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等待了一百三十三次轮回。◎

还是让祂给跑了。

元妩看着流光消失的地方, 呼出一口气。其他被击倒的修士也彼此搀扶着站起来。他们身上都多多少少受了些伤，看着颇为狼狈。

要说失落，她倒没有太过失落。就算被那家伙跑了, 她依旧是最后的赢家，只是没能赢下祂的命而已。

祂很善于躲藏, 这确实是个问题。不过她早晚会找到祂的, 十年找不到就找百年，百年找不到就找千年, 总有一天，她会找到那只丧家之犬, 然后将祂彻底封印。

当务之急, 是解决眼前的烂摊子。

甫一放松下来，她便感受顺着喉咙传上来的疼痛感, 五脏六腑都像是燃烧了起来似的, 灵力消耗过度的无力感和疲惫感也吞噬着她残存的理智。

加上她生生挨了十几道超规格劫雷, 现在耳鸣目眩, 七窍流血, 不当场死了, 都是她有主角光环。

想到这里，元妩笑了两声。

周围的寂静被她这两声笑所打破。不知何时, 她周边站了不少人。有魔域修士, 也有仙域方的修士, 但无论是哪一方，都只远远地看着, 不敢说话, 也不敢太过靠近。

这才是真正的大/麻烦——掉马引起的社死。

元妩牵了牵嘴角, 想要发表一下掉马感言, 比如很中二地说一句“尔等凡人，不配理解本座的想法”之类的……

但太尬了，还是算了吧。

于是她只是站着。修士们也只是站着，被她这一战所展现的实力，和乱七八糟的阵营关系给镇住了。

几息后，才有一个修士走上前来。

“三师妹！”人群中传来不赞成的声音。谁也不知道元妩在想什么，她可能真是另有苦衷才隐藏身份，也可能就是一个想要愚弄世人的精神病。

虽然刚刚她还和他们并肩作战，但现在，谁知道这个疯子会不会突然暴起伤人？

走上前的女修听见这声音顿了一下，但没理会，还是走上前来。元妩侧头看着她。

她对这个陌生的紫衣女修没什么印象，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冒大不韪走上前。

难道是想趁她不注意偷袭？

偷袭惯犯·元妩由己度人，下意识地僵直身子。

紫衣修士停在她的眼前，两人保持了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那女修从储物袋里掏出一件大氅，递给元妩。

“……道君如果不嫌弃，先披上我的衣服吧。”她小声说。

元妩这才注意到自己的情况。

被雷劈了那么多下，虽然称不上衣衫褴褛，但衣裳破烂，看着也是很狼狈，对元妩这个喜欢时刻保持利落体面的人来说，确实有些难以接受。

元妩弯起唇角，接过那件衣服披在自己身上，真心实意道：“多谢。”

女修摇摇头，似是想说什么，但还是没有说出口，只笑了笑，转身回到人群中了。

曾经她修为低微，被人刁难之时，元妩曾对她伸出援手。虽然元妩本人早已不记得这件事，但这份感情她铭记于心，从不敢忘怀。

——无论她到底来自仙域，还是属于魔域。

无论她当时的善意是发自内心，还是装模作样。

元妩却不知道这个陌生女修想了这么多。她紧了紧大氅的领口，厚实的外套挡住了侵袭的寒风。

“夺舍悟剑真君的东西已经溜走。”她清了清嗓子，但声音仍旧有些沙哑，“但真君也陷入沉睡……曜日弟子可在？”

几息沉默后，有两名脸熟的弟子上前，沉声道：“弟子在。”

虽然因为她的缘故，曜日弟子没有大量奔赴战场，但还是有个别弟子来此。元妩在附近待了许久，和他们也混了个脸熟。

元妩道：“由你们将悟剑真君送回曜日。”

两名弟子齐声应是。

元妩又看向万左：“万盟主。”

万左一愣：“……玄衍？”

“请派人协助我这两位师弟回曜日。”她叹一口，“元妩感激不尽。”

万左也点头。

元妩又看向温席玉：“我不在的时候，麻烦魔君暂且帮我管理魔域。”

温席玉道：“魔尊尽管吩咐就是。”

魔尊？

元妩微怔。云重危还没死呢，就把她抬上桌了？

不过也无所谓了，反正这个名头，迟早要落到她手上。

两人默契地交换了一个眼神，意思很明显：吊着云重危那老登的命，别让他醒过来。

交代完这一切，元妩终于舒了一口气。

云销雨霁，晴空朗朗。雷云匆匆地来，又匆匆地走，只剩下如洗碧空，和山头一片狼藉。

在所有人齐刷刷的注视下，元妩晃晃悠悠地走下山，待到众人追出去之时，她已然不见了踪影。

但这件事显然不会这么轻易平息。

第二日，这个惊天大新闻就席卷了整个修真界，掀起一阵风暴。

这个新闻的火热程度，比起仙魔大战来有过之而无不及，无论是小摊小贩，还是修士剑侠，都对此津津乐道，无论走到何处，总能听到“元妩”“玄衍”“厄都”等关键词。

商业嗅觉灵敏的说书先生，已经将元妩的事迹编成了故事，在各大茶楼里讲述。而这些茶楼，自然是座无虚席，一时间形成一股风潮。

当然，谁也不敢胡乱贬低元妩。

因为修真界对她的态度尚不明确。

魔域那边，众魔修一致认为元妩是他们的新任魔尊，少有人反对，连几名魔君也认可了，只待元妩过去，就立刻黄袍加身。

仙域方的态度就很模棱两可了。按理说，这种锤死的叛徒，一定会喜提“悬赏令”，说不定等待她的，会是精英弟子无穷无尽的追杀。

可令人诧异的是，仙域似乎并没有这种想法。连带着他们对待魔域的态度也暧昧了起来，仙魔大战草草了之了。

仙域似乎决定冷处理，既不追究，也不问责，就像从没发生过这件事一样。

这样的异常情况更是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也有不少人迫切地想知道，“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可不提那些捕风捉影的消息，便是问起直接参与了战役的人，得到的也只有一个模糊的回答。

没错，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真相或许只有元妩才知道了。

但当人们回过神来，开始追寻元妩的踪迹时，却惊讶地发现，她不见了。

既没有回曜日仙宗，也没有去魔域当魔尊。那天下山后，她便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彻底消失不见。

难道是死在某个不知名的角落了？

小道消息满天飞，掺杂着各种“元妩被秘密处决”的阴谋论。这种乱七八糟的谣言并没有影响到当事人的心情。

元妩穿了一件浅蓝色的衣裳，与周围穿着黑白金色系衣服的人格格不入。

自她的事迹传开来，修真界便流行起了这样的衣服——黑色、白色、金色。走在修士聚集的城池，一眼望去，尽是这三种颜色。

“师兄，别穿这个颜色了！现在时兴别的颜色，蓝色太土气了！”

离得远远的，元妩就听到几个小年轻的声音。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打扮，又抬起头，发现那几个年轻人也看到了她，对她尴尬一笑。

元妩回以善意的笑容。

她并不在意这些年轻人无意的冒犯，也不觉得自己不穿流行的颜色就落后于人。

他们追逐这些颜色，因为他们想要成为元妩。

但她不需要，因为她就是元妩。

元妩摸着剑柄，粗粝的手感让她格外安心。

天际一个黑点逐渐放大，最终露出全貌。这是一个飞舟，它又慢又稳地降落在地上，修士们都抬头看着飞舟的模样。

这是通往妖域的飞舟。

任谁也没想到，刚从仙魔两方脱身开来的元妩，竟打算前往中立的第三方：妖域。

飞舟彻底停稳，一道道身影上上下下，宛若黑色的浪潮。

元妩跟随众多修士的脚步上了飞舟，随意坐在一处，目光透过窗口，投到很远的地方。

飞舟渐渐升空。

周围便有话痨忍不住，开始大讲八卦。

“我估计啊，那玄衍道君，是被仙域和魔域联手秘密杀死了。”

“你说这话可有根据？”

“怎么没有根据……”

那人讲了半天，无非就是说魔域和仙域高层被愚弄，不动手不合理。元妩听了一会儿，便觉无趣，默默地闭上了双眼，在脑海中呼唤两个系统。

准确来说，那已经不是两个系统。

最后一个任务的奖励，除了那个出奇制胜的法诀，便是两个系统本身。

这样说来或许很奇怪，但是系统的本质就是自成体系的能量。

现在，它们只是将自己的存在解散，化作纯粹的能量，养护着她的身体，给予她能够对抗祂的力量。

它们，或者说她们。

元妩查看着她们的记忆，推测出了大概的前因后果。

说不上是哪次轮回。总之，有一次，某一任元妩出奇地强大，以至于打落了一块道的碎片。这块碎片化作问心渊，成了一块不会重启之地，也成了元妩们沟通和传递力量的桥梁。

不过，并不是每一任元妩都有足够的智慧、实力和运气能够来到问心渊。即使是一个人，但每一个微小的不同，都能带来不同的结局。

于是她们又想到了一个办法。

系统。

不能是一个系统。一个系统、一条任务线，这样容错率太低。

那么两个系统怎么样？

一个邪恶的系统，能让她杀伐果断、不心慈手软；一个正义的系统，能在她迷失时将她拉回正路，保留最后的底线。

这是第九十一次重启时候的事。

可惜的是，之后的轮回相继失败。善恶系统并没有阻止那些元妩的自裁，也并没有献出自己的能量，只是一次次沉默地踏入轮回。

等待，忍耐，蛰伏，这是每个系统、每个元妩都擅长的东西。

她一直在等待，等待一个机会。

而时至今日，她已等待了一百三十三次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