢走近，“我和她长得也不一样，不是吗？是你们一厢情愿将我认成她的，到头来却还要怪我。”

男修张了张嘴，似是要辩解，身体却如同蛇一样弹射而出，一双铁拳朝着厄都的身体砸去。随着他的动作，其他死士也纷纷动身，各使神通，灵光顿时将厄都包围。

可还未接触到目标，这些灵光便被她的魔气吞噬覆盖。狂暴的魔气附着在剑锋上，带着不可抵挡之势向着周围人攻去。

眼见着家族精心培养的死士一个个死于她剑下，转眼间土地便被鲜血浸染，周围只剩下他一人。为首男修红了眼：“厄都！该死，你就不怕和仙域开战吗！”

“你们真的很像。”厄都叹道。

“你们”当然是指的他和李如非。

都是一样傲慢，明明是自己先出手，也是自己先落败，却连求饶都不会，只会妄想对手投鼠忌器放过他一命。

——狂傲自大的失败者。

“什么？”

只可惜，李如非运气好，因为李如斯的缘故，被元妩留了一命。可是现在，可不会再有人求情了。

况且，他的敌人是厄都。心狠手辣的厄都，怎么会看在谁的面子上手下留情呢？

“噗嗤”一声，长剑从背心穿透血肉，剑尖又从前胸穿出。那男修猛然吐出一口血，眼中还带着迷茫。

他无力地伏倒在冰冷的泥土上，喃喃道：“为什么……？”

为什么来的会是厄都？

为什么厄都会杀了他？

为什么他会如此轻易死去？

“为什么？”厄都抽出剑，甩了甩剑上凝结的血珠，闻言摇摇头，“因为人的生命，本就脆如薄冰。”

这是她在修真界生存这么多年，领会到的最深刻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