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嘛，我更喜欢叫它白骨潭。◎
元妩摩挲着那根红签, 十分细致地观察着签尾的红色。那抹红色与签融为一体，不像是被人为涂抹上去的，反倒像是竹子上自带的颜色。
红签的上端同样刻着细小如蚊蚁的花纹, 花纹呈荆棘状，荆棘花纹螺旋绕在竹签上, 根部正好插入竹签尾部的那抹红色中。
居然这么轻易就抽中了签？
金雪信和陆思弦二人均朝她投来担忧的目光, 又为她感到欣喜。
能得到一位大能的传承，这无疑是一件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说出去不知能让多少修士羡慕到眼红。
多少人不顾危险参与各种传承秘境，想得到的, 就是这么个一飞冲天的机会。
二人不知道这是臭名昭著的魔尊命江的传承地, 因此真心为元妩感到高兴。
钟婆也很高兴，甚至比抽中红签的元妩本人还要高兴一些。
她阴恻恻地笑起来, 脸上的褶子堆叠, 颇有种皮笑肉不笑之感。
“真是好命啊。”
似是感叹的声音随风消散在浓雾中。钟婆将签筒收起来, 将双手拢进肥大的袖子里, 那佝偻的身体也站直了些。
“不过能进到此处, 便是最大的幸运了。呵呵。”钟婆随手一指, 那薄雾就又散去了些，在凉亭的另一头, 竟突兀现出三条路来。
三条路均是一模一样的白色石桥, 一头连接着凉亭, 一头无限延长至薄雾之中。谁也不知道石桥的另一头有什么。
“你们两个，左右各选一边吧。”钟婆看着左右两条路, “桥的尽头是哪里, 看运气。不过, 会得到什么, 又会失去什么，可就要看你们的能耐了。”
她这话古怪，三人心中均是一突。不仅可能得不到，还有可能会失去？看来，这传承之地也不是什么白吃的午餐。
想了想，元妩看了眼钟婆，给两人使了个眼色。
两人立即会意，和她一起走远了些。确认钟婆那边听不到，元妩才停住脚步，有心说话，又觉得不保险，索性掏出一张纸，在纸上写了三行字。
“这传承可能是前任魔尊命江的。”
“钟婆有古怪。”
“你们要多加小心。”
两人看着纸条上的字，脸上纷纷露出惊诧的神色。
对现今修真界的人来说，云重危都是个足够遥远的名字了，更别提比云重危更早的命江。
反应过来后，陆思弦和金雪信均是凝重地点点头，表示自己一定会小心。元妩这才用灵力将纸条粉碎，任由纸屑被搅成粉末，纷纷扬扬落在石桥下的潭水中。
陆思弦担心道：“若如你所说……你抽中了红签，岂不是很危险？”
金雪信同样不安地看着她。谁也不会如此天真地觉得，命江这种魔头，会那么好心将传承拱手送给他人。
传承可能会有，但危险也绝不会少。
元妩摆摆手：“无事，我自有章程。按照钟婆所说，我们不能走同一条路，便暂且分开吧。”
“那我们该如何会合？”陆思弦问道。她害怕再次失去与元妩的联系，故有此问。
元妩思忖片刻：“那就在这处亭子会合吧。若有变故，便先紧着自己性命，到秘境外会合也不迟。”
其余两人点点头。元妩本想再多嘱咐两句，却听到远处亭子中，传来钟婆的声音。
她似是等得不耐烦了，扯着沙哑的嗓子道：“你们悄悄话说够了没有？不想要传承就速速离开，别消磨老婆子的时间。”
元妩无法，只能应了一声，三人身影掠过石桥，重新回到亭子中。
钟婆果然很不耐烦，手里拿着的签筒不住地抖动，筒中的签发出奇特古怪的沙沙声。
见他们回来，钟婆斜了三人一眼，将签筒随意扔在亭中石桌上，冷笑着阴阳怪气道：“哟，可算商量完了？说吧，谁走左边谁走右边？”
陆思弦道：“我走左边 ”
谁也不知道左右两边是什么，选择也没意义，干脆就随便选了。
说罢，她就冲元妩和金雪信点了点头，又摸了摸腰间悬挂的佩剑，坚定地踏上石桥，往左边去了。
而剩下的金雪信，也朝右侧的石桥走去。薄雾隐隐，他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雾气中了。
钟婆的视线从选好路的两人背影上收回来，落到了元妩身上。
元妩这才发现，她眼珠中眼白占比极大，眼瞳却小，仅仅是看着，便让人感觉到有些许不安。
她避开钟婆的目光，道：“那我，就是走中间这条路？”
钟婆点点头，又道：“你不用自己走，我带你去。”
“你带我去？”
钟婆道：“我是这传承之地的看守者，自然要负责带你去取传承。”
“这样啊。”
元妩垂下眼帘，挡住心中思绪。
钟婆确实可疑。
从外表来看，她就是个普通老太太，有点修为，但不高，大概处于筑基中期到金丹初期之间。
这样的修为，如何在这秘境中存活千年？
还是说，她早已死去，活在此处的，只是一具会动的尸体？
元妩不禁又去打量她，但钟婆虽然很老，面容枯败，看着却不太像死人。
心中疑惑不便表现出来，元妩没有反对她领路的提议，半真半假地答应下来。
见她还算听话，钟婆很满意：“我这可不是害你。要知道，通往主殿的路上设了阵法，没有领路人很难找到的。”
说着，她从怀中掏出一根红线：“你把这个缠在手腕上。”
元妩接过手腕，没有立刻戴上，而是先仔细地检查了一番。
红绳就是最普通的红绳，很细很细，上面穿了七枚铜钱。
这不是作为货币使用的那种铜钱，而是不知以什么灵铁锻造的铜钱状小型法器。摸起来和普通的铜钱差不多，只是手感更厚重一些。
铜钱上同样雕刻了不知名花纹，没有雕刻年号。
七枚铜钱依次挂在红绳上，扯动间互相碰撞，发出叮咚的响声。元妩拎着这么一串铜钱，抬眼看向钟婆。
“这是用来确定方位的子母钱。”钟婆一改之前的不耐，仔细地解释道，“都说了，外人很难进到主殿，就算我领着你，也容易跟丢。这东西能帮你指引方向。你手上的是子钱。”
她摸出一个稍大些的铜钱：“我这个是母钱。喏，你输入灵力试试。”
元妩朝子钱输入灵力，而后，钟婆动了动母钱，元妩手上那一串子钱也朝着她挪动的方向动起来，和金雪信的罗盘有异曲同工之妙。
见此，元妩仍是半信半疑，将红线的一端系在手腕上，同时又感受了一下灵力运转，确实没发现什么异常。
不过她还是留了个心眼，将红线绑成了容易解开的活结。
钟婆看到了她的动作，但没有阻止。等元妩绑好结之后，这才道：“跟我来吧。”
而后，一马当先上了石桥。
元妩紧随其后，也踏上石桥。甫一踩到石桥的地面上，她便感受到一股奇异的阴寒，仿佛这里常年不见阳光一般。
石桥的缝隙中生长了绿色的青苔，偶尔还顽强长出几棵杂草。落叶铺在白色的石桥上，因无人打扫而日益腐化，混着黑色的液体和虫蚁尸体，发出令人难以忍受的腐败味道。
“咚”一声，有什么东西落入绿色的潭水中，发出水波的轻响。元妩看过去，只看到迅速消失在水中的一小截金色尾巴。
“这里……一直是这样的吗？”元妩不由得问道。
钟婆走在她前面，闻言呵呵笑起来：“当然不是了。”
“那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钟婆虽然是老人，但也是修士，几个法诀就能将这里收拾干净，她却任由这里像水果一样衰败腐烂。
“生长凋零本就是自然的轮回。”钟婆道，“不必刻意干涉。”
元妩不理解。
钟婆的背影在雾中时隐时现，有几次，元妩只能听见她的脚步声，而看不到人在哪儿。幸好她手上有子钱，能够在她迷路的时候指引方向。
看来钟婆说这里容易走失，也不是撒谎。只是不知这阵法是何人设置，看起来也颇为玄妙……
想到这儿，元妩又开始担心离开她各自向前的陆思弦和金雪信了。不知道他们那边有没有如此扰人的阵法。
心中千思百转，忽听前方钟婆道：“你知道这里是谁的传承地吗？”
元妩脚步一顿：“谁的？”
多亏了长年累月锻炼出的演技，她听到这话的第一时间，脸上就露出了一个茫然的表情。
钟婆阴森森道：“你可知道魔尊？”
元妩刻意装傻：“魔尊？魔尊云重危？”
钟婆沉默了一下，又接着道：“不，是云重危上一任的魔尊，也是他的老师，命江。”
“也就是说，这里是魔修的传承地？！”
钟婆停住脚步，转过身，冷冷地看着她：“没错，是魔修的传承地。怎么，小丫头，你不想要吗？”
她的目光阴冷，好像只要元妩说一个“不”字，她就能将元妩扔进臭潭中喂鱼。
元妩没说话。见她没有反对，钟婆这才重新转回身体，继续向前，只是嘴里吐出的话却如同冬雪一样冷酷：
“我在这里千年，遇到过不少所谓的正道修士。那些听到我是魔修，便对我喊打喊杀的人，你猜如何了？”
没等元妩回答，她便指了指下方的潭水。
元妩朝潭下一瞥，便见发臭的潭水翻涌，在水波和漂动的藻类之中，隐约露出一抹白色。
不对，不是一抹白色。
潭水继续涌动，仿佛大海一样掀起了波浪，似乎是在欢迎着元妩这位“客人”的到来。几条肥大的鲤鱼跃出水面，水草肆意地顺着水流摇摆。
而在鲤鱼、水草和水流之下，一具具白骨铺在潭水的最底端，空洞的双眼盯着天空，也对桥上的二人投来不甘的目光。
十具白骨？百具白骨？元妩不知道。
那些白骨层层叠叠铺着，肢体交错，隐藏在水草和泥土中，以至于她也数不清。
“看见了吗？”钟婆放下手指。
元妩收回视线：“看见了。这里叫什么名字？”
“碧玉潭。”钟婆道，“当然，这是它原本的名字。现在嘛，我更喜欢叫它白骨潭。”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