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你会更胸有成竹？”◎
连绵的山脉倒退着向后划去, 天上落下几滴雨。雨滴打在树叶上，发出参差不齐又分外和谐的杂音。
在茂盛的森林之中，几道身影飞速穿过, 无声无息，甚至没有惊扰任何一只休憩在枝叶间的鸟雀。
元妩越过树枝, 猛然停住, 而后扬起手示意身后的人停下来。几名来自不同门派的弟子闻言停止。
玄衍道君。随着开战的消息被传开，这个名字也被修真界的每一个修士所熟知。
尊敬者有之、不服气者亦有之。不过不管怎么说, 元妩数次看破魔域的偷袭，保护了弟子们, 这也是不容置喙的事实。
只有她为什么能那么精准地看破魔域的手段……这个倒没人怀疑过。
可能是因为有某种预知天赋？或者善于占卜？
总之, 先排除元妩和厄都是一人这个正确答案。
“怎么了，道君？”一名弟子走上前。她年纪不大, 但步伐矫健, “可有问题？”
说着, 她微微错眼看了看。前方林木深深, 山风寂寂, 瞧不出什么错处。
元妩收回手：“起雾了。”
是的, 起雾了。
弟子们这才发现，不知何时, 一阵轻薄如纱的雾披在山头, 轻柔地掩住了远处山脉的轮廓。
但是山间、江上, 这种地方起雾实属寻常，有些更高的山终年被水汽笼罩着, 除了能见度低些, 倒也没什么危险。
弟子们这才未将这雾放在心上。
如果不是元妩知道, 夜歧事先在此处布防的话, 她也不会将这雾放在心上。
“掩住口鼻！退后！”她忽然严厉道。
身后跟随的几名弟子浑身一凛，下意识地听从她的指挥屏住呼吸，又疾速后撤了几步。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几人齐齐退后的同时，一个高挑纤细的身影忽地穿出浓雾，抬脚便向着元妩踢去！
元妩抬手格挡，来者的脚狠狠踢在她的手臂上。一阵钝痛传来，元妩神色未变，反手按住她的脚腕用力一拉。
来者丝毫不惧，妩媚一笑，元妩便觉得手臂传来烧灼的痛感，又见来者利落旋身，竟巧妙地挣开她的束缚，轻盈地落到地上。
元妩垂眼看着手臂。黑色的毒素在她皮下蔓延，如同扎根于皮肤中的藤蔓。她冷冷看了那黑色毒素一眼，干脆以指甲为刃，在皮肤表面划出一个小口子。
黑色的毒素顺着伤口游走，被她用灵力逼出。
“你们先回去。”元妩沉声道。
身后弟子有些犹豫。都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他们怎么也不想丢下元妩断后，因此只踌躇地看着元妩。
元妩再次厉声道：“回去！！”
她这一声带了极大的威势，几位弟子浑身一震，终于弄清现状——
魔君夜岐！
这位魔君实力强横的同时，并不排斥使用一些小伎俩，比如大规模的毒雾瘴气。
几人也是人中龙凤、宗门精英，但对上夜岐，也只有拖后腿的份儿。他们本来就是来探查魔域动向的，现在任务也失败了，留在这里只会妨碍元妩。
弟子们对视一眼，速度极快地掉头，朝着仙域的大营飞去。他们动作不慢，为了追求速度也不再遮掩身形，惊起一树灵雀。
现在回去找救兵，说不定能救下道君。几人是这么想的。
虽然元妩声望不低，但几人显然不认为她能抗衡夜岐。
夜岐竟也没有阻拦，任由几名弟子离去了。
元妩打量着夜岐的模样。这位老上司穿了件黑色的衣裳，倒多了几分正经，全无平日的轻佻之意。
“你可真不错啊，厄都。”
直到那些弟子的身影消失不见，夜岐才挑起一缕头发，慢条斯理道。
作为元妩的直系上司，夜岐不会不知道她的身份。
惊讶自然是惊讶的。当年怕得要死，又强装镇定的小女孩，如今竟瞒过所有人的耳目，成为了两域不可或缺的人物。
把整个修真界都玩弄于股掌之中。
元妩盯着她，不咸不淡地开口道：“是魔君教导得好。”
夜岐装作没听见她话语中的阴阳怪气：“是吗？当年你被送到我这儿的时候，我就觉得你有意思——那么多孩子，只有你最聪明、最冷静，好像天生就什么都知道一样。”
元妩目光沉沉的。
“与其说我教得好，不如说你本来就聪慧。”夜岐歪歪头，“因为不聪明的人早就死了。”
元妩嗤笑一声，不置可否。
夜岐继续道：“你知道吗？我曾劝尊主离你远些，或者干脆杀了你。但尊主拒绝了。人们喜欢豢养猛兽，喜欢那种生杀夺予的快感，但总是被猛兽毛茸茸的外表所迷惑。”
元妩道：“你明知道这一点，但还是这样做了。”
夜岐道：“没错。所以尊主被反噬了。我也是。”
话音未落，两人已经动了起来！
夜岐猛然一个错身，曲腿向着元妩的要害踢去。元妩屈臂一拦，反身抽出长剑，借着惯性砍向夜岐，魔气毫不留情地倾泻而出，向着夜岐的面门扑去！
然而她这一招却没有如愿以偿。不知何时，夜岐手中多出一条九节软钢鞭。这条钢鞭用某种特殊的灵铁锻造而成，甫一展开，一股血腥味便扑面而来。
钢鞭灵活地绕上元妩的剑，夜岐持鞭冷哼一声，蓦然向侧边一拉！一股巨力缠在元妩的剑上，几乎要将玄乌剑扯得脱手。
夜岐挑起眼角笑着，眼中却不含丝毫笑意：“你别忘了，当年你的拳脚功夫，还是我教的呢。”
元妩眼皮跳了跳。
她说的没错。魔域虽没有教她太多功法，但拳脚功夫、战斗套路以及一些刺杀的手段都教过。
可以说，对元妩战斗方式影响最大的，不是云重危和纪如淮，不是命江和燕风闲，而是夜岐！
不过，那可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
这个嗜血的女人。
这个嗜血的疯子。
元妩猛然顺着力的方向纵身，趁着夜岐没反应过来之时抽回剑，而后没有一刻停顿，剑锋一转朝她刺去。
她那长鞭攻击和防御都点满，却唯独不擅长近身战斗。想要赢夜岐，就要近她的身。
可说来轻松，那么多年前，她留下一身伤痕，也从未能靠近夜岐一寸。
不太美好的回忆再次浮上心头，元妩感到后背隐隐地疼痛起来，额头也冒出汗珠。
她受过很多伤。
被利器贯穿、被打得骨折、被火焰烧伤、被江水腐蚀，痛归痛，但她是个坚韧的人，很少留下什么心理阴影。
只有很久很久以前，夜岐打出来的鞭伤，即使愈合，也会让她在特定时间产生心理上的幻痛。
疯子。
元妩暗骂一句，忽略了心理上那点不适，一个跨步向前。夜岐挑起笑，九节鞭被她舞得飒飒生风，几乎织成一张大网，将她包裹起来。
“你只会躲吗？！”元妩高声嘲讽道。
“我了解你，厄都。”夜岐脸上还是带着笑，“每当你怀疑自己时，你就会故意提高声音，故作镇定。就像是可怜的小猫，害怕时会炸起全身的毛发，露出还未长成的乳牙，希望能将强敌吓走。”
“……”
元妩不理她，双眼闪过光芒，剑尖瞄准鞭影的空隙，赫然一剑刺去！却见那钢鞭的方向一转，竟错过她的剑尖，一鞭抽上她的左侧肩头。
这鞭子被夜岐舞得轻盈，实际上却是极重。在接触到元妩皮肤的一瞬间，便将她打得皮开肉绽，衣裳也裂出一条可怖的裂缝。
更浓烈的血腥味蔓延开来，元妩定住身形，用灵力逼出鞭子上附带的毒素，左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幅度虽然不大，却被夜岐眼尖地察觉到了。
她当场用轻快的语调说道：“我以为你会更胸有成竹？”
元妩不语，纵身跳到一棵树上，与她周旋起来。
“你想除掉我，因为你痛恨我、仇恨我。”夜岐慢慢说，说话的同时，她不住地甩动着钢鞭，“我当然知道，所以我来了，没告诉任何人你的身份。不过我不是来帮你的。”
在那一瞬间，她的身上迸发出绝强的杀意。那种恶意几乎凝为实体，为她的身体披上一层血红色的轻纱。
“——我是来杀你的！正如你想杀我。”
轰！！
钢鞭打在元妩所站的树上，随着剧烈的摇晃，那棵粗壮的大树“砰”地倒下。元妩灵活地攀上另一根树枝，剑气凝结挡住夜岐袭来的钢鞭。
却见夜岐抽身一跃，竟躲开她的剑气，冲着元妩粲然一笑！叮叮铛铛的声音不绝于耳，转眼间，两人已经过了无数招。
谁也没有退缩。倒是周围的树木倒了霉，在钢鞭和长剑的摧残下，倒的倒、断的断，几个呼吸间，原本生机勃勃的森林只剩一片狼藉。
钢鞭每次甩起，都快得只剩虚影，带起一片可怖的风，刁钻地攻向元妩。
夜岐的攻击很有特点。相比于强悍英武、招式朴实利落的烬融，夜岐的招式更为华丽，就像她这个人一样。
钢鞭灵活、神出鬼没，总会以令人意想不到的角度从黑暗中蹿出，像是一条阴冷狡诈的铁蛇。夜岐享受给敌人带来恐惧的感觉，就像是猫喜欢戏弄老鼠一样。
正如夜岐了解元妩，元妩也了解夜岐。
又是金戈交错！夜岐目光微冷，扬手间钢鞭一动，直击元妩眉心！却忽听沙沙响声，再一看眼前哪还有人在？夜岐猛然仰起头，只见元妩倒挂在头顶枝桠上，双手持剑朝她刺来。
这一剑又凶又险，夜岐一时间失了防范，即使在最后关头意识到不对，险险躲开，也只是躲开了要害之处，肩膀仍是被元妩砍中，留下一道深深的伤痕。
若非她闪得快，这一臂就要断于此刻了！
鲜血喷溅到夜岐的侧脸，让她多了几分危险。面对强烈如海浪般的痛感，夜岐怒极反笑。
“好、好、好。”
她一连说了三个“好”字，握紧钢鞭，眼睛在那一瞬间变成了某种冷血动物特有的竖瞳，冰冷地看向元妩。这是她真正生气的象征。
电光石火间，她的速度快了几倍！几乎看不清钢鞭的虚影，只能感受到那鞭上附着的灵力将皮肤刺痛。
“噗嗤”一声，钢鞭穿过元妩的肩膀，将她死死钉在树上。
【📢作者有话说】