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决战◎

如影随形的幻痛感将元妩吞噬, 却也让她更为清醒。元妩睁大眼睛，眼白攀爬上弯曲的红色血丝，几乎要脱眶而出。

很痛。

这条钢鞭是用特殊的灵铁制造而成, 锻造者恶意满满地将鞭上挂了细细密密的倒钩。当这条钢鞭刺入身体的时候，倒钩同样挂在皮肉之上, 每当拉动, 便会产生强烈的痛感。

元妩的视线因疼痛而模糊，但她的头脑却越来越清醒。看着朝这边奔袭而来的夜岐, 她额角青筋一跳，下狠手拔出扎根在血肉中的长鞭, 而后顾不上疼痛就地一滚——

夜岐那紧接着袭来的一掌就“砰”地拍在树上。霎时间, 那树干化成褐色的碎屑，天女散花般纷纷扬扬落下。

元妩躲过一劫, 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站起, 肩膀处的疼痛没有过多影响她的动作, 只是左掌无力地耷拉着, 看上去暂时不能用了

倒是夜岐, 脸上露出近似迷醉的疯狂表情, 那钢鞭灵活飞舞着，如狂蛇游走, 化作无数鞭影, 与天地都要融合在一起, 仿佛要将一切都围在网中绞杀。

那速度极快、力量极重，鞭影每每拍打在山石草木上, 便足以让其化为飞灰, 任何血肉之躯一旦靠近, 就会被疯狂的钢鞭拍成一团血雾。

这就是夜岐。

从表面上看, 她是一个慵懒、轻佻又格外多话的人，她美丽的外表和和颜悦色的态度极易让人生出好感。可那温和的皮囊下的、喜怒无常的夜岐会杀掉每一个她认为该杀的人。

很明显，现在的元妩，就是她觉得该杀的人。

“你与我很熟悉。”夜岐接着说，“你知道忤逆我的人有什么下场。”

元妩扯扯嘴角，脑海里闪过早已被遗忘到记忆角落里的一幕。夜岐拿着这根钢鞭，每个反抗她、让她不快的人，都死于鞭下，连个全尸都没有留。

夜岐曾也想杀她。可是她运气很好，竟侥幸捡回一条命。现在，她再次与夜岐狭路相逢。

不。与其说是狭路相逢，倒不如说这是她自导自演的复仇。

她今天来到这里，不就是为了杀夜岐的吗？

她对夜岐的杀意并不浓烈，但这不代表没有。况且，夜岐的存在威胁着厄都的统治。

也威胁着她。

“轰”地一声，钢鞭与剑相交，掀起一道道冲击波。两人的力量如此之盛，即使只是灵力的余波，都将周围草木掀起，连带着泥土一同冲到远处。

若周围有修为低的修士观战，恐怕也会被这余波所伤，再起不能。

两人处于这风暴的最中心，受到的冲击自然也最大。但她们谁也不在意这点微小的伤害，四目相对，眼中尽是胜券在握。

元妩紧紧盯着她的双眼，忽地动起来，她穿过夜岐的防御，利剑刺向她的胸膛。夜岐早有所料，蝴蝶一般蹁跹闪开，身影在雾中时隐时现。

这雾具有微弱的毒性，虽不是极强的毒，但耽搁久了难免会有影响。

还是要速战速决。

这样想着，元妩的速度更快了些。灵力倾巢而出，与夜岐的力对抗在一处，两人身影时而交错，时而分离。

她们都熟悉对方的战斗方式，此时纠缠着，短时间内竟难以分出胜负。

元妩垂下眼，忽地向前一跃，快得几乎凝成残影。

夜岐轻轻一笑：“你着急了吗？”

元妩并不答话。在她眼中，夜岐的速度不断变慢，她的身影也好像无限拉长放大，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起手的招式、每一个破绽都那么的醒目。

而在她对面，夜岐眼中多了笑意。

她看见了一个破绽。

这本不是很大的破绽。在很多年前，元妩在她手下之时，她曾一时兴起观察她与其他孩子战斗。

那时的元妩尚且年幼，破绽自是不小。只是没想到，时隔这么多年，她仍未能改正这个出招的习惯。

或许这个破绽太小，已经算不上是破绽了。但在夜岐的眼里，它仍然如同黑暗中的萤火虫一般引人注目。

夜岐冷笑着，身体一扭，随后竟方向一转，钢鞭牵制住她手中的剑，而后手掌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向元妩的腹部拍来！

她的出招太过迅速果断，肉眼甚至很难观察到她的身影。夜岐虽擅用钢鞭，但她的身体素质仍然不错。这一招若让她落实，元妩便要失去大半战力。

眼见着手掌要拍上她毫无防护的腹部，夜岐眼睑微动，眼中疯狂之意更浓，岂料就在下一刻，元妩同样动了！

仿佛早已预料到她会出这一招，元妩脸上绽出了然的笑意，一直未动的左掌忽然向前一送。

这一掌蓄了十乘十的力，毫不保留地向着夜岐的掌拍去。刹那间，两掌相对，元妩勾起唇，大量灵力注入到左掌之中。

筋骨断裂声响起！

夜岐的一掌虽然不弱，但对上元妩用上灵力的一掌，还是略有些逊色。灵力顺着元妩的手掌，朝着毫无防护的夜岐冲去，瞬间，夜岐袖子就被冲成碎片。

而她的左臂，也未能在灵力的冲击下幸免于难。皮肉绽开、鲜血横流，几根骨岔穿破皮肤，阴森森地露在外面，夜岐的脸上露出一刹那的痛色。

不过相比于痛苦，她更觉得愤怒！

因为元妩的势弱都是装出来的，她只是在等待一个时机！一个，能重创她的时机。

夜岐怒笑道：“好！我还是小瞧你了。”

小瞧了吗？元妩不置可否。

夜岐没料到才算正常。毕竟她最擅长的就是忍耐和等待。

两人再次交手。元妩这下不再故意示弱，反而锋芒毕露，长剑直刺要害。夜岐甩动长鞭，却因左掌连同整个左肩头被废，力有不逮，纵然用出全力，也逐渐落了下风。

爆裂声不绝于耳，山石飞溅掀起尘烟。夜岐眼中露出凶光，垂死的蚂蚱般拼命挣扎起来，甚至不惜以伤换伤。

同归于尽！她心里如是想道。

她知道魔域那个厄都是分/身。本体死去，分身也会死去。她和元妩同归于尽，那厄都自然也活不了。

那样，云重危就安全了……

真的安全吗？

夜岐已经不想去思考这个问题的答案。她全部的力量都集中在钢鞭之上，鲜血将黑袍的颜色染得更深更深。她去气沉丹田，猛然向着元妩跃去！

可元妩比她更快。

快到看不见她的身影，只能听见飒飒的风声，然后感知到的，就是层层的杀意自背后而来，如同一排锋利的针扎入皮肤。

夜岐蓦然抬头。不知何时，她前方出现了元妩的身影。她拿着长剑，脸上尽是鲜血，看着杀气腾腾。

而那把剑，正刺入夜岐的腹部。鲜血顺着剑落下，不一会儿便将元妩的手染红。

什么时候？！

夜岐眼睫动了动，却什么也没来得及说，便轰然倒下。只剩元妩站在原地沉默了半晌，才收剑入鞘。

其实夜岐说的并不对。

元妩并没有怨恨她、仇恨她，至少没到她说的那种程度。

她选择对付夜岐，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夜岐是一个潜在的威胁，一个山崖上摇摇欲坠，随时可以滚落的石头。

况且夜岐又效忠于云重危，和她的立场天然便是对立的。

夜岐的尸身瘫软，倒在松软的泥土上。元妩用袖子抹了把脸，看向天空。原本被树木遮得严严实实的土地，被镀上一层暖色的光。

结束了。比她想象中要快些。

元妩喘了几口气，摸了摸肩膀上的伤。为了降低夜岐的防备，这伤可是实打实一点也不掺水的。

她找了找，坐到一块还算干净的石头上，吞服了疗伤的药物。刚刚被消耗不少的灵力瞬间变得充足起来。

不知不觉间，她已经成长到这般地步。昔日让她痛苦和恐惧的夜岐，已经成了不那么棘手的普通敌人。

那样轻易、悄无声息地死在她的剑下。

元妩撕了几块比较干净的碎布条，将伤口处简单包扎起来，又从储物空间拿出一件干净的外袍披上。

毒雾没有让她感到不适，但保险起见，元妩还是吃了几颗有解毒作用的丹药。

做完这一切，她等了一小会儿，才站起身，目光扫过夜岐的尸体，正踌躇时，便听到远处传来人声。

元妩心中了然，这是那几个弟子找救兵回来了。

他们的速度未免太慢，若她真的打不过夜岐，这会儿尸体都凉透了。

不过事到如今，也无所谓了。

山间的薄雾渐渐地退去了。

几道身影穿梭在林间，动作急切。每个人的脸都紧绷着，眼中时不时闪过焦急的神色。

“曲道友，还有多久才到？”

不久前，几名外出执行任务的弟子匆匆忙忙回到驻扎地，急得都快哭出来，领队的元妩却不见了踪影。

当时负责人就是心头一跳，以为是元妩出了意外。

待到几名弟子哭哭啼啼将整个经过讲完，负责人有一瞬庆幸，心中却不见轻松。

那位道君，风头大盛，但少有人见她全力出手过，谁也不知道她的修为到底如何。

因此，这场“营救”行动派出的，都是各宗门有名有姓的人物。

“在那边！！”忽有一修士大声道。他已经看到前面的“废墟”。

这样在场众人呼吸一窒。状况如此惨烈，元妩真的会活着吗？有些人消息灵通，知道最后的决战有可能就是由元妩对付厄都，心中更是戚戚。

谁也没有说话。几人急切地向前走了几步，忽见一道身影伫立风中。

虽衣裳破损、满身血迹，但脊背仍然挺得笔直。那熟悉的背影、白底金纹的衣裳、以及地面上的尸体，无一不在证明胜者的身份！

“道、道君？”

元妩回过神，脸上带着宽和的笑：“你们来了啊。”

她指了指夜岐：“放心，我把她杀了。”

众人看着她脸上没擦掉的血迹说不出话，只是讷讷点头。

她看起来状态好过了头。精神很好，身上也没有太大的伤口，足以说明这场战斗对她来讲还算轻松。

这位横空出世的道君，她的修为到了什么样的地步？

没人知道，也没人细想。因为此时此刻，一个更令人震惊的消息占据了他们的心神。

元妩蹲下身，在几人的注视下，从夜岐的袖口掏出一张纸。

白色的纸上，清清楚楚地写了几行字。那是厄都的字迹，和元妩的字迹截然不同，一笔一划、一撇一捺都带着十足的邪气。

“厄都对我下战书了。”元妩看着纸一字一顿道，“决战——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决战。”

嗯……准确来说是她一个人的决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