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才是假的。◎
我是谁？
我从何处来？
要到何处去？
或许这几个简单的问题使许多人困扰, 也让许多人走上了布满荆棘的探求之路，但这“许多人”中必然不包括元妩。
没错，她从未想过这些。
有就是有, 无就是无，存在就是存在。她不去深思存在, 自然就不会陷入更深的迷惘之中。
所以面对女修的话, 元妩只是浅浅一笑：“我是厄都。但我想，你对我真正的名字更为熟悉。”
“你冒用我的身份, 还欺负我的妹妹，对我这个苦主, 就没什么话想说吗？”
女修道：“冒用？你是这么认为的？”
元妩道：“难不成你想说, 你是在帮我？”
女修用一种莫名的神色看着她。那神情似乎是嘲讽，似乎是怜悯。
元妩道：“你这是什么表情？”
女修道：“在棋盘上, 黑子和白子统一被称之为棋子。黑子当然是棋子, 但这不代表白子不是。”
元妩道：“棋子可以有很多, 元妩却只有一个。”
“你太天真了。”女修不耐道, “谁能说你是元妩？谁又能证明我不是？或许在你看来我是个冒牌货, 可你——魔尊的弟子, 你认为别人会相信你的一面之词？”
说到此处，她停顿了一下, 似是故意要留出时间看元妩的表情。可令她失望了, 元妩的表情并不是她想象中的悲痛、难过。
女修又道：“念在我们同为元妩的份儿上, 我奉劝你一句。你最好忘掉元妩的一切，老老实实留在魔域, 当你的厄都。”
说罢, 她转身欲走。却不料元妩眼疾手快拉住她的手腕, 冷冷道：“给我说清楚, 你到底知道什么？”
见她如此穷追不舍，女修眼中闪过一丝狠色。她回过头，声音冷硬：“敬酒不吃吃罚酒！”
两道眼神交汇，彼此都能看到对方眼中的狠辣和决绝。
要动手吗？
元妩空着的右手抚上武器，女修的一只手也朝着身后的剑摸去。
心脏在跳动，沉沉的，在胸腔中震颤着。
谁会先出手？
双胞胎一样的两人对峙着，试图挑选出一个绝妙的时机。微风吹来，带来远处的松柏冷香，衣角交错间，两人凝固成两尊凝固的雕塑。
忽然，元妩眸光一闪，两柄剑同时出鞘！剑锋相接，剑身上映出两人相似的面容。
一击不成，两人均是剑势一转，朝对方的侧腹部砍去，又同时闪躲开来，动作是那样相似，如同镜内镜外的二人。
又连着过了十几招，意识到两人出招习惯极为相似后，女修也皱了皱眉。两人又同时后退一步，戒备地看向对方，一时间默默无言。
对于另一个自己，元妩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只能伫立着，沉默着，两人的精神紧绷，试图再次捕捉一个良机。
而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声音从侧边不远处响起，打破了这诡异的沉默。
“厄都！你在这……？”
原来是金雪信。
他手里还拿着那块金色的罗盘，正面带茫然地站在不远处，那充满欣喜意味的话也被堵在了嘴里。
金雪信孤身一人被传送到森林中，森林幽暗复杂的环境对本就是路痴的他来说，可谓是雪上加霜。
所幸他手上还有元妩送的罗盘，至少能通过罗盘找到元妩。
但可能是秘境的干扰，他走了许久，来来回回绕了许多路，好不容易才通过罗盘的指针发现里秘境入口的秘密，进来后又东奔西走，这才找到元妩。
虽然……找到的是两个。
那么问题来了，谁是真的？
元妩眼皮跳了跳，有些疲惫地按了按太阳穴。本来情况就很复杂了，金雪信偏偏这时候找过来。幸好，他有罗盘，不至于将两人混淆。
这样想着，她将目光投向金雪信手中的那块罗盘。对面的女修不知道怎么想的，也同她一样看过去。
而金雪信，显然也想到了这个办法。他拿起罗盘，将罗盘对准二人，想要以此分辨出真正的元妩。
三道期待的目光同时投到黄金罗盘上。
而罗盘似乎读懂了三人目光中期待，指针竟像一个卡章的作者一样，慢慢地摇摆起来。
一会儿指向左边，一会儿又缓慢地转向右边，摇来摇去，摇摆不定，就是不给一个准确的答案。
正当元妩的耐心即将售罄，心中开始怀疑秘境是不是对罗盘有干扰之时，那罗盘终于停在她的位置处。
三人表情各异，还未等元妩松一口气，罗盘忽地垂死病中惊坐起，如同被磁石吸引了一般，倏然地、笃定地移向了另一侧！
而后，无论金雪信怎样转动罗盘，指针就像锁定了女修一样，坚定地指着女修的方向，再没有一丝迟疑。
女修轻笑，金雪信皱着眉，神情疑惑，元妩……元妩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她想立刻质问系统、投诉系统，奈何现在实在不是分神的好时机。
敌人虎视眈眈、伺机而动；金雪信很有可能认错人，和对方一起对付她。
反观元妩这边，她自己不是全盛状态，还带着个中毒濒死的陆思弦。
况且真要打起来，元妩也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对金雪信下狠手……
短短几息间，形势逆转，元妩心中生出退意。
要不带着陆思弦先跑吧？毕竟妹妹的命比较重要。
但要是跑了，恐怕就要与命江传承失之交臂了。这让元妩如何甘心？
等等，元妩忽然想到一件事。
她身上还有金雪信送的鳞片。虽然不知道是什么鳞片，但也算是重要的信物了。
这样想着，她从怀里掏出那块鳞片。
自从不再信任系统，所有重要物品，她都是随身携带的。
鳞片一拿出来，就散发出莹莹的幽光和凉凉的气息，将她的掌心照亮。
金雪信的神情明显松动了一瞬，但马上又被更深的疑惑所覆盖。
因为另一方，也拿出了一块一模一样的鳞片。
人的手，每只手指都是独一无二的。纹路也好，朝向也好，同一个人手上不会出现同样的两只手指。
对金雪信来说，他的鳞片也是如此，堪称最有用的防伪标识。
而现在，在他的眼前，竟出现了两块一模一样的鳞片。
“……”
元妩已经在规划领着陆思弦跑路的路线了。
纵然她有在魔域的记忆，可以靠这个说服金雪信，但说真的，在“铁证”面前，希望不大。
她余光瞄到陆思弦嘴唇都泛着乌青。毒比元妩想象中发作得还要快，恐怕再不治疗就无力回天了。这时候扯皮和战斗，都是在浪费时间。
元妩隐隐后悔。一开始是她心急了，想要留下对方问个清楚，没想到会浪费这么多时间。
努力压下心中杂乱情绪，可她仍是无法冷静。元妩攥了攥手掌，正欲寻个法子脱身，忽听金雪信道：“躺着的就是你妹妹吗？”
元妩下意识答了声“是”，随后意识到了什么，惊疑地看向金雪信的方向。
金雪信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对面的人，又疑道：“那那个又是谁？是你的双胞胎姐妹吗？”
他认出来了？！
元妩眸光一亮：“你认出我了？”
金雪信理所当然道：“怎么会不认识你？我只是觉得很奇怪。”
元妩不知道他是怎么认出来的，也没问。万一被人听见，下次做了伪装，让金雪信认不出来就完了。
于是她只是欣慰道：“不愧是我的好下属。好了，阿雪，麻烦你去——”
话音未落，元妩猛然跃出，以攻击的姿态冲向女修！与此同时，剑气迸射，道道锋芒铺天盖地朝女修袭去！
似是没想到她还有这声东击西的阴招，女修瞳孔微缩，仰身躲过她的剑，下巴却被锋利的剑气刮出道道血痕。
元妩只想速战速决，因此将体内灵气大量转换成魔气，附着在剑上，使原本就锋锐的剑势更多了几分暴戾！
那女修显然也不是吃素的，反应过来提剑格挡，两人僵持在原地，你来我往好不热闹。
金雪信把陆思弦带远了些，免得被战斗的余波波及。
他从储物袋中拿出没穿过的外套铺在地上，把陆思弦搬过去，给她喂了几颗能稳定毒性的药，确保情况不再恶化，这才担忧地看向正在战斗中的二人。
短短不到半盏茶的时间里，两人已经过了数百招。比起对方比较单一的招式，元妩攻击手段更多，修为更高一些，慢慢地占了上风。
剑气纵横，草屑被冲击得四处纷飞。女修见势不妙，果断挡开元妩一剑，虚晃一枪转身欲逃。
她的速度极快，在那一瞬间，元妩都没反应过来。眼看着她就要逃之夭夭，便听琴声骤响，极具穿透力的声音扫过正在战斗的二人，女修的动作有了片刻迟滞。
就是此刻！！
元妩眼神一厉，抓住机会一剑刺出，从背后穿透心脏，又从前胸刺出。鲜血顺着剑尖流出，那女修转过头，黑沉沉的眼眸中藏满了怨恨。
她的面孔因扭曲而变得狰狞。似是想到了什么，她的眼中绽放出嘲讽和怜悯的神色，这种嘲讽和怜悯甚至让她的脸上有了光彩。
女修高声大笑。
“你杀了我又如何？一个失去身份的可怜虫！你以为、你以为世界上只有我一个元妩吗？你以为杀掉我就万事大吉了吗？看着吧，看着吧！我，我们，是永远不会消失的！”
元妩转了转剑，眼看着女修吐出一口血。
“就算你说的是真的，那又如何？”她神情冷然，语气平淡，“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对，杀一双。如果‘元妩’要伤害我的妹妹，那我就一直杀，杀到她们死，或者我死。”
‘元妩’笃定道：“你杀不了那么多。”
元妩对她的说法嗤之以鼻：“你这种程度的废物，我一口气能杀一千个。”
‘元妩’死了。死的时候，那双眼死死睁着，眼白中血丝缭绕，失去亮光的黑瞳中隐藏着太多的不甘。
元妩割掉她的头，仍觉得不保险，就将她身上有用的物品全部拿走，而后将尸体付之一炬。
火焰高高燃起，直冲云霄，将尸体全然吞噬。眼见尸体烧得差不多，元妩这才来到金雪信身边，拍拍他的肩膀：“多谢了。我妹妹的情况如何？”
金雪信眨眨眼：“喂了丹药，情况暂时稳定住了。只是我不通医理，不敢胡乱决定。”
元妩蹲下身，查看了一下陆思弦的伤情。
伤在肩膀处，看着像是被妖兽抓伤，伤口鲜血淋漓甚是吓人。不过这外伤还不是最严重的，最致命的，还数那伤口上附着的灵毒。
因为这灵毒，陆思弦伤口最外圈的血肉已然成了黑色，看着极为骇人。
观察了一下那毒，元妩不由得感到庆幸。无他，这灵毒，正是谷雨城药材铺和她讲述的那种！
当时以防万一，元妩采购了不少药材，现在都能用上了。
她掏出一个熬药用的小锅，让金雪信拿着到一边熬煮药材。这些药材处理方法简单，即使两人都是外行，也不会熬坏。
而元妩，则是掏出一把雪亮的匕首，简单消毒之后，便着手割去陆思弦肩上腐肉。
她是剑修，动作又快又利落，争取不让陆思弦遭罪。幸而陆思弦发了烧，整个人处在昏迷状态下，不会感受到太多痛楚。
只是她脸烧得红红的，还叫着元妩的名字，又是哭又是叫，让元妩实在难过。
好不容易，肩上的腐肉割完，伤口也上了药，包扎好了。又给她喂了几颗丹药，陆思弦的脸总算有了几分血色。
这一番折腾，天也快黑了。
元妩和金雪信两人自是没什么，但陆思弦在发烧，还是要找个背风的地方好好休息。
元妩抱起陆思弦，和金雪信两人找了好一会儿，终于找到一个山洞。燃起火，将陆思弦放到山洞里，元妩这才放心些。
可经历了这么一遭，心情怎么也算不上好。
元妩来到山洞外，看着天上高挂的红色月亮，随手把玩着手上的面具。
月亮没有任何月光，所幸山洞周围有一棵发着淡淡白光的树。点点白色光芒汇聚成美丽的星河，点缀着单调的黑暗。
元妩靠在树干上，听着脑中传来【未知错误】【未知错误】的冰冷机械音，微微叹了一口气。
金雪信走过来，踌躇片刻，掏出那块金色罗盘塞到她手里。
元妩一愣，笑道：“怎么了？想退货？”
“它坏了。”金雪信认真道，“如果它不指向你，我宁可不要。”
元妩又想叹气了。
淡白色的光照亮金雪信清俊的面容。他注意到元妩心情不佳，便蹙起眉：“你不高兴，是不是因为……那个人？”
他当时离得近，也听到了只言片语。虽然很迟钝，但他也不傻，总能猜测到什么。
“你不要在意。”他大着胆子道，“那些人是假的，怎么也代替不了你。”
顿了顿，又小声补充道：“——至少对我来说，是这样的。”
元妩笑了。她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脸，看着他白皙的皮肤一点点涨红。
“阿雪，你可真好。”
“不过有一点，你说错了。”
她动了动手指，亲昵地将他垂落的发丝捋到耳后。
元妩平静道：“我才是假的。”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