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手一定最有耐心。◎
大约在几百年前, 陈三蕴曾在一处上古秘境中得到传承,掌握了一种杀伤力极大、能焚尽一切的灵火。
这种灵火十分暴躁难以掌控,并不适合炼丹。陈三蕴虽掌握了它, 却从不使用它。
她知道,这样爆裂的火焰不能用来炼丹炼药。她点燃它, 它也点燃她, 这种灵火本来就是能燃尽一切的双刃剑。
陈三蕴本来以为,这样鸡肋的灵火, 怕是直到她寿元耗尽、重归天地时也用不上,却没想到就在今天, 她御使着这种伤人伤己的火焰, 与昔日的同门好友刀剑相向。
火焰附着在身体和鞭子上,陈三蕴的脸在那一瞬间因痛苦而扭曲。但她很快就压制住了身体本能的退缩, 鞭子带着利风拍向柳小音。
随着鞭子一同袭去的, 还有熊熊燃烧着的火焰。
这一击极有威势, 哪怕是在暗处观战的元妩也惊了一下, 心中不由得思索若是自己该如何破局。
鞭子影交织成笼子, 将柳小音笼罩在正中, 从四面八方封死了他的退路,让他进退不能。
柳小音神色狠厉。在刚刚的交锋中, 他的右肩被陈三蕴的鞭子打中, 顿时皮开肉绽、血流不止, 隐约可见森森白骨。
最要命的是,那鞭子上附着了陈三蕴的灵火, 现在这灵火便如附骨之疽一般, 不断侵蚀着他的身体。
“我说过, 你小瞧我了。”火焰中的陈三蕴扯出一个笑来, “你是天才不假,但若天才二字便能荡平一切阻碍,那我也就没了存在的意义。”
柳小音擦掉唇边的血:“啊。你说得对。但是,你已经——”
猛烈的砖石碎裂声掩埋了他接下来的话语。就在那一瞬间,两人所处的地面忽然崩裂,化作残破砖石落下,只留下山崩地裂般的声响。
这攻击刻意绕开了弟子们所在的阵法,躲在那附近的元妩也因此幸免于难。而站在战场最中央的柳小音和陈三蕴,却是同着漫天飞石一起不断下坠。
“输了。”在元妩的角度,正好看到柳小音未说完的两个字。
你已经输了。这是柳小音对战局的判断,也是他对自己的自信。
“轰”地一声,陈三蕴被那一刹那掀起的冲击波冲开,身体狠狠撞上山壁。柳小音踏在下落的碎石上,青色道袍随着风向上掀起,但从表面上看颇有仙风道骨的出尘之意。
他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拿着一根粗糙的木签。柳小音的指尖被划伤了,血顺着木签不断地滴落。
陈三蕴连缓解疼痛的时间都没有,飞快地挣脱受柳小音控制束缚着她的灵气,猛然跃到一块巴掌大正在下落的碎石上。
“输了?”她显然听到了柳小音的话,当即嗤笑道,“柳小音,谁告诉你我输了?”
说话间,她身体中烈焰再度燃烧,化作火球向柳小音袭去!
柳小音声音平静,不疾不徐回道:“星星告诉我真相。”
“那现在,由我来告诉你真相!”
两人站在云雾与下落的山石中对峙着,眼中均是闪着倔强的光。元妩站在一棵倒地的柳树旁,全力观察着这二人的一举一动。
她刚才可是听说了,陈三蕴这种灵火秘法无法坚持太久。一旦陈三蕴彻底落败或死亡,凭她自己不知能否战胜柳小音。
可看陈三蕴的模样,也不知她还能坚持多久。
必须、必须要尽快找出破绽!
她的双眼隐晦地打量着柳小音。总体来看,他的伤势不轻。右肩、腹部、手臂处均有皮肉翻卷,鲜血淋漓,其中腹部那处还是她亲手造成的。
但在第二重阵法的加持下,他的灵力仍然充沛,精力体力也都足以支撑他的战斗,即使和陈三蕴周旋了这么久,也没露出什么疲态。
反倒是陈三蕴,虽气势十足,但终究不善战斗,现已是强弩末矢,撑不了多久。
内心告诫自己冷静下来,元妩顺着山崖潜行而下,努力在遮掩着自己踪迹的同时,观察着这二人,期待能从中找出破局之法。
血肉相撞的声音夹在山崩的巨声之中,倒不引人注目。陈三蕴也意识到了自己身体即将达到极限,竟不惜以伤换伤,缠绕着火焰的拳头击中了柳小音的腹部。这重重的一拳让他的灵力运转都中断了一下。
可与此同时,柳小音的一掌也拍在她的胸膛。他的力道更大,陈三蕴又被拍飞出去,猛地喷出一口血。
躲在暗处偷摸观察的元妩却是一顿,眼中光芒一闪而过!
没错!柳小音受到攻击时,灵力会中断一瞬间!
修士感官比平常人敏锐,虽有雷劫洗礼后身体素质提高的原因,但也有灵力的加持作用。若在柳小音灵力中断、感官变迟钝的一瞬间偷袭,那么他不一定来得及防护或闪躲!
只要他来不及躲开,元妩自信自己至少能重创他!
她的心砰砰狂跳起来。这其中有紧张有害怕,有急切,但更多的是兴奋。她的血液在沸腾,手中的剑也发出微微的抖动。
元妩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情绪,重新让自己冷静下来。
她是个好猎手。猎手不一定最强,也不一定最聪明,但猎手一定最有耐心。
元妩向后退了退,将自己的身体彻底藏在山壁的缝隙中。藤蔓从山壁上垂下,有的青翠,有的已枯黄,将她的身形掩盖。
那两人凭空而立,你来我往好不热闹。从远处看,就像是两个巨大的光球,费尽心力只想吞噬彼此。
一道灵刃不经意间朝她躲藏的地方射过来,在她左臂留下一道不浅的伤口。她没有闪躲,她怕她的躲闪会暴露她的行踪。
陈三蕴再次发动自杀式袭击!火焰染上柳小音的衣摆,将他的衣袍烧毁大片,也将他腿部的肌肤烧得焦黑。柳小音额角青筋毕现,仿佛忍受着极大的疼痛,却硬撑着以牙还牙。
元妩按住剑。不对!角度不对!不是现在!
她的额头冒出汗珠,显然,观察着这两位高阶修士的战斗,又要让自己不被发现,已经使她心力交瘁。
更别说战斗的余波时不时冲击着她,她却不能闪躲。
又是一次对招!
不对,也不是现在!陈三蕴的身体挡住了柳小音的要害,她不能现在出手!
元妩紧咬牙关,双眼死死盯着两人的身影。
说不上过了多久,似乎是一瞬间,又似乎过了很久很久。她眼前的二人动作好似慢了下来,像是无风天的风车,慢悠悠地旋转,又像是一片树叶,慢慢落在湖面上。
而她与藤蔓、与山壁合为一体,默然地观察着他们的战斗。好似一切都消失了,没有她,也没有天地,但与此同时,她又听到了玄妙的呼唤……猛然间,元妩呼吸一停!
就是现在!
近乎本能地,一道含蓄的、并不张扬的冲破了空气的阻碍,悄无声息地来到两人身旁。无需刻意使用、甚至无需去想。她发动攻击,就像呼吸一样自然。
而那道剑气,也融合在天地之中,朴实无华,像是风一样吹过。没人能捕捉它的身影,可风却会在湖面留下涟漪。
一滴,一滴。
噗!!
鲜血自空中洒下,迸溅在陈三蕴的脸上。她瞪大眼,惊恐地看着面前的一切。
在她身前,柳小音脸上还带着几分狠绝。他拳上的灵力还未散去,他的目光中尚有几分茫然。
他没有察觉到,陈三蕴也没有。谁也没有察觉到剑气从何处来,又是何时来。在一无所知中,柳小音的身体失了所有生机,快速从空中跌落。
他尸体跌落的速度比落叶飘落的速度更快。
元妩御空而行,来到陈三蕴身边。刚刚那一击耗费了她不少心力灵力,让她看上去很是憔悴。
“真人,你现在?”她看了眼陈三蕴身上的火焰,明智地没去碰她。
陈三蕴被她一叫,终于从刚刚的变故中缓过神来:“元妩?刚刚……是你?”
“是我。”元妩道,“真人,你的灵火还能收回去吗?”
陈三蕴叹了声:“能。”
虽然杀了罪魁祸首之一,但她脸上没有什么喜悦之色,反倒涌上一层悲恸。
元妩很理解她。
两人很默契地没有再提柳小音的事。陈三蕴将灵火收回体内,但就如同柳小音所说,这种火焰伤人伤己,使用它需要付出代价。
陈三蕴大半身体都被烧伤,伤口碳化变黑,元妩看着都觉得痛。不光是身体,她的小半张脸也受伤了,伤口看着甚是骇人。
若再多纠缠一会儿,她恐怕真的会没命。
所以虽然身体烧伤又毁容,但陈三蕴一点儿也不在意,甚至还觉得庆幸。
两人回到被毁得看不出本来模样的阵峰之上。陈三蕴随意坐在废墟中,元妩给她找了身自己的衣裳,又递了瓶丹药给她。
陈三蕴的储物戒指已经焚毁,那身耐火灵蚕丝的红裙子也破破烂烂了。
“我恐怕无力再战了。”她吃了丹药,自嘲道,“没想到,我陈三蕴活了这么多年,却不如一个年轻后辈。”
“若不是真人,我定无法找准时机重创他。”
陈三蕴摆摆手:“我只是发发牢骚罢了。你不必守着我了,我虽受伤,却不至于连自保都做不到。想做什么,你就去做吧。”
她能看出来,元妩的眼中盛满了担忧。
“我妹妹在阵法中。”元妩站起身,“她自告奋勇去找阵眼。”
陈三蕴想挑挑眉,却拉动了额头处的烧伤,顿时痛呼一声。
“你想去找她?”
“不是。”元妩摇摇头,“我相信她。我现在去找宗主,看能不能帮上忙。”
崔如一和容挽江最开始时是棋逢对手,现在也不知如何了。
无论如何,她想去看看。
她不想什么也不做,只是等待着结果。
元妩留下一些包扎用的伤药便离开了。
山崖上的风很大。陈三蕴扯开破破烂烂的衣襟,默默地给自己涂药膏。白色的膏体涂在烧伤处,冰冰凉凉的,缓解了伤口的疼痛。
可她涂着涂着,却落下泪来。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